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吉斯的手腕被緊緊地綁在身後,他盡量想要掙脫手上的繩索,最後卻不得不歎息一聲,放棄了努力。除了繩索足夠堅韌外,身後那雙令他恐懼的眼睛也一直若有若無的瞟過他的臉和手,冰冷的豎瞳裏沒有一絲情感。仿佛在說,嘿,你的小把戲我都看到了。
于是他隻能笨拙地嘗試用無辜的表情掩飾他的窘迫,用谄媚代替恐懼,他說:“我不明白。”
圖爾卡打量手中的那些玩意兒的目光,漫不經心的說:“哦?”
那是他從眼前的囚徒腰上、懷中、靴子裏、頭發中搜出來的各式各樣的小東西,有刀片、匕首,一柄構裝技巧的小弩,幾枚箭頭塗着毒藥的弩箭;還有有裝着某種不知名液體的尖嘴玻璃瓶,其中一瓶已經空了。而作用是隐形。
伊露維塔啊,維拉們創造世界的時候怎麽沒有把這個設定也加入進去?哦,不,或者他們加入了,但這個權限并非誰都能開啓。圖爾卡突然想起了索倫的戒指。也許比爾博和弗羅多隐身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圖爾卡不确定。
他饒有興緻的看着自己的手。此刻他的狀态非常奇怪,你可以說他正行走在奈恩星上,也可以說他正行走在某個奇異的、與奈恩星的交彙的世界縫隙之中。他可以觸碰到奈恩星的風、大氣和物質,但奈恩星的人卻無法看到他。起碼接連從他身邊跑過去的衛兵都不曾發現他們身邊的這兩名怪異的家夥。
這種狀态很難解釋,仿佛他和這個世界有着某種神奇的隔離,但他又身處在這個名爲世界的泡沫之中。
世界是物質的,但圖爾卡卻總感覺它是虛幻的。他觸碰風、流水、大地,行走在光中,注視着陰影,雪落到他臉上,冰冷而潮濕;他和老唐迪思一家交談、和旅店老闆交談,甚至和那兩個蠢物打鬥;感受食物和甜甜的蜂蜜酒落入腹中的感覺,但無論哪一種,都讓他有着某種不真實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随着冰冷的煉金産品流入他的體内,更加清晰了。
我可以做到。一個聲音在圖爾卡心中響起:隻是我還不知道該怎麽做。圖爾卡全身心的感受着世界的變化,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随着他意識的深入,圖爾卡仿佛觸碰到了某種奇異的存在,它布滿夢達斯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存在于每一粒砂礫、每一滴水珠、每一縷微風、每一顆星辰之中;它們在呼喚他,在擁抱他;它們就像大地、就像海洋、就像大氣與微風、就像一團巨大無比的火焰。或者光。
你可以做到,那個聲音繼續說道,擁抱我們。
圖爾卡·阿拉卡諾幾乎忍不住張開雙手,投入到那團無與倫比的光焰之中。他渴望這樣做,就像渴求呼吸那般。
這不對。
另一個聲音在圖爾卡心中響起,但他記不清他在哪裏聽過了。某種美妙的音調在他耳邊響起,即使歌喉美麗如暮星公主,亦不如這音調動聽。
擁抱我們,你将成就不朽。
第一個聲音說。
不,第二個聲音微弱的響起,這不對。
圖爾卡踉踉跄跄的走了幾步,幾乎觸碰到了那團巨大無比的光焰。它是如此的灼熱,但又如此的冰冷,即使本該無懼世間一切火焰的阿爾達龍裔都不禁感到一陣陣的熾熱,緊接着又是一陣陣的刺骨。
這不對。
圖爾卡喘息着,停下了腳步。
你不該提起阿爾玟,她不存在這裏。流逝的力量重新回到圖爾卡·阿拉卡諾的身上。原本動搖的眼睛變得堅毅,他收回了即将觸碰到那團火焰的手。我可以做到,但不是這樣。
圖爾卡用平靜的眼神盯着一臉怪異的刺客,對方邁出去的右腿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我沒有想逃跑。”夜很冷,地面仿佛吸走了納吉斯身體裏的全部熱氣。獨眼刺客的眼睛裏露出了他從未有過的誠懇之色,“隻是我以爲你想休息一下。我是說,我想休息一下。”
“你會得到的。”圖爾卡這樣說道,聲音依舊那麽平靜,“隻要你說的話真實無誤,沒人會限制你下半輩子怎麽過。”
