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外面的天昏沉沉的。
錢滿拖着一個笨重的行李箱,背着一個黑色的雙肩書包從青山縣火車站走了出來。
揮手拒絕了十幾個讓他坐車的出租車司機,他走到了廣場最中間。
手機響了起來。
是錢小娟。
蠻子拿出手機,笑了笑,接通了:“姐。”
“蠻子,到車站了嗎?”
電話中是錢小娟的聲音。
“到了,我就在廣場上。”蠻子四處看了看,想要尋找錢小娟的身影,但人太多,天又黑了,所以沒有看到人。
“那你來路邊,我就在這裏。”
“好,姐,你等我一會。”
挂斷了電話,蠻子朝着馬路走了過去,不一會就來到馬路邊上,路上車來車往,蠻子找了一會,也看到了自己姐姐。
他匆忙跑了過去。
“慢點。”
錢小娟從電瓶車上下來,喊道。
“姐,我想你了。”
蠻子把行李箱扔在地上,将錢小娟抱了起來還轉了一圈,錢小娟有些羞澀,拍了拍蠻子的肩膀,讓他趕緊把自己放下來。
他們家庭有些特殊,母親在蠻子小時候就跑了,當爹的又是一個賭鬼,根本不負責,從小蠻子就是被錢小娟照顧長大,姐弟二人之間感情深厚。
平日裏,錢小娟抽空都會回娘家一趟,幫着收拾一下家務,看看自己的弟弟,這次出門打工,是二人分别時間最長的一次。
“大馬路上,也不怕被人笑話,還是小孩子嗎?”
被放下來之後,錢小娟不好意思說道。
蠻子傻笑着:“你是我姐,怕什麽?”
錢小娟沒說什麽,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長胖了一些,看上去在外面生活不錯,這讓她放心不少。
畢竟弟弟去綠城是投奔陸陽的,那個侄兒很有能力,在老家都開了這麽大的服裝城,還能安排自己進恒源制衣廠,他和蠻子關系還好,肯定不會虧待自己弟弟。
“姐,你看什麽?”
蠻子發現錢小娟打量着自己。
錢小娟提起蠻子的行李箱放在電瓶車上,電瓶車前面空隙剛好,她說道:“看你好像長胖了。”
“是啊,姐,我長肉了,公司夥食很好,我們可以免費吃,每一頓都有魚有肉,可以選好幾個菜,我感覺天天都跟過年一樣。”
說起在公司的日子,蠻子十分的高興。
“那你好好幹,不能對不起陸陽。”
錢小娟囑托道。
她以爲自己弟弟的工作是陸陽介紹的,用了陸陽的人情,要是弟弟不好好幹活,還吃的多,那别人肯定會埋怨陸陽。
“嗯,姐,我知道了……”
蠻子點了點頭。
“上車吧。”
錢小娟坐在電瓶車上,拍了拍後座。
“姐,你買的電瓶車嗎?”
蠻子坐了上去,問道。
“嗯,買的二手的,我在外面租了房子,買個電瓶車,上班方便一些……”恒源制衣廠,雖然也有宿舍,但一個宿舍住好幾個人,有些不太方便,縣城的房租很低,恰好和她一起進廠的那個朋友有一個車庫空着,裏面水電都有,就免費租給了錢小娟,自己付水電費就行了。
大概十幾分鍾,電瓶車進一個小區。
停在了一個車庫外面。
錢小娟用鑰匙把車庫打開,開了燈,頓時,車庫就亮了起來,因爲平時都在廠子裏上班,車庫就沒置辦什麽東西,隻有一個破沙發,和一張床,衣服都是放在行李箱裏的,可能因爲東西少,屋子看上去還比較空曠。
“蠻子,姐這屋子還行不?”
錢小娟倒了一杯水。
蠻子四處看了看,說道:“還行,就是比我住的差了點。”
錢小娟噗的一聲笑了:“你當個保安,看把你能的,就你那,好幾個人一間房子吧,城市房租那麽貴,老闆能給你住多好的?”
