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衛帶着蘇文從小側門入宮的時候開始,蘇文便感覺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些都是超凡者在窺視他。毫無疑問,這些是皇宮的供奉,窺探他的氣息,弱的有序列四,強的……蘇文感知不出。序列五可能是最保守的。
蘇文更是發現,陪同他前往内史館的兩名金吾衛,都是序列三的兵家超凡者!
“難怪了……”
蘇文心裏暗暗點頭。
金吾衛隻是勘驗了他的身份,并沒有對他進行搜身,甚至連他的佩劍都沒有摘下。這是一個王朝的自信,沒人敢在皇宮裏撒野,就算有,也有辦法将撒野的人輕松鎮壓。
金吾衛走路的速度看似從容,可卻是極快,蘇文不得不用上超凡力量,才能跟上兩人步伐。雖然如此,從宮門到内史館,三人還是走了一刻多鍾。
“蘇先生……前面就是内史館,我等不便進去,您請便。”
到了内史館門口,金吾衛停下腳步,表情淡漠地說道。
“有勞兩位。”
蘇文拱手作揖。兩名金吾衛面無表情,微微點頭,往後便退走。蘇文也不見怪,知道這是皇宮規矩,沿途之中,他有意跟兩人搭話,金吾衛低聲告知,皇宮之内,臣工不得與侍衛、宮女、宦官私下交談,否則處于重罰。
蘇文這才明白過來,道了一聲告罪,這才收起了從金吾衛口中打探一些内廷消息的心思。
實際上蘇文也清楚,有機會入宮面聖或者辦事的臣工,在入宮之前還得從禮部和内廷相關部門學一段時間的禮儀規矩才能入宮,免得犯了忌諱,沖撞了貴人,惹下大禍。
蘇文此番入宮,算是特事特批,接待他的金吾衛也得到了通知,知道蘇文不懂禮儀,才會暗暗提醒了一句。
“蘇山長?”
内史館門口已站着一個身穿綠色官袍,頭戴烏紗的年輕人,看到蘇文,便拱手打招呼。
“正是在下。”蘇文聽到這稱呼,倒是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如今自己是青山書院的暫代副山長。
“下官文史館行走白敏行,見過蘇山長。”
白敏行臉有喜色,長長作揖:“之前便讀過蘇山長的詩文,驚爲天人,沒想到竟然能有緣相見,下官真是三生有幸!”
“白大人客氣了。”
蘇文心裏隻覺莫名其妙,總覺得白敏行的過于熱情了一些。
然而蘇文卻并沒想到,自己在旗亭畫壁之後,名聲在外,在大梁朝文名早已蓋過晏九安一衆前輩,被視爲大梁朝的詩文“臉面”。能夠與蘇文交好,那可是值得大吹特吹的事。
旗亭畫壁之後趕赴大梁城的一路,蘇文受到的熱情款待可見一斑,許多邀請不到蘇文的豪門世家,動用了各種關系,請走了張?、孫野侯兩人去當座上賓,就連赴考的學子也得到了許多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好處。
白敏行學識不錯,是前兩屆掄才大典二榜進士第四名,遴選成了内史館行走。
這是一個坐冷闆凳卻又極其重要的衙門。
内史館的官員,平時工作是整理當朝檔案,協助史官編寫曆史,給皇帝、皇子教授經典知識,充當三省六部的知識、曆史顧問等等,接觸的都是整個帝國最核心的圈子。
而内史館的官員一旦期滿或者做出了成績,出将入相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朝三省六部的要職之中,超過三分之一的重要位置的官員,都有在内史館工作的經驗,三公九卿的主官,若無在内史館任職過的經驗,可能連侍郎都鎮不住,不被人所看得起。
所以内史館也是一個極其清貴的衙門。
無數人打破腦袋想擠進來卻毫無門路。
畢竟朝廷規矩森嚴,隻有二榜前十名以上的進士,才有接受内史館考核的資格,至于有沒有資格進入内史館任職,還得看自身能力。
但内史館還有另外一條破格的入館的規矩。
史家超凡,哪怕隻是具有史家途徑潛質的超凡者,都能優選進入内史館,名額從無限定,待遇更高。
領着蘇文進入内史館的路上,白敏行便絮絮叨叨地介紹了自己的來曆,劍南道人,二十七歲。二十一歲時中舉,入選内史館已有六個年頭,法家途徑序列三的超凡者。
“蘇山長,您要的資料都放在專門的閱覽室,您這邊請……”
白敏行似乎很善于交談,雖然一路滔滔不絕,卻沒有引起蘇文厭惡,反而從他字裏行間,蘇文得知了許多内史館的習俗和禁忌。蘇文心中更是了然,這是白敏行故意提醒他的話。畢竟内史館裏卧虎藏龍,蘇文要是不小心觸犯了哪位大佬的禁忌,麻煩不小。畢竟青山書院的名頭在内史館并不好使,甚至天然就被敵視。
白敏行的一番熱情也并非沒有回報,末了他讪讪提出,有時間到青山會館谒見蘇文,求教蘇文指點詩詞,如果蘇文能贈送一兩本詩詞,那是再好不過了。
一個清貴的内史館行走對他都用上了“谒見”這樣的詞彙,蘇文也着實不好拒絕,隻得表示歡迎,指點不敢,一起切磋詩詞技藝是可以的。
白敏行滿意而去。
……
就在蘇文踏入閱覽室的時候,城中一座華麗府邸的密室裏,一個人影被燭火投映在牆壁之上。
而人影面前,一張泛着枯黃的紙張,靜靜躺在一張特制的桌子上,紙上的超凡氣息被全部收斂,無法洩露半分。
而白紙上暈染着一團團黑墨,黑墨不斷變動,卻沒能顯出文字。
“嘿……昏君終于有對應的招數了麽?”
