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忽然發現,自己在兩盤棋上的棋子,顔色瞬間有些變化,似乎有些黯淡,失去色彩,甚至有消失的可能。
“國運有變!”
蘇文心裏瞬間就想到了這種可能。隻有大梁朝國運處于風雨飄搖的時候,他所凝聚出來的國運棋子才會如此失色。
可是……梁國此時遭遇了何種打擊,才會出現這麽慘烈的變化。
他回頭看了一眼瞿昙摩的位置,卻是不知何時,瞿昙摩已不在。
“棋盤有變化!梁國的棋子……似乎保持不住了。”
觀棋的超凡者中,有人發出驚呼。
“那是……王起歸順我大燕國了!”
有人得意洋洋地回應着驚呼之人,傲然說道:“王起投誠我大燕,梁國便失半壁江山,國運如何不支離破碎?蘇文棋術是不錯的,可沒有國運支撐,他又如何對弈?”
“原來如此!”有人恍然大悟。
“燕國太卑鄙了吧!”
也有醉心棋道的觀衆憤憤不平。他們好不容易看到幾盤精彩無比的棋局,可棋局卻被盤外招給破壞,着實掃了他們的興。
“國運之争,什麽手段是不能用的?”
有人也是不以爲意,隻是覺得蘇文無法繼續支撐棋局下去,着實有些可惜了。
“呼……”
蘇文輕輕搖頭。
看着棋盤上明滅的棋子,他迅速調整了心态。
大梁國的國運,的确無法化成新的棋子支撐他繼續對弈下去了。
但是……
他還有許多曆史知識。
而他經過嘗試,文氣也是可以轉化爲國運的。
一個國家倘若文運昌隆,國運也一樣會綿長。
他閉上眼睛,想起了最初離開大梁朝,在邊境看到大梁将士與柔然鐵騎互相厮殺,打草谷的悲慘情景。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
他又想起臨行前,大梁城中朝邊疆開出的大軍。
“車辚辚,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他想起了臨行時姬長歌的召見,那已眉目之間已老态畢現的姬長歌,姬長歌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默默看了幾眼便讓他離開。
不管他論戰勝負如何,他都清楚,他大概率再看不到這位大梁立國數百年來,魄力最大的君王。
姬長歌已準備徹底轉入霸道,獲得短暫的,聖人層次的力量。
霸不可久。
獲得一次超凡入聖的力量後,姬長歌必然會死去。
隻是燕國會爲此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
“那是什麽?”
很快,有人發現天幕之上,出現無數金光凝聚而成的文字。
不,這是不是文字,這是浩然文氣,從天穹深處垂落,落在蘇文身上,落在下方的博浪城,落在大梁朝的每一寸國土之上。
“蘇文!蘇文又作詩了!”
有人發出了驚呼。
諸子百家的超凡者,從那無數文氣凝聚的文字裏,看到了一篇篇震動心魄的詩篇!
“都是新詩!是戰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羽檄起邊亭,烽火入大梁……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投軀報明主,身死爲國殇。”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燕兒誓不還!”
“……”
“……天呐!蘇文是怎麽做到的!難道之前的五年時間裏,他的時間都花在作詩之上了嗎?”
隻是這樣的話,說話的人自己都不會相信。倘若蘇文真的用五年時間寫了這麽多篇幅的詩歌,那這些年他們早就有所耳聞了。
蘇文不可能書寫了那麽多詩篇,卻能壓制着文氣,等到今天才垂落。
隻能說明,這些詩篇是這麽一瞬間,蘇文所思所想的。這是五年時間的薄積厚發!他們掙大發了!竟然可以目睹這樣的奇迹!
成百上千的詩篇,短短時間裏便占據了整一片天幕!
“快記錄下來!快!這些詩篇若是遺失了,我等都是罪人!”
從一篇篇慷慨激昂的詩篇中,無數超凡者都敏銳嗅到了蘇文以身殉國的意志。
也就是說,一旦蘇文今日殉國此地,那麽這些被他電光石火間呈現的偉大詩篇,都會徹底遺落。
而他們這些在現場卻沒記錄蘇文作品的人,每一個都算得上是罪人!
“好手段!”
南石看到蘇文頃刻之間,便呈現出了數百詩篇,也是震悚不已。
“蘇太史!”
