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活了幾十歲,還是頭一次聽到如此荒謬的事情。
畢竟考卷又不長腿,怎麽會自己跑掉——而且專門往印刷作坊跑?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蘇文要表達的意思:“你是說,考卷被超凡氣息所污染,所以才會出現了如此詭異的現象?”
蘇文趕緊點頭。他有些受不了南宮關愛智障般的眼神。
蘇文并非無的放矢,他是有過類似的經驗的,當初小說家大佬東郭喜隕落,他的超凡力量變成了《江南怪談》,把他拉入了小說世界,機緣巧合之下,他甚至借助了東郭喜的力量,晉升了史家的序列一。
“這個也查過了。”
南宮苦笑一聲:“内廠整天跟詭秘力量打交道,一開始就懷疑類似的可能,隻是經過排查,并沒發現超凡力量的幹涉。”
“……”
蘇文心裏許多想法,頓時被堵死。
“不可能啊……”
蘇文沉默了好一會,開口說道:“肯定有什麽因素被疏漏了。”
“這不是廢話嗎!不然我找你幹嘛?!”
南宮把眼睛一瞪。
“帶我去現場看看!”
“還有你們提審過的人,他們的口供檔案,也給我來一份!”
蘇文覺得,就憑南宮一番說辭,他很難有思路。之前被南宮否定的想法,或許在現場和口供檔案裏找到一些蛛絲馬迹。
“很好!”
南宮對蘇文對此案有這麽大的積極性也大感欣慰:“回頭我就給你漲俸祿,要是能把案子妥善辦下來,你就是首功!”
“呵呵……”
蘇文隻是冷淡一笑。随着《青山日報》的銷量增長,富商們也漸漸習慣了在報刊上刊登廣告的行爲,幾十兩一個月的薪水,他如今有些看不上了。
隻是考慮到青山書院跟朝廷的緊張關系,蘇文想通過做一些事情,向朝廷表達一些書院的善意。
這并不意味着他代表書院向朝廷低頭,而是表明書院對朝廷有用的态度。
錢浩然連這樣的态度都不屑給姬長歌,骨氣硬朗得很。
但這樣做的弊端也很明顯。
沒有朝廷的支持,錢浩然無法通過官方力量支持晉升序列六,最終隻能另辟蹊徑,甚至試圖推翻程子的體系謀求晉升,風險極大。
如今錢浩然将晉升契機放在了歸墟,這才避免了一場儒家内部門派的内讧。
當時蘇文不知這個過程有多危險,然而晉升史家超凡,有了更廣闊視角之後,複盤此事的時候,他依舊爲當時錢浩然的決定暗暗捏一把汗。
不僅僅錢浩然成功的可能性極低,哪怕成功了,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被颠覆了系統的儒家序列,不僅會導緻程子遭到重創,遵循程子這一套體系的儒門超凡,都一樣會被重創,超過一半的超凡者無法從重創中走出,儒家勢力會陷入漫長的衰弱期。
錢浩然必然會被儒門當成罪人。
哪怕之後的儒門能夠以更強的姿态崛起,也不會有人感激錢浩然。
跟朝廷關系緊張,第二個弊端便是,青山書院的學生,不僅僅在掄才大典上遭到打壓,哪怕會試取得好名次,也很難得到好的官職,幾乎談不上有前程可言。
蘇文自然不願意青山書院的學子繼續這種命運,如果能幫朝廷解決這件案子,說不定是一個可以跟朝廷緩和的契機。
……
發現考卷的三個地方,都位于大梁城的外城城東區,印刷行業十分發達。
黑工坊印刷一些落魄文人撰寫的豔情話本,靈異故事,在市民中頗受歡迎,屢禁不止。甚至部分小報還涉及邪教,以及抨擊朝政,抹黑重臣、颠覆皇權的聳人聽聞言論,因而朝廷對這些小報的查抄可從沒停止過。
