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蘇文肯定不敢當着真凡羅漢的面說的。
但是他可以很确定,佛法再精妙,也隻能安撫民衆的心靈,讓他們忘記眼前的痛苦,忍耐今生,等待來世。
也就是說,哪怕真凡和尚一直待在此處,對此地民衆的人生改變也不大。
這種光明,終究隻是虛假的光明,無根之萍而已,一旦真凡一離開,光明便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無邊的黑暗,重回現實的悲苦之中。
蘇文倒是有好幾種方案來解決這個問題。
要麽自上而下的改革,要麽自下而上的革命。
無論哪一種,都不可能以現有,包括他所宣說的佛法,都沒解決的辦法。
“或許……革命佛學?”
蘇文腦海裏閃過這麽一種想法。
他想起自己曾經的世界,可是有過一種叫“革命神學”的理論,指導了許多地方的革命。雖然不甚成功,可在特定的社會環境下,它是有一定的生存土壤。
經過一番改造之後,或許就能用在佛國之中。
“隻是這樣一來……會不會玩得太大了?”
蘇文倒吸一口涼氣。
隻是一個大乘佛法,還是正經八百的佛法,佛門的最高智慧經文,都能在佛國引發如此劇烈的沖突,若将革命神學那一套引入佛國,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亂。
說不定聚賢菩薩,青獅羅漢這些人都會認爲他大逆不道,最終将其當成真正的邪魔外道,誅之而後快。
“我來佛國,可是爲了光大佛門的……”
蘇文苦笑一聲,将腦海裏的思考按下,呼出一口氣。
“禅師可是有話想說?”
見蘇文一臉郁悶的樣子,便開口問道:“但說無妨。”
“想得有些極端了,不好說,說不好。”
蘇文不準備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下去。
“比人人成佛還極端不成?”真凡羅漢眼睛一下子便瞪大了。在他看來,蘇文所講的幾部經文,每一部都堂堂正正,解開佛徒的迷惑,但同樣地爲所有修佛之人畫了一個大餅,以至于無數人生成佛之心,自然是非常極端的。
可親自經曆了這一切,真凡羅漢卻也知道蘇文所講佛法真實不虛,的确有如此威能,因而才心悅誠服。
“這樣說吧……”
蘇文盤腿坐下,也示意真凡羅漢坐下來。
聽他講幾次經之後,真凡羅漢對他一直都是執弟子禮,畢恭畢敬地,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
“真凡羅漢,您真覺得,人人可以成佛嗎?”
蘇文發出了靈魂拷問。
“這個……佛法無邊,自然如此。”真凡和尚微微點頭,意志堅定。他是受到蘇文的啓發,才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了羅漢,自然對此深信不疑。
“呵……”蘇文卻淡淡一笑,好一會才說道:“如果人人成佛,誰來敬佛、禮佛,供養佛?”
“這……”真凡和尚一愣。
“還有,哪怕佛法無邊,也度不了沒有慧根之人。”
蘇文淡淡一句:“現實一些,不提成佛,畢竟難度太大,哪怕說成爲普通的和尚都不容易,畢竟大部分和尚,要麽是有慧根,要麽本身就是超凡者。”
真凡點了點頭,他便是如此,聚賢佛主覺得他有慧根,遲早能成爲羅漢,便将其帶在身邊,教授佛法。
“但成爲超凡者,是何其之難。”蘇文歎息一聲。
關内諸國,書院林立。各派書院爲了增加本學派的超凡者,廣開方便之門,哪怕貧窮無力負擔學費的,有心求學的學子,也能進入學堂旁聽免費的課程。若被先生察覺能感悟文氣,便直接收爲書院弟子,食宿、低階晉升秘藥、儀式都會幫忙準備。
哪怕如此,各大學派的超凡者數量依舊不高。
更不用說需要慧根深厚的佛門超凡了。
成不了超凡者,就意味着在佛法方面的研究沒有任何成就,更不可能成爲人人尊敬,禮拜的存在。
所以哪怕大乘佛法開枝散葉,甚至成爲佛國的絕對主宰,也一樣改變不了佛國的底層結構。
甚至可以說,對于生活底層的民衆,乃至賤民來說,佛法是大乘還是小乘,或者其他學說派系,都一樣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能夠爲他們人生帶來改變的,隻有一種可能。
徹底地颠覆現有秩序,打破種姓劃分,重新建立起一個全新的秩序。
真凡羅漢既然問起,蘇文自然也不好客氣,直接将自己的心裏說了出來:“既然人人成佛這條道路走不通,那就隻能從俗世角度去進行調整,将這萬惡的秩序毀滅,建立起一個衆生平等的佛國,更多人可以接受教育,聆聽佛法,最終才可能變成一個人人成佛的真正淨土世界,否則一切都如鏡中花,水中月,多幾個佛主、菩薩,并無太大的意義。”
“阿彌陀佛!”