沙啞如夜枭嘶嚎的聲音在密室中響起:“沒用的……你現在能用禁忌物把試題封印,可開考之時呢?等你卷子解封之時,便是滿城考卷亂飛的時候……到那時候……桀桀……崔家十族……誅不誅?”
提起崔家,他咬牙切齒,仿佛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
忽然,他腳下多出一坨瀝青般的物體,物體一陣蠕動,變成了一個披着破爛黑袍的駝背人。
駝背人的衣袍上,還有不斷往下滴落的黑液,但黑液繼續蠕動,彙聚到駝背人腳下,将其身體一點點補全。
“主人,如您吩咐,三十個地方,都放滿了白紙,就等您發力了。”
駝背人說話的時候,聲音像漏風一般,十分痛苦糾結。
“唔……”
桌前的男人隻是微微點頭,對身邊所發生的一切仿佛早已是司空見慣,不以爲意。
“外面有官府的人在辟謠……我們之前安排的幾個點,也被内廠的鷹犬拔掉了,新安置的地方,會不會出問題?”
駝背人喘着粗氣說出擔憂。
“無妨……那都是障眼法……他們找得到算他們運氣好,現在這三十處地方……隻要有一個成漏網之魚,我們的目的便達到了。”
“主人英明。”
駝背人艱難一句。
“你很好……”男人頭也不回地誇一句,頓了頓他說道:“隻要報了此仇……你我身上的禁咒自然也會被解除,可以恢複成正常人的樣子,生活在日光之下了。”
“隻要能追随主人的腳步,任何地方……老奴都甘之如饴。”
“知你忠心,去吧……”
聲音透着一股疲憊,但其中還是有幾分的快意是遮掩不住的。
“是……”
駝背人嘩啦一下,又化成一堆液體,滲入地下,消失不見。
“崔文本……”
駝背人消失不見之後,男人歎息一聲:“當年若不是你自視清高,不肯加入我們……我們又如何會被發現……你倒好,這一百多年縱情山水,逍遙一生……而我們……卻隻能躲在地下,連陽光都看不到……”
男人拿起桌上的一封書信,兩眼怨毒地盯着上面的早已爛熟于心的内容。
這是崔文本臨終前一個多月給他寫的書信。
正是這一封書信,讓他弄清楚當年掄才舞弊案的由來。
世家子弟,在掄才大典上作弊,早就不什麽新鮮之事,畢竟把持朝政的三公九卿,大多來自世家,出考題的考官,往往給自家子弟洩露一些線索,讓他們提前做好應對,那是理所當然之事。
隻是當年孝愍帝時,因爲皇帝體弱多病,性格怯懦,壓制不了豪門世家的氣焰,于是這些家夥越發飛揚跋扈,無法無天。所以到了那一年的掄才大典之時,這些世家核心子弟已經早早弄到了所有考題和試煉的題目。
崔文本雖是崔家子弟,但他并不是嫡系,所以得不到這樣的東西。實際上,嫡系還會千方百計保證這些題目不要外洩太多,免得被搶奪了好名次。
但男人與崔文本素來交好,于是把得到的題目抄寫了一份給了崔文本。
然而……崔文本得到考題之後,第一時間不是去揣摩如何答題,而是匿名舉報了此事!
而且崔文本不是向朝廷舉報,而是向當時大梁朝第一書院,墨家的法儀書院舉報。當時的法儀書院可是有墨者十九名,一個個都是路見不平,拔刀就砍的主,哪容得下這種事情發生。于是糾集了大梁朝所有書院一起駕臨大梁皇城,迫使孝愍帝懲戒作弊者。
一場震動天下的大案便由此引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