勘察司駐地,大堂門前,一字兒排開了六口黑漆大棺材。
這就是小太監們昨夜帶着人,連夜敲門,好容易才采購來的,六口六寸闆材的水曲柳大棺材。
昨夜,六名戰殁的監丁,頭顱已經被高手匠人用絲線縫好,脖頸上就留下了一條細細的紅線。
他們換了幹淨的戰袍,身體打理得幹幹淨淨,靜靜的躺在棺材裏,身上蓋着絲綢質地、銅錢紋的被子,頭上放滿了紙疊的金元寶,腳下堆滿了紙疊的銀元寶,雙手中捏着厚厚的銅錢紋紙錢。
一隊監丁站在院子裏,見到盧仚,紛紛向盧仚稽首行禮。
有這六口棺材打底,監丁們對于跟随盧仚,心中有底了。
死後能有這樣的待遇,不虧。
六個戰死同僚使用的,全都是市面上品質上好的物件,監丁們扪心自問,如果他們在羽林軍中戰死,自家也舍不得給他們用這麽好的東西。
盧仚能自己掏錢,給戰殁的兄弟用上好東西,證明這主官慷慨,對兄弟們有感情。跟着這樣的長官做事,心裏踏實,不怕死得沒了個着落。
盧仚站在大堂門口,怔怔的看了一眼一字排開的六口棺材。
他心裏非常不舒服。
一個,因爲昨夜的大火,這些監丁,是爲他而死,他有着很濃的負罪感。
所以,兄弟們的身後之事,還有他們家人的撫恤等等,他一定要辦得漂漂亮亮的。
其二,他有點強迫症,對數字很敏感。
原本整整齊齊的三個百人隊,多整齊劃一啊。突然少了六個人,這一定得補上。
得讓人去守宮監總部盯着,如果有江湖人士投靠的話,一定要趕緊的劃拉進來。
門外傳來喧嘩聲。
剛剛數百人進攻駐地,這動靜鬧得不小,雨順坊官方的人已經趕到。
監丁們将屍體丢給了雨順坊令衙門,讓他們去收屍;那些被打傷打殘的活口,則是交給了守宮監坐鎮雨順坊的自家人,讓他們送去秘獄,等候魚長樂那邊的命令。
忙碌了一會兒,盧仚麾下的監丁們魚貫而入,在大院中列隊。
一名守宮監坐鎮雨順坊,負責這附近街坊的校尉行了進來,和盧仚打了個招呼,就帶人離開。
沉重的大門關上,盧仚朝着院子裏站着的下屬們拱了拱手。
“好了,這是阿虎,我兄弟,以後就是自家人。阿虎在鎬京的市井地面上,有點人脈,認識不少人,以後,就是我們雨順坊勘察司在街面上的耳目。”
“給總部去信,給阿虎置辦一套監丁的行頭,再弄一批地裏鬼的牙牌憑證出來,暫時,弄一千份吧。”
那些羽林軍出身的監丁對此沒有反應。
二十名小太監,他們受過内廷的專門調教,他們是懂行的,所以他們被盧仚的大手筆吓了一大跳——雨順坊勘察司剛剛成立,盧仚就能招攬一千個地裏鬼?
守宮監下面的地裏鬼,可不是說,你随便找幾個青皮混混就能擔任的。
他們必須熟悉市井街頭,和街坊之間必須有一定的人脈關系,能夠打探消息,收集情報,盯梢跟蹤,甚至是撬門打洞,打悶棍、撒白灰,各種亂七八糟的手段都能來得。
如果沒有一定的武力值,沒有一定的行動能力,守宮監又不是慈善機構,怎可能白白的給這些地裏鬼好處?
甚至,這些地裏鬼還要反哺守宮監,能夠從市井上給守宮監收集一部分灰色收入。
這才是有資格在守宮監内列入名錄,拿到身份牙牌的地裏鬼!
就算是‘臨時工’,不是這麽好做的!
能一下子招攬一千人……如果盧仚不是在吹牛的話,那麽這位天子身邊的新晉紅人,顯然……小小年紀,還真有幾分手段?
内廷的太監最是有眼光,最能跟紅頂黑,最能趨炎附勢。
二十個小太監笑吟吟的看着盧仚,原本就微微佝偻着的腰身,又更加恭謹的彎下去了幾度,很是恭順的連連應是。
盧仚察覺到了小太監們微妙的态度變化,他點了點頭,将手中的粗布包裹往地上一丢。
包裹上的結頭打開,‘嘩啦啦’,一堆鑄造精良的小金元寶從碩大的包裹裏滾了出來,亮晶晶的煞是引人眼球。
無論是監丁,還是小太監們,一個個眼珠發直的盯着這些小金元寶,身體都僵硬了一下。
“昨夜戰死的兄弟,是我的錯。”盧仚朗聲道:“除了監裏應有的撫恤金,這裏的金子,給他們每家再送去十兩。”
三名百夫長聞聲出列,肅然向盧仚單膝跪地行禮。
十兩黃金,就是兩百兩銀子,就是兩百貫大銅錢。
他們在羽林軍的時候,官定的戰殁撫恤,也不過是三年錢糧。
按照羽林軍大頭兵的軍饷,也就是六十貫。
盧仚給出的撫恤金,是官定撫恤的三倍多。
而且,這是在官定撫恤之外,額外給的錢。
這樣的上司,就很有人情味了,而且更透露出盧仚并不缺錢,他手頭很闊綽,跟着這樣的上司,心裏很踏實。
“重傷的兄弟,一人三兩金子的湯藥費,輕傷的,一人一兩。其他的兄弟們,我這個做上司的,也沒什麽見面禮,每人半兩金子,也就是五貫錢,請兄弟們喝酒!”
