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也不催促,靜等他作出決定。
他自然清楚,當他提出“心神”與“本體”之間的區别之後,眼前一粒心神所化的王辭之,肯定會有别樣心思。
“我本體……還沒有落入你們手中。”
王辭之緩緩呼出一口氣,擡頭看蘇文:“想來你希望從我口中得到他的下落?”他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了微諷的笑容:“既然你清楚我跟他的關系,也應該明白,他絕不可能會讓我知道他的下落。”
“我隻想知道你的全部的計劃。”
蘇文淡淡說道:“至于你跟本體之間的下落,并沒你想象中那麽重要。”
“計劃?”
王辭之又扯了扯嘴:“你們能把王賜福抓到,怎麽可能不知道我的全部計劃是什麽?”
“那跟燕十六的關系呢,燕國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蘇文問了一句。
“燕國人……”提及燕人,王辭之皺了皺眉頭。
“他們給我提供了不少晉升材料,王氏雖然積累豐厚,可黑暗途徑的材料,卻儲備不多,甚至許多材料,聞所未聞,自然找不到……年輕時候,我與當今燕皇有過一面之緣,後來蒙此大難,也是他暗中提攜,幫我修了惡鬼途徑,重新成爲了超凡者。”
提及燕皇,王辭之語氣裏都帶着幾分的感動。燕皇在他落魄之時還願意伸出援手,幫他踏上超凡之路,這一份恩情,他是沒齒難忘。
聽到這話,蘇文心裏一動,忽然說道:“你的王氏族長之位,也是燕皇幹預,才讓你有機會坐上去的吧?”
“……沒錯。”
王辭之遲疑了片刻,才開口說道:“我當年遭此大難,自然被家族所抛棄……燕皇派出了高手,将家族裏反對我之人一一清除,最後有資格坐上家主位置的人,自然隻有我一個了。”
說到這裏,王辭之咧嘴一笑:“你是不是從我這番話裏,聽出了點别的什麽内容?”
蘇文微微點頭。
當年的王辭之都能狠心對付家族血親,清理了通往族長寶座的障礙,如今他堕入黑暗途徑,獻祭族人血脈成全他一人,更是毫無心理負擔。
“那王淮呢……他能成爲族長,難道也是燕國人出手幫忙?”
“王淮……”
蘇文身前那張小臉聽到這個名字,陰沉的笑意便消失不見。
“老夫被廢去力量那些年,根本不能人道……王淮的兄長……呵,都是野種,野種怎麽配當我家族族長,哪怕王氏一族,老夫一開始便準備獻祭的!”
“……好吧。”
蘇文抹了抹額頭。他可沒想到,王辭之還有這麽一些故事。
隻是聯系到此人所做過的事,根本對他提不起同情的心。
“仔細說說你的晉升計劃……”
蘇文攤開紙筆,輕松一句:“如果一切核實,你不會被處死,但會遭到流放,你流放的地點将會是歸墟,最初的三年裏,你被允許停留在安全的城堡中,三年之後,你會被驅逐離開大梁朝的管轄範圍。聽起來似乎有些悲慘,但考慮到燕太孫的領地就在附近,我覺得你不至于活不下去。”
聽到蘇文這話,王辭之眉頭慢慢擰緊。
蘇文所給出的條件,實在是太過于寬松了。
僅僅是流放歸墟!
所謂的三年安全時間,實際上是對他的變相保護,他不管重修黑暗還是原來的文脈,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三年不算長,但也足以讓他成長到可以自保的程度。
如果蘇文所言屬實,他可以投靠燕十六,以他與當今燕皇的交情,燕十六必然會将其視爲上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可以依靠燕國的勢力庇護,最終返回地面世界。
大梁朝固然是不能再回來了,可北燕、荊楚乃至西域諸國,柔然草原,都是他可以縱橫的天地,必然能東山再起!
“此言當真?”
王辭之冷笑一聲:“就憑你,可做不了這樣的決定!”
“我能夠在這裏跟你說話,便說明我有這個資格和能力。”
蘇文不緊不慢地說道:“當然,你可以拒絕。隻是後果,你已經知道了。”蘇文随手抖了抖手裏的苦難鐐铐。
“呵……老夫……姑且信你一回!”
王辭之神色數變,最終點頭說道:“反正老夫也沒什麽好失去的了!”
蘇文嘴角微微上揚,給他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拿起禁忌物淡淡說道:“王賜福的分身,是哪一位?”
“呵……你猜。”
王辭之見蘇文問出這個問題,卻是冷冷一笑:“你既然這麽聰明,不可能到現在都猜不出是哪一個吧?”