蠻子搖搖頭,說道:“不是啊,我們是兩個人一間,房間很大,有衛生間有廚房,冰箱空調洗衣機都有……和我住在一起的那個人是陸哥是司機,他家就在綠城很少回宿舍住,基本上就我一個人住在那邊……”
聽到蠻子這麽說,錢小娟很吃驚。
沒想到蠻子的待遇這麽好,一個月五千五的工資她知道,但沒想到住宿條件還這麽舒适,家電竟然都配好了,自己的弟弟什麽性格,錢小娟很清楚,絕對不會亂吹牛,所以說的應該是真的……當然,最讓他吃驚的還是後邊的話,和弟弟住在一起的竟然是陸陽的司機?
怎麽會是陸陽的司機?
陸陽也是那個公司的嗎?他不是還在上學嗎?怎麽就上班了,而且還配了司機。
在錢小娟看來,隻有那些大官和大老闆才有專職的司機。
“蠻子,什麽情況,陸陽怎麽會有司機,還和你住在一起?”錢小娟端着水杯過來,遞給了錢滿。
錢滿接過水杯,咕噜咕噜一口搞定,把空杯子放在旁邊說道:“因爲,我現在幹活的公司,就是陸哥的啊,我們隊長,都喊我哥大老闆。”
錢小娟呆住了。
蠻子接着說道:“公司的大多數人都知道陸哥是大老闆,不過,陸哥很少來公司,我上班三個月了,就見過他幾次。”
“你那公司多大?”錢小娟喝了一口水。
蠻子說道:“很大,二十多層樓,全部都是我們公司,叫山海大廈,我們保安就有幾十個人,除了我之外,其他都當過兵,上次我聽我們隊長說,公司員工有一兩千人,我們住的宿舍,也是公司買的小區房,好幾棟樓都買下來了。”
這得多少錢?
錢小娟覺得自己腦袋有些不夠用了。
那個小時候一直和弟弟一起玩的小屁孩,現在好厲害。
就在錢小娟思考的時候,蠻子蹲下來,從雙肩包裏面拿出來一個盒子遞給了錢小娟說道:“姐,我給你買的禮物。”
錢小娟被打斷了,她看了看盒子,問道:“還買什麽禮物啊。”
雖然語氣有些怪罪,但看她的模樣還是很開心的。
“你看看就知道了。”
蠻子把盒子塞到錢小娟的手上。
錢小娟打開一看,是一瓶香水,香水的包裝很好,瓶子好像是水晶做成的一樣,看上去價值就不菲,她之前隻用過六神花露水,還從未用過其他牌子的香水,所以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牌子。
按了按噴霧,香水灑出來一點,整個房間都充滿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蠻子,這香水多少錢買的?”
錢小娟問道。
蠻子書包将牆角踢了踢,說道:“我在超市買的,一百九十八。”
“啪。”
香水放在桌子上,錢小娟起身過來,就抓住蠻子的耳朵說道:“蠻子,你是不是腦子被驢給踢了,買這麽貴的香水幹什麽,你現在不存錢,以後怎麽娶媳婦?你小軍哥,長得比你好,家裏條件也不錯,前不久都快三十了才結婚,你想當咱們這麽一大家裏,唯一一個光棍嗎?”
蠻子知道姐姐口中的小軍哥是誰,就是陸陽的親舅舅,以前經常帶着他們一群孩子玩。
他笑着:“軍哥都結婚了嗎?我還不知道!”
錢小娟松開手,看了一眼價值兩百的香水,既心疼又感動,她說道:“嗯,就前不久的事情,你在綠城上班,咱爸也去了,就沒和你說,軍子在縣城買了房子,媳婦也是我們廠的員工。”
“那很不錯啊。”
蠻子有些羨慕。
他知道恒源制衣廠裏面的單身女生很吃香,比縣城那些女老師都要搶手一些。
錢小娟說道:“所以說,你也要努力,不能在外面亂花錢,幹幾年在縣城買個房子,姐姐幫你說個媳婦。”
蠻子傻傻的笑着,點了點頭。
“你幹了三個月了,存了多少錢?”
錢小娟有些好奇的問。
聽到這話,蠻子不知道怎麽回答,悶頭不說話。
錢小娟一看這情況就知道不對,她問道:“蠻子,你不會把錢都花了吧,你一個月那麽多工資,吃住都在公司,怎麽可能,你不會去了那種地方吧!”
錢小娟面色頓時一黑。
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姐,你說的是什麽地方啊?”