‘轟’!
兩百許監丁齊齊單膝跪地,舉起右拳,重重的砸在了自己心口。
盧仚向二十個眯着眼的小太監說道:“你們的功夫,比普通兄弟們又要高出不少,所以,你們活該就要多拿些,嗯,就按照重傷兄弟們的份額拿吧!”
重傷的兄弟份額,那就是一人三兩金子,就是六十貫錢!
這些小太監們,之前都養在深宮中,接受守宮監的嚴苛訓練,除了吃飽喝足之外,他們每個月是一文錢都拿不到的。他們都是守宮監收養的孤兒,守宮監給了他們吃喝用度,給了他們活命的機會,你還想要錢?
可以說,這些小太監的口袋,比這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大院子的石闆地面還要幹淨。
盧仚一見面,就給他們發了六十貫錢?
這可是這群小太監們,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大錢!
這些小太監一個個喜笑顔開,腰杆骨頭一下子就軟了下去,齊刷刷的跪在地上,親親熱熱的向盧仚磕了個響頭:“哎唷,奴婢謝過大人,奴婢們,願意爲大人效死。”
兩百許監丁齊聲呼喝:“願爲大人效死!”
那些站在高處警哨的弓弩手們,也紛紛舉起手中強弓硬弩,向盧仚遠遠的行禮效忠。
與此同時,白長空帶着白阆和幾個護衛,騎着來自西方幽州的‘大漠風駒’,已然跨過運河,來到了皇城西側武胤坊的一條僻靜的街道。
值得一提的是,‘大漠風駒’也是一種異種戰馬,它們不如‘血蹄烏骓’這樣高大魁梧,但是四肢修長,奔馳急速,且耐力悠久。
比起盧仚擁有的血蹄烏骓,大漠風駒奔跑速度更勝一籌,六個時辰全速奔跑,能跑出七八千裏地。是以,大漠風駒的價格,比星星犬更貴了許多。
當然,兩袖清風的白長空,不可能有那閑錢去采購大漠風駒。
這些坐騎,自然是國子監那些來自西方幽州的土豪弟子們,孝敬自家師長的禮物。
讀書人的事情,弟子孝敬師長幾匹好馬,這有什麽?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麽?
雖然說,白長空家裏,大漠風駒有一百多匹……
誰讓人家是國子監的副山長呢?
國子監裏,來自西方幽州的諸侯子弟,還有富得流油的富商巨賈、世家門閥的公子哥兒,起碼有七八千人,他們誰又缺了一匹大漠風駒?
有這麽多土豪學生,白長空家居然隻有一百多匹大漠風駒,這足以證明白長空清廉如水。
白長空帶着兒子和護衛,進了這條大街的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明面上的檔案,是光祿寺的一個小官兒。
你仔細追索這官兒的檔案,就知道二十年前,這官兒剛剛進國子監讀書的時候,白長空是他的教授,兩人是正兒八經的師生關系。
老師來自家弟子家裏做客,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是麽?
将護衛留在外面院子裏,白長空帶着白阆,在那小官的殷勤招呼下,長驅直入,進了後園,從一間廂房中開啓了密道,順着密道橫跨兩條大街,到了裏許外另外一座宅子的地下。
這裏,有一間規模比白家地下紫檀行轅更大的地下室。
地下室四壁用巨大的青石累成,牆壁、地闆厚達三尺,堅固無比,尋常人根本難以侵入。
碩大的空間中,累累碼放着一口口碩大的箱子。乍一看去,這種長寬三尺、高兩尺許的箱子,起碼有兩千多口。
白長空随手打開了一口箱子,裏面金光耀眼,盡是一個個鑄造精美的十兩重金元寶。
白長空連續打開了好幾口箱子,每一口箱子裏,滿當當的盡是金元寶。
有些箱子的金元寶之間的縫隙裏,還填充了大量的沙金。
白長空抓起一把沙金,讓綠豆粒大小的金坷垃‘叮叮叮’的不斷落下,他回頭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白阆,悠然道:“爲父鑽營一輩子,辛勞所得,大半就在這裏了。”
白阆艱難的吞了口吐沫。
兩千多口大箱子,如果裝滿了金元寶和金沙,這是何等驚人的一筆财富!
“很稀奇麽?爲父做國子監的副山長多少年了?”
“你應當知道,大胤攏括九州,地域如此廣袤。”
“多少諸侯之子,多少世家門閥的公子小姐出身國子監,多少富商大賈的子弟,削尖了腦袋想要鑽進國子監?還有那些從國子監畢業的學生,他們當官後……呵呵……”
“所以,你們以爲,爲父爲何讓你們兄弟幾個,一直留在國子監内,一直不讓你們去其他衙門經曆,爲的就是守死這塊地盤。”
“國子監,是我們白家的,我死了,就是你的,你死了,就是你兒子的……”
白長空深吸了一口氣,一臉滿足的抓起一個金元寶,放在臉上輕輕的磨蹭着。
“提十口箱子,送去大将軍府。”
“樂武這個混賬東西,收錢辦事的口碑,還是值得信賴的。”
“有一說一,隻要錢給到位,樂武的信用,比鎬京九成九的君子之諾還要可信……這厮,是個人才啊!”
“儲秀,儲秀?呵,爲霜不能進宮,幸好我還有一個父母雙亡,遠道投奔的侄女嘛。”
“換個名字的事情,有多難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