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爲自己會跟南宮一起被皇帝召見,可沒想到的是,南宮一進宮,便被一群禦醫圍上來帶走,據說評估傷情去了,蘇文率先被皇帝召見。
這是違背禮制的,可有瞿昙摩帶路,也不會有禦史或禮部官員敢出面指責皇帝召見蘇文的違制之舉。
畢竟整個大梁朝,對禮制擁有最高解釋權的其實就隻有一人,瞿昙摩。
“見到皇帝,不用緊張。”
瞿昙摩引領着蘇文,不緊不慢地走着,解釋說道:“你既成了史家超凡,又不在大梁朝爲官,也就無須遵循大梁的禮制,對他也不用多禮,唱個喏就可以了。”
“多謝太史指點。”蘇文連連點頭,表示話都聽進去了。
他對皇權并沒有太多敬畏之心,有了瞿昙摩這一番說辭,他倒是心安許多,暗道見到皇帝也不用下跪,那倒是不錯之事。
但仔細想來,哪怕他沒有史家超凡這一層身份,也無須對皇帝行大禮,他終究還挂着青山書院代副山長的職務,見到君王也是不用多禮的。
“陛下召見蘇文,瞿昙摩。”
一名濃眉大眼,一臉絡腮胡的宦官衣着的蟒袍太監,走出禦書房門,大聲宣叫。
看到太監竟長這樣子,蘇文一怔。
“走……”
瞿昙摩在蘇文背後推了一把。
“這位是掌印太監洛長陽,陛下的心腹。”
瞿昙摩解一句。
“蘇大家,咱家洛長陽,以後多多親近。”
洛長陽靠近蘇文,打量兩眼,摸了摸臉上的絡腮胡,說道:“陛下等得有些急了,還請兩位趕緊面聖。”
“好。”
蘇文應了一聲。
“洛長陽是陛下小時伴讀,後來自願入宮,當了掌印太監,修的是陰陽大道途徑,前些年修爲有成後,便長出了胡子和……陛下本想放他出宮掌一方禁衛,他卻是拒絕了,還把心一橫,把自個兒又自宮了一次……對陛下忠心耿耿。”
瞿昙摩的聲音在蘇文心底響起。
“是個狠人……”
蘇文聽到瞿昙摩這一番介紹,心裏也是一驚。
“無他,唯忠心而已。”
洛長陽回頭一笑,卻讓蘇文毛骨悚然。
“……”
蘇文可沒想到,洛長陽竟然能聽得到他的心聲。他大是尴尬,卻隻得讪讪得擡手作揖:“洛掌印忠義無雙。”
“哈哈……蘇先生謬贊了,得先生此評,咱家此生無憾……隻是,将來若是先生着史,會爲咱家立個小傳,把這句評價寫下來的,對吧?”
“……那是一定,一定……”
蘇文滿頭黑線。他可沒想到,洛長陽的腦回路竟然這麽長,想的東西竟如此長遠。
“敢情好,回頭咱家就給您送兩車潤筆費過去……蘇先生可千萬不要推辭!”
“……掌印說笑了,切莫如此,這樣一來,若我将來真的有機會執筆寫史,世人可能就會懷疑蘇某是收錢辦事,寫出的史書可信度就不高了。”
“蘇先生果然廉潔高義,不像某個蠻夷之人,要一字千金,呸!這是要咱家把棺材闆都賣了啊!”
雖然洛長陽沒有指名道姓,可蘇文卻是聽得清楚,他這一番怨念,是沖着瞿昙摩去的。
“史官……還能收錢寫東西?”
蘇文倒吸一口涼氣。
“史官也是要吃飯的!而且吃的比别人還多!”
瞿昙摩不以爲意地說道:“日後你就知道了,史官途徑就是真正的吞金獸,一個王朝,往往都養不起幾個高序列的史官,如今百家學派拿回了歸墟,這種局面或許在将來能得到改善,但眼下十年八年,大緻還是如此。”
蘇文微微點頭,表示受教。
“陛下,蘇先生,太史令到了。”
到了禦書房外,洛長陽輕咳一聲,報了名号。
“唔,進來吧。”
姬長歌語氣平淡地一聲。
蘇文跟在瞿昙摩身後,跨入禦書房。
他看到周圍都是一個個貴重檀木打造出來的書架,上面擺放着無數的書籍、奏章。也有不少書架充當着博物架的作用,安置着一些文玩清供。
一張暗金色的案台旁,姬長歌手裏拿着書卷,眯眼打量着蘇文。
“青山書院蘇文,見過陛下。”
蘇文趕緊擡手作揖。
而瞿昙摩卻啪嗒一下,跪在了地上,重重磕頭:“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呃……”
看到這一幕,蘇文表情一僵。
這家夥在搞什麽鬼?剛才還叫自己不用行大禮,自己卻對皇帝三跪九叩,這不是在玩他麽?