當蘇文暢所欲言的時候,真凡羅漢卻是打了幾個冷戰。
他幾次想打斷蘇文的亵渎之言,可卻忍不住想聽下去。
起碼有一點他是真切知道的,蘇文是有大智慧,所講述的内容,有大道理蘊含其中。
隻是這種道理,能不能被佛國所接受,還得另說。
若蘇文面前的是聚賢佛主,此時恐怕已經一巴掌拍過來,将這個宣揚底層革命,颠覆佛國統治基礎的家夥給拍死,免得他這一番話術蠱惑了人心,最終對佛國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但聽了蘇文講完了《金剛經》《楞嚴經》和《法華經》的真凡羅漢,對蘇文所說的東西雖然沒辦法完全認同,卻認爲有大道理蘊含。并且覺得,自己之所以不認同,恰好是因爲自己是所謂的“利益既得者”,所以才會反對蘇文所講述的改革方法。
“……其實吧,底層民衆造反,推翻現有的佛國秩序,那是不可能的事。”蘇文最後也是不得不承認地說道:“不說那些高高在上的佛主如何反應,幾個菩薩或羅漢出馬,就能輕易将造反的人鎮壓,所有設想,都隻是空談。除非……”
“除非什麽……”
一番話聽下來,真凡羅漢竟然覺得自己唇焦口燥,心神不甯。
而自從他晉升羅漢之後,一顆心禅定自若,極少會出現波瀾。哪怕面對琉光佛主的降臨,他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波動。
“除非有一部分真正爲底層受苦受難的百姓謀出路的羅漢、菩薩乃至佛主願意出手,不空許輪回諾言,願意許下宏願,無有高下地爲所有信徒打造這麽一個佛國出來。”
“這……”真凡羅漢苦笑一聲:“很難。”
蘇文深以爲然地點頭。
他自然知道很難。
所以他也隻是說說,沒有鼓動真凡羅漢去幹這種事。畢竟眼下小乘與大乘佛法正在撕逼,真凡羅漢又去另開戰場,弄不好大乘、小乘佛教會放下恩怨,一起來剿滅搞“革命佛學”的異端。
“所以我就說說。”蘇文淡淡一笑,想揭過這個話題。
“嗐!此等事豈能隻是說說?!”
隻是窩棚外面,響起了銀光菩薩粗犷的聲音:“好一個禅師,沒想到你還是苦行宗的禅師,聽你說佛法,貧僧可聽不出來。”
“苦行宗?”
蘇文愣了愣。他隻聽說過苦修,卻是不知在佛國,還有這種宗派。
“苦行宗便是遵循禅師所說的觀點,在下層民衆中布道,率領他們攻擊寺廟,官府,搶奪糧食、财物分發給窮苦民衆。前些年遭到了圍剿,已覆滅了。”真凡羅漢爲蘇文科普着苦行宗由來和下場。
“原來如此。”
蘇文點了點頭,對佛門苦行宗的下場并不感到意外。
所以他可以确定,若真凡羅漢聽了他這一番話也去這樣搞,下場估計也差不多。
“苦行宗的敗亡,主要還是因爲他們動辄殺滅富戶,行事暴戾,又無章法。以至于一開始同情他們的百姓平民,後來也是聽聞他們的名字,也避如蛇蠍。”
銀光菩薩歎氣說道:“貧僧的一位師弟,便是信了苦行宗的教義,最後身死道消,可惜了。”
蘇文看着銀光菩薩臉色那一股陰沉的勁頭,心裏暗道,看你這表情,看樣子你跟苦行宗也脫離不了幹系。
他不想刺探銀光菩薩的隐私,不再提及這話題,隻是問了外面情況如何。
銀光羅漢帶來了壞消息。
彩光佛主與聚賢佛主一戰之後,讓衆佛感覺到了危機,很快又有三名佛主蘇醒,而且其中還有佛主掌握了與聚賢佛主相近的能力,通過預言的方式,找到了聚賢菩薩的去向,聚賢佛主在逃命途中遭到了紅蓮菩薩帶領的羅漢團伏擊,險些身死道消。
盡管聚賢佛主再次僥幸逃脫,但所有人知道,短時間裏,聚賢佛主已經不具備戰力,無法構成真正的威脅了。
對蘇文這一方的人來說,這絕不會是一個好消息。
“還有一個更壞的消息……佛國對你發了通緝,懸賞很高。連尉遲剛都對你的人頭充滿興趣,下令佛國軍團四處尋找你的蹤迹。”
銀光菩薩摸着佛珠說道:“你留在佛國,怕是會越來越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