蠻子不太懂姐姐的意思。
錢小娟這才意識到,自己弟弟就是一個鐵憨憨,那種地方打死他也不會去,自己想的太多了,她繼續道:“和我說,你存了多少錢!”
“零蛋。”
蠻子見躲不過,隻能硬着頭皮回答。
錢小娟氣的不行,說道:“那你幹的錢都去哪了?”
見蠻子又想低着頭,錢小娟推了他一把,質問道:“說!”
蠻子隻得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錢小娟。
聽到蠻子的工資都被那個賭鬼老爸悄悄取走了,甚至連回家的路費都被給蠻子留下,錢小娟深吸了一口氣,很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咬着牙,說道:“明天我和你一塊回去,把你的錢要回來!”
“姐,咱爸肯定已經拿去賭了,要不回來了,我已經換了一個工資卡,以後他沒辦法取我的錢了。”
蠻子有點怕他爸,也不想這件事鬧大了。
錢小娟怒道:“不行,必須把錢要回來,一萬多啊,憑什麽全部都給他,剩下多少,就要多少回來,現在你慣着他,以後他還會偷拿你的錢!”
對這個父親,錢小娟比蠻子更清楚。
欺軟怕硬。
蠻子就是從小到大,被他欺負多了,所以才養成了現在這種性格。現在偷拿蠻子的錢了,不吭聲,以後他都敢把蠻子存錢買的婚房給賣掉。
錢小娟決定的事情,不容蠻子拒絕,她從行李箱抱出來一床被子出來,又把床上的電熱毯打開,說道:“蠻子,你睡床上吧,我睡沙發……”
“不行不行,我睡沙發,要不我走了。”蠻子占着沙發不起身。
他的身體比姐姐強壯多了,可不敢讓姐姐睡沙發,要是凍到了,他心中愧疚死了。
錢小娟拉了幾下,見蠻子一動不動,無奈将行李扔在上面,說道:“你睡覺的時候多穿點,千萬别凍感冒了。”
“我知道了。”
蠻子脫下鞋,躺在沙發上,将被子蓋在身上,錢小娟看了看蠻子,又找了一個毯子蓋在蠻子的被子上,這才關上燈,放心的躺了下來。
第二天。
先去門口的小吃店,一人吃了一碗熱幹面,二人就步行來到汽車站外,在汽車站門口有到雙吉鎮的車子,八塊錢一個人,都是私營的車子,誰拉去是誰的。
去雙吉鎮的車子有幾輛,錢小娟找了一個人多點的,上了車,蠻子也将行李放在車子前面,車上人多,也就意味着可以早點走,他們這邊的車子都是人滿出發,不存在什麽準時準點。
等了一會,又上來幾個人,車上還剩下兩個位置,司機就沒等了,估計是打算在路上撿上一兩個人,一路走走停停,大概四十多分鍾,才到雙吉鎮,又轉車來到錢家莊的路口。
從出發到回家,加上等待的時候,一共用了兩個小時,錢小娟有些暈車,回到家之後,用井水洗了一把臉就開始在屋子裏面尋找起來。
茶盤,櫃子,行李箱,甚至茶葉盒裏面,任何一個能藏錢的地方,她都尋找了一遍,但僅僅隻找到了幾個鋼镚,超過十塊的紙票,一張都沒有……
“看着幹嘛,過來一起找啊!”
見蠻子不動彈,錢小娟沖着他喊道。
“哦。”
蠻子點了點頭,就在他準備行動的時候,突然,嘎吱一聲,院子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蠻子一抖,顫聲說道:“咱爸回來了。”
聽到這話,錢小娟眼中懼意一閃而逝,但很快,他就目光堅定的說道:“他回來剛好,問問把錢放在什麽地方了,必須要他把錢還給你。”
“門怎麽開了,家裏遭賊了嗎?”
看到堂屋的大門開着,錢長富匆匆忙忙進來,他本來還以爲遭賊了,但沒想到家裏卻是自己的一兒一女。
“蠻子,什麽時候回來的?”
錢長富看了看自己兒子問道。
“爸,你還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啊。”
不等蠻子開口,錢小娟在一旁說道。
“這是什麽話,我有沒有兒子我不清楚,你跑來幹什麽?”錢長富瞪了一眼女兒。
他現在很不喜歡這個女兒,開始還挺不錯的,知道孝順自己,最近幾年,一分錢都不給他,簡直就是沒良心的白眼狼。
錢小娟怒道:“蠻子的銀行卡上的錢,都被你取走了,他回來火車票還是向别人借的錢,你還當有這個兒子嗎?你爲他考慮過嗎!”