“明白了……”蘇文點了點頭:“是王新。”
……
按照輩分,王新是王賜福的玄孫,也是京畿道安民縣的縣丞,年富力強,舉人出身,今年才三十一歲。一般來說,王新這年齡還很年輕,可以繼續參加掄才大典,博取進士進階。
可三年前中舉之後,王新便參加了吏部選官,有王家勢力在背後運作,便得到了安民縣縣丞的職位。
這個職位說高不高,說低也卻也不低,往往幹上幾年,趕上縣令遣調他處,甚至都能提拔一級,當上縣令。而在以往,光是安民縣這地方的縣丞,往往也需要進士才有資格擔任。
王氏家族在王新這個職務上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才幫他謀取了這份差事。
也正是如此,蘇文才會懷疑王新的身份。
隻是在之前審問中,王新對蘇文的攻心計完全免疫,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這也難怪,王新在縣丞職位上摸索打滾了幾年,整日裏都是跟官吏、訟棍打交道,這點伎倆自然能輕松應付。王辭之因爲身份高貴,深居簡出,對人情世故的把握,遠不如王賜福,更不用說王賜福這個分身王新了。
王新第二次坐在蘇文面前,戴着沉重的鐐铐,大聲痛斥:“内廠也不能胡亂抓人呐!太祖皇帝定下規矩,内廠隻有監視之權,自東廠、西廠裁撤之後,内廠更從無抓捕朝廷命官的權力,你們這樣做,不怕引來朝廷震怒……某雖九品小官,卻也不怕你們……”
“給他換上這副鐐铐。”
蘇文一邊認真聽“王新”的怒斥,一邊吩咐旁邊的廠衛給王新換上“苦難鐐铐”。
“你,你要做什麽?”
看到苦難鐐铐,王新眼神裏盡是恐懼之色,可嘴巴依舊硬朗:“姓蘇的,你難道以爲,屈打成招就可以嗎,我不怕你……那首……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可是你寫的吧,呸,你就隻會舞文弄墨,本官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粉身碎骨……啊啊……這是什麽東西,快拿下,快拿下!”
當廠衛給他換上鐐铐之後,王新的罵聲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慘叫聲。
“王賜福……你的本體,已被南宮大檔頭徹底殺死了,想來你也心有所感,不會感覺不到自己本體已消亡。”
蘇文一臉平靜。
想到南宮從此變成一個黑暗途徑的超凡者,隻能生活黑暗之中,蘇文便覺得,王賜福遭到再多的痛苦,也是罪有應得。
“我爲何會如此笃定你就是王賜福,原因很簡單,王辭之出賣了你。他很清楚,他本體必死無疑,而他通過供認出你還有他本體的計劃,可以獲得活下去的機會,他抓住了,你沒有,你再一次被他賣掉。哦,你可能不明白再一次是什麽意思……不過第一次是他想親自殺你,用你的力量完備他的晉升儀式,你的本體,你這一具分身,想來也是清楚的,不然也不至于早在三年前,就備下了這麽一具分身了。”
“你胡說……我不是王賜福,我是王新,王新……”
戴上苦難鐐铐,王新渾身發抖。
這一具身體原來的主人王新,的确天賦不錯,考上舉人的時候,已是雜家序列二。
占據了玄孫身軀之後,王賜福也在王新原有的力量基礎上有所進步,眼下是雜家序列三。
但這也是王賜福掌控這具身軀之後,力量的極緻了。
想要更上一層樓,他需要在這個層次停留很長一段時間,将靈魂培養壯大,若想走速成之路,那就隻能再次修黑暗途徑的力量。
但王賜福早就清楚黑暗力量是怎麽一回事了,有機會換個身份重見天日,他是不可能再走這條不歸路的。
所以他才會跟王辭之形成默契,默許王辭之殺死他的本體,而他這粒心神則重獲新生。
也正是如此,當蘇文說出王辭之将王賜福出賣,王賜福不可能不會相信。
因爲王辭之的确知道他的身份,包括占據了王小虎身軀這一粒心神也知道。兩者幾乎是同時完成了這個計劃,彼此知根知底。
“所以,你到現在還在我面前演戲,不是在糊弄我,而是在羞辱你自己,同時也讓你承受更多的苦難,知道嗎?”蘇文輕飄飄地說道:“還有一點你不清楚的是,我根本不介意你配合不配合,在我看來,你在我面前多受罪,也是很好的。”
說着,蘇文咧嘴一笑:“你就繼續演,我一個時辰後再過來跟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