他神色肅穆:“天下分分合合,是天道規律,你我史家超凡,本是記錄時代變化之人,不應落在窠臼之中,請務必保存自身,燕國若承天命,并吞大梁,兩國歸一之日,南石立辭太史之位,跪迎先生就任我史家擘位,鄙人相信,大史椽也不會有意見的。”
史家從沒出現過真正的聖人,隻是儒聖老人家自身也是一位史學大家,所以所有史家都認爲聖人是史家之聖。
但儒聖終究秉持的是儒家的觀點,跟史家是有很大出入。
而曆代史家超凡也摸索不到成聖的途徑,亞聖便是終點。
而此時南石和大史椽都認定,如果史家真的能出現一位聖人,那隻有蘇文有這個可能。
畢竟,他們比在場任何的超凡者都知道蘇文在不到半刻鍾的時間裏,都做了什麽。
蘇文引來了海量文氣,注入大梁國土之中。
支離破碎的大梁國運,如久旱逢甘霖,瞬間恢複了七成以上。
之所以不是全部,是因爲有兩成多的文氣,被蘇文牽引注入了大梁皇帝,姬長歌的身上!
那一首首“提攜玉龍爲君死”“投軀報明主,身死爲國殇”源源不斷地爲姬長歌注入了生機。
這個勉強能夠将自身力量凝聚入霸,最多能堅持一個時辰的姬長歌,很可能因爲這磅礴的國運注入,多活三五天!
一個活生生的聖人強者,一個垂死的君王,給他三五天的時間,他能整出什麽樣的事?
大史椽在心裏推想過。如果是荊楚遇到了存亡危機,而他擁有聖人之力三天,這三天裏他會做什麽?
肯定是殺到敵國之中,一巴掌将敵國朝廷君王将相殺個幹淨,再一腳踩滅侵入國土的敵軍,以其軀幹頭顱,建築京觀,以儆效尤。
大史椽是史官,都會想到這些行爲,姬長歌又如何想不到?
蘇文此舉,怕是将梁國與燕國的戰争增加了許多不确定性。
“可惜了……”
大史椽默默想到了什麽,很快便在心裏有新的判斷,蘇文的行爲,或許能夠爲大梁國續上一口氣,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因爲,柔然鐵騎,已經來到大梁城下了。
姬長歌入霸之後,必然會将全部力量用來對付來自柔然王庭的威脅,等解決了柔然威脅,姬長歌也很難再有力量威脅得了燕國了。
就算他解決了燕國這個麻煩,便是燕國、梁國和柔然三敗俱傷。
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本就在一側虎視眈眈的荊楚,難道就會願意放棄麽?
不可能的。
“蘇文,大楚的大門是對你敞開的,大史之位,令伊之位,你可自擇!”
大史椽便是大史,也就是燕國和梁國的太史,名稱略有不同而已。大史椽不僅願意讓出自己的位置,甚至還輕易表達了,如果蘇文想要,熊瓊的令伊之位,也可以随意拿走。
熊瓊或許不願意讓位,可大史椽卻相信,隻要他開口,熊瓊就會十分聽話,将位置讓出來。
畢竟,大史椽連廢黜楚王的權利都有,别說一位令伊了!
“安靜下棋。”
蘇文微微一笑,拒絕了倆人的好意。
“蘇文,梁國覆滅已是定局,爲何要死守着這艘沉船,與它一起沉沒!”
南石有些憤怒。他是真心邀請蘇文,甚至願意放棄如今的位置,願意從此追随這位年輕人——隻要這位年輕人能帶着整個史家走向聖途!
“男兒到死心如鐵。”
蘇文淡淡一笑,心裏傲然一句,誰說我大梁朝必然會輸了?
等我師兄的戰列艦列裝完成,轟碎你們這些渣渣!
“看試手,補天裂。”
這話說完,蘇文落子速度更快。
國運已無法爲他提供棋子,他隻能依靠消耗文氣化爲一枚枚棋子。
“可悲,可歎。”
大史椽歎息一聲,随即落子。
隻是他身後緩緩展開一張羊皮般的幕布,上面有文字湧現。
“大楚長慶二十七年,史官論戰,大史芈椽與梁太史對弈于博浪城……”
大史椽将這一幕記錄下來,而且動用了史家秘術,這一幕将會成爲他的神秘知識,作爲傳承,傳遞給所有的史家超凡者。
“是日也,梁大将王起降燕,柔然圍大梁城,梁國覆滅于旦夕也……”
蘇文不爲所動,依舊落子如飛,大史椽一邊撰寫史書,一邊應付蘇文。隻是蘇文落子越快,他便越慢。
他倒不是在放水,給蘇文更多思考的時間,而是發現蘇文下的棋子,越來越冷酷無情。
但他也是知道,蘇文跟他對弈,已經算是文質彬彬。
此時南石棋盤裏的棋子,已經對南石的棋子進行了徹底的分割包圍,每一步棋都如刀子,落在南石的心窩之中。
隻是随着王起的投誠,棋盤上的勝負,南石已經不在乎了。
“我輸了。”
南石輕輕一推棋盤。
“放心,燕國也一樣的。”
蘇文平靜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