錢長富絲毫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樣子,他皺眉說道:“這不都回來了嗎?還說這幹什麽。”
又看了看女兒,錢長富說道:“中午我還有點事情,廚房有面條,有雞蛋,你們兩個自己随便吃點,說完,朝着房間走去。”
錢小娟看了一眼蠻子,跟着走了過去。
掀開門簾,錢小娟剛好看到錢長富從床下面的一個盒子裏面,拿出了幾百塊錢正在數着。
這個時候回家拿錢,錢小娟知道,他這個爹肯定又是輸掉了身上的錢,所以回來拿,她從沖過去,一把将裝錢的盒子搶了過來。
本以爲蠻子的錢還有不少在裏面,可打開一看,裏面零零散散的隻有一些零錢,幾個整錢都在錢長富的手上。
“你這個死丫頭,你想幹嘛。”
看到錢箱子被搶了。
錢長富十分生氣,兩步沖了過來,擡手就朝着錢小娟臉上打了過來。
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兒,不給他錢就算了,現在連他的錢都敢搶了。
錢小娟急忙後退一步,躲了過去,看錢長富又準備來打她,她擡手将裝錢的箱子朝着他一扔,錢箱子砸在錢長富的身上,又砰的一聲落在地上,裏面的零錢散落一地。
錢長富疼的哎呀一聲。
“你這個不孝女,真是反了天了,連你爹都敢動手,看我不打死你!”
錢長富氣急敗壞,沖出屋子,就從外面拿出來一個鐵鍁。
他面色通紅。
整個人,處于癫狂的狀态。
“爸,你這是想幹嘛!”
蠻子急忙擋在錢小娟的前面。
“你這個混賬,給我躲一邊去。”錢長富怒吼着。
錢小娟也罵道:“你有這麽當爹的嗎?有本事你把我打死算了。”
“你以爲我不敢嗎!”
錢長富也不管蠻子,沖過來,就要用鐵鍁拍打錢小娟。
見狀,蠻子再也顧不上了,上去一把将鐵鍁下面的緊緊的握住。
“你這個混賬東西,你也反了!”
錢長富大怒,用力扯了幾下,将要把鐵鍁從蠻子手上奪回來,但讓身體已經被酒掏空,瘦弱的小胳膊,哪能和蠻子比,全力之下,竟然都沒辦法讓鐵鍁動搖分毫。
他瘋狂的罵道。
“你這個混蛋不孝子。”
“和你娘都是一樣的東西,你們兩個白眼狼。”
“狗東西。”
……
“夠了!”
蠻子怒吼一聲。
他猛地一抽。
鐵鍁從錢長富手上脫手而出,錢長富一個踉跄,差點摔在地上,幸好他及時用手給支撐住了,再次擡頭,砰的一聲,隻見蠻子一腳蹬在鐵鍁把手上,實木做成的鐵鍁把手頓時斷裂成兩半,接口的地方,還有長長的木屑殘留……
錢長富被吓到了,面色有些蒼白。
“反了,都反了……”
“我也不想活了。”
從地上爬起來,錢長富罵了幾句,匆忙的從家裏跑了出去。
看着賭鬼老爸出去了,蠻子大口喘了幾口氣,又回頭看了看,說道:“姐,你沒事吧。”
“沒事,蠻子,你好樣的,姐姐爲你驕傲。”
錢小娟第一次看到自己弟弟,竟然有如此男子氣概的一面。
“姐,我怕咱爸傷害到你。”
蠻子把鐵鍁兩截都撿了起來,把斷掉了,又得重新做一個。
錢小娟把地上的零錢一張一張撿了起來,零零散散一共也就百十塊錢,她歎了口氣,說道:“我沒想到,他現在玩這麽大了,你那錢估計都被他輸完了,剩下的隻有這麽多了……”
“姐,我知道了,以後我賺錢,全部都存起來,一定不給錢他去賭。”蠻子看了看錢盒,又想到之前陸陽和他說的話。
他要買房子,買汽車,讨老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