“當然。當然。”納吉斯幾乎忍不住跳起來大罵出口了。梅法拉啊,我幾乎把我前半生的每一件小事都說出來了,老爹都不如你對我了解得深!雖然該死的,我從未見過他。但刺客卻不敢心中所想表露出來,因爲他知道,在目标那雙冰冷如琥珀般的豎瞳下,沒人可以撒謊。
“繼續。”
我會弄明白那是什麽。圖爾卡瞥了他一眼,但不是現在。
納吉斯仿佛心口被人打了一拳,難受與憋屈同時湧入腦袋,他慢慢的,慢慢的擠出一個笑容,彎下了腰,“當然。當然。”
圖爾卡盯着他看了幾秒鍾,邁開了腳步。
雜吵聲自他們身後傳來,整座馬卡斯的人都在尖叫,在奔跑,在向原迪貝拉神殿所在的那處岩峰湧去,冰冷的北風呼嘯着吹過兩人的衣衫和鬥篷,卻沒有驚動任何一名衛兵。
圖爾卡隔絕了那股力量的呼喚,這讓他感覺一陣怪異的虛弱,但很快,他又覺得,這虛弱也仿佛是假的,他的力量還在,甚至乎,在他感覺到那股無所不在的光焰後,變得更活躍了。
這個世界有問題。圖爾卡突然有了這麽一個明悟。上一世,關于上古卷軸、關于龍裔到底說了什麽來着?圖爾卡皺起眉頭,他總覺得,自己遺忘了很多東西。
我到底是誰?
在經曆了那麽多之後,圖爾卡再度問起了這個他早已忘記的問題。
“人們都在像歸巢的雪鼠一般,湧向……湧向那個令人不安,哦該死,舒爾。原諒我。你知道我指什麽。”
納吉斯心疼不已的看着那個令他恐懼的家夥靈活的翻弄着他的寶貝,看着他熟練的把一本記載着冬堡法師學院變化大師筆記的魔法書揣進兜裏;目标手中還有幾捆透明的絲線,以及打火石、撬鎖工具,幾枚印着賽普汀頭像的金币等等,幾乎你能從一名盜賊或者刺客身上摸到的東西,你都能在這裏發現。它們全都裝在一個黑色的塔鏈裏,不重,但也不輕。
當然,除了那本寫滿了字與符号的書本,和那幾瓶煉金産品,目标對其他的小物品并不是那麽感興趣。這些都是圖爾卡從眼前這名狡猾的,但又頗爲有趣的刺客身上搜刮到的戰利品。
納吉斯能感覺到隐身藥劑即将失效,屆時,他們随時可能暴露在衛兵或者某個驚恐的白癡眼睛之下。然後,唔,希達納礦場也許将是他永遠的歸宿。所以,他隻能盡可能的讓目标——唔,他記得,雇主說叫圖爾卡,圖爾卡·阿拉卡諾。
一個非常奇怪的名字。
納吉斯心中悲傷極了,他親眼看目标把虎人的屍體從旅店裏提出來,像丢垃圾一樣丢到距離旅店不遠的下水道中,然後強迫他把他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他比我更像一名貪婪的強盜!織網者編織我的命運!看看我都惹到了什麽家夥,一個大法師就不說了,現在,一個……舒爾在上,他到底是什麽?
被另一個世界的創世神祝福過的完美身軀在奈恩星那幽暗的星空下顯得是如此的偉岸,他肩膀極寬,腰肢卻比例完美到令所有奧比斯的造物都相見形穢,手臂和大腿修長而強健,一雙琥珀似的眼睛在夜色中如同兩枚被磨得發光的金币。
梅法拉啊,他的臉是納吉斯見過的最美麗的臉蛋,難怪銀血之女會爲了他不惜令刺客去綁架他。而他健碩的身軀下又蘊藏着磅礴的活力,想必沒有任何一個女性能抵禦住某種誘惑。刺客很無禮的想着。
“在馬卡斯,流淌着銀和血。先生,也許你這樣做,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仿佛覺察到納吉斯内心的腹诽,圖爾卡瞥了他一眼。刺客心髒巨跳,他呐呐的說道:“我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您和銀血有着什麽沖突;你知道的,我們這一行,都隻是拿錢辦事。每個人都有需要某些不是那麽适合白天的手段去處理一個意外,所以,我們之間才會發生了誤會。但你該諒解,這并不是我本意。”
圖爾卡甚至不用他的能力,也能察覺到這個‘特别’的刺客的言不由衷,他的獨眼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就像毒蛇;但他卻自以爲掩飾得很好的用谄媚覆蓋在恐懼與狡猾之上,身子也佝偻的厲害,仿佛這樣就能讓圖爾卡忘記他即使在被抓住的時候,亦不忘向他的心口來上一匕首的兇狠一面。
“自此我踏入這座城市以來,每個人都在我耳邊說:在馬卡斯,流淌着銀和血。”圖爾卡微笑着說:“這句話難道不是對所有人都适用嗎?”