“太史令别開玩笑……”姬長歌瞪了瞿昙摩一眼。
“太史令晉升史家某條文脈的時候,出了點岔子,喜歡開玩笑。”
洛長陽站在姬長歌身後,此時也出言向蘇文解釋了幾句。
“原來如此。”蘇文心中恍然,心裏補充一句:“我還以爲是童心未泯……”
瞿昙摩自然不是小孩子,可他童稚的樣子,卻也容易讓人忽略他的真實年齡。
“賜座。”
姬長歌擺手說道,兩名小宦官趕緊爲蘇文和瞿昙摩奉上座椅。
“那誰還好吧?”
等蘇文坐下,姬長歌也打量完了蘇文,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
蘇文滿頭黑線,不知姬長歌問的是何人。
“錢山長。”
洛長陽補了一句。
“多謝陛下挂念……老師在歸墟,據說還可以,假以時日,應能完成亞聖的晉升儀式。”
蘇文回過神,趕緊應了一聲。
在錢浩然的講述,還有師兄弟們的談論,以及坊間傳聞的消息都證明一點:錢浩然跟當今皇帝有着仇隙,雖然不到不可調和的程度,可錢浩然三十年間沒有離開過青山書院,便是最好的證明。
“呵……對朕來說可不算什麽好事,他要是成了亞聖,想的第一件事,恐怕是想把朕狠狠折辱一番……罷了,不提那厮……說回這次掄才大典的案子,你辦得不錯。”姬長歌的思維跳躍極快,從錢浩然身上轉到了蘇文:“如今王賜福已死,你覺得,王辭之接下來會怎麽做?”
“這個……”
蘇文微微蹙眉,他可沒想到,姬長歌竟然會親自過問這件案子。
“回陛下,目前暫無頭緒。”
蘇文想了想回答道:“但從王賜福所作所爲,大緻能推導出王辭之的動機……”
蘇文歸納了從王賜福口中所說出的内容,也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實際上他也清楚,這些話姬長歌已經清楚。蠻兵一行人可不閑着,雖然他們還沒離開歸元山莊,可卻已将所發生的事情整理出來,通過文印發送給了仲徵。
仲徵轉頭便把這份材料發給了姬長歌,蘇文到達皇宮的時候,姬長歌已經把材料看了幾遍了。
“他是想毀掉大梁城?”
姬長歌搖了搖頭:“就憑他?”
他對王辭之的行爲感到震驚。
不是對方計劃的野心,而是對此人的無知感到了震驚。
大梁城的建造規格,主要功能甚至都不是提防大軍攻城,而是針對超凡者。
畢竟作爲一國都城,若能讓強敵兵臨城下,都城再堅固,也于事無補了。
可超凡者不一樣,一個高序列的超凡者,若一座城市裏沒有針對措施,那是非常危險的。
一旦開啓了防禦陣法,别說一個序列四、序列五的黑暗途徑超凡者,就算亞聖也很難掀得起風浪。
“陛下不可輕敵。”
蘇文認真想了想說道:“王辭之未必會想着能夠徹底成功,但是……大梁城終究是國之都城,隻需制造一點動靜,就能被輿論放大,被有心人利用。”
“說得也是……”
姬長歌臉色陰沉下來。
如今他推行的新政已到了深水區,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稅等措施正在全國鋪開,豪門世家,士紳地主抵觸極大。
若這時京都被王辭之捅出一個簍子,這些看新政不順眼的家夥,肯定會編排故事,大肆宣講,借此打壓新政。而姬長歌更是清楚,眼下正是節骨眼的時候,絕不能放松,不然新政成果,可能毀于一旦。
“王辭之的下落,找得到嗎?”
姬長歌轉頭望向瞿昙摩。
“……陛下,你可不能逮着臣使勁薅啊,臣有回溯能力不假,可使用次數不多了,再使用……恐怕就得變成嬰兒模樣,若被他國知道,堂堂大梁朝太史令,竟然是個嬰兒,有傷國體,有辱我朝形象的!”
“……太史令不用擔心,大不了換一位太史便是了。”一旁的洛長陽幽幽說道:“您的愛徒司摘星不是剛剛晉升了序列三,他或許能夠爲您分擔勞累。”
“好哇!”
聞言,瞿昙摩卻大怒,跳了起來,一下子飛到了洛長陽身邊,一拳打在他膝蓋上:“一定是司摘星那小崽子偷偷給你送禮了對吧,你竟會爲他說好話?老夫早就說過,太史之位,絕不會傳給他,他把握不住,這大梁朝的國運,他扛不起,死扛就得扛死他!”
瞿昙摩一頓亂噴之後,卻手指蘇文說道:“我倒是覺得,蘇文可以替代老夫的位置,若他答應接替,老夫二話不說,現在就回溯時間,找到那王辭之的下落。”
“……怎麽又扯上了我?”
蘇文倒吸一口涼氣。好在他知道,這是瞿昙摩開的玩笑,不用當真。
姬長歌點了點頭,笑眯眯地盯着蘇文說道:“這倒不失爲一個好辦法,蘇先生以爲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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