納吉斯在那一瞬間甚至感覺到了毛骨悚然,他聽出了眼前這名令人恐懼的……梅法拉啊,他到底是什麽?納吉斯垂下頭,不敢去看圖爾卡眼中那抹掩藏在溫吞笑意之下的冰冷。
“您行走在光中,但織網者啊,黑暗總在我們心中。”獨眼刺客詠唱般的說出這麽一句。
圖爾卡瞥了他一眼,聲音平靜:“每個人都行走在光中,黑暗在他們腳下。或者,行走在黑暗中,光明在身後。”
納吉斯幾乎要咬住舌頭才忍住了心中的恐懼,他額頭,背脊流出了很多的汗,并在天際呼嘯的寒風中化爲刺骨的霜粒。他收回了指縫中的那抹刀片,老老實實的向前走着。
人群不斷的從他們身邊跑過,但某個帝國著名煉金大師出品的高級隐身藥劑功效顯眼品質上很有保障,無論是納吉斯,還是圖爾卡,人們都不曾發現他們。他們一路沿着偏僻的石道,忽而轉左,忽而向右,忽而爬上高高的石階,忽而沿着潮濕陰冷的小巷,走入更加幽暗的下城區。
這裏的建築都顯得很破敗,仿佛經曆的千年的歲月,腐朽的窗戶和發臭的污水随處可見;蒼蠅和帶病菌的蚊子在污水與垃圾上飛舞,嗡嗡的聲音令人感到惡心;幾頭饑腸辘辘的雪鼠從陰影中跑過,它們偶爾會停下來,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除了生活無所着落的乞丐和貧民,沒人會選擇在這種地方居住。這裏除了日漸腐朽和滋生邪惡,不存在一絲的光明。
“我甚至懷疑你在欺騙我。”圖爾卡眉頭緊鎖,冰冷的金色豎瞳直直的盯着眼前這棟兩層的破舊房子。
隻見大門上挂着一把生鏽的鐵鎖,二樓的窗戶幾乎破損到仿佛風一吹就會碎成一堆無用的木屑。黑洞洞的窗戶就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地穴,吞噬着任何經過的光。周圍一片寂靜。隻有風在吹拂。
“以織網者的名義,我發誓!”納吉斯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目标的眼神總是那麽平靜,但刺客卻能感覺到目标眼神中平靜下的殺氣。
圖爾卡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撫摸了一下那把冰冷的鐵鎖,一股邪惡的感覺刺激着他的手指,這一刻,圖爾卡仿佛看到了無邊的血海,粘稠又惡心;一個瘋狂的大笑充盈在他的耳邊,即使是他都不免感到一絲心悸。
“也許你沒有。”他收回手指,緊盯着獨眼刺客,聲音變得嚴厲起來,“但你說一個貴族之女會選擇這麽一個邪惡的地方來接頭,這對嗎?”
“我不知道!”納吉斯瘋狂的搖頭,“我們隻接到命令,事成之後,把您……咳,就是……總之,命令是如此。也許你可以去銀血家族的駐地問問。”
該死的女人。
令人反胃的貴族。
伊露維塔啊,我開始懷念您了。
正當圖爾卡思索着是不是先讓這個狡猾的刺客吃點苦頭。他話太多了,有些話可能是真的,有些話,唔,他隐瞞了很多,也許他沒說謊,但說出口的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圖爾卡能容忍他爲了生存,而賣弄他的唇舌,但不代表他會允許自己的俘虜誤導他。
這裏怎麽看都不對勁。
圖爾卡緊盯着眼前的房子,心中警鈴大響。
納吉斯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梅法拉啊,不要讓他傷害我!我發誓,我并未撒謊,起碼這次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