隻是小報成本低,利潤高,很多黑工坊還是願意铤而走險。
大梁府每月都能查抄出幾家這樣的反動刊物,隻是手段用盡,效果依舊微乎其微。
而這一次突擊搜查,查出了大梁府知府葉蒙德做夢都不敢想的大案。隻是始終找不到犯案之人,如不是這案子已經通了天,皇帝陛下早已知曉,他都想屈打成招,将查抄的黑工坊坊主當成首犯,草草結案算了。
案情毫無進展,葉蒙德整日長籲短歎,感覺自己的仕途已經走到了盡頭,弄不好連榮退的可能都沒有,抄家流放,才是最終下場。
見内廠大檔頭過來領走檔案,葉蒙德喜出望外,恨不得把此案徹底移交内廠,把責任撇得一幹二淨。
南宮帶着蘇文到大梁府領走了相關口供檔案之後,帶着蘇文便直奔案發現場。
三座印刷作坊現場都被嚴格封鎖,内廠廠衛極力維系着案發時的原樣。
蘇文按照考卷被發現的時間,先檢查了最初案發的兩個作坊。
第一個黑作坊十分簡陋,就是一間兩進的屋子,院子不算大,搭着窩棚,大部分印刷工具,就這樣堆在院子裏。
坊主明面上是承接一些雕版印書業務的,專接一些附庸風雅之人的文稿,幫忙雕版刊印成書,也接印刷小廣告的業務,但私底下卻是大梁城主要黑報的發行者,刊印發行的《風月柔情》。一月三期,每期刊印超過兩萬份,每份售銀兩分,銷量驚人,刨除成本,每月獲利将近一萬五千兩,根據坊主供認,除去每月上下打點的開銷,純利潤也有八千兩左右,比蘇文每月在《青山日報》中掙得還多。
黑工坊中,蘇文看着紙質粗劣,印刷模糊,甚至還散發着墨臭味的《風月柔情》,蘇文不禁陷入了沉思:這樣的粗制濫造的玩意,賣二分銀子一份也有人買?
看樣子,大梁城市民的素質水平有待提高啊。
轉了一圈,蘇文一無所獲。到了第二座工坊,也一樣沒有發現異樣的地方。
這也很正常,如果有異樣,大梁府的名捕、刑部的老刑名,内廠的廠衛必然會發現。
蘇文沒有逗留多久,便直奔《大梁日報》的工坊。
《大梁日報》可是朝廷主辦的報刊,隸屬戶部。前身是十日一刊的邸報。
随着《青山日報》的發行模式出現,戶部也不得不跟進,從書院重金購入了印刷設備,籌辦了《青山日報》,是正式官媒。
不過《青山日報》上的内容依舊延續之前的官方文章,十分沉悶,訂閱量不多,但戶部也不在乎,畢竟青山日報主要面向的讀者,是朝廷官吏和關注朝廷政策動向的部分人員。
讓蘇文失望的是,在朝廷的工坊裏,他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他隻能将注意力放到了數百份供詞上。
三家工坊,一共抓了七百一十三人。
其中抓得最多的,竟是《大梁日報》的人,讓蘇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可得知道,大梁日報是朝廷财産,看門的大爺都有朝廷編制,拿的是朝廷俸祿。
但也足以看出朝廷徹查此案的決心。
隻是七百多份供詞裏,沒有一份能提供價值。
兩個黑工坊上下,沒人知道考卷的存在,若不是被搜檢,可能掄才大典結束之後,他們都未必知道有這麽一樣東西存在他們的工坊之中。
隻有《大梁日報》工坊的考卷,被一名工人發現。
工人在搬運印刷紙的時候,發現存放紙張的庫房裏多了一些有字迹的紙張,但他也并不重視,而是撿起來放到一邊——不重視的原因也很簡單,這個工人并不識字。
随後工人将此事彙報上去,然後被委派到工坊的内廠廠衛聽到。
廠衛正處于風聲鶴唳的狀态,聽到庫房出現了不該出現的東西,趕緊去看了一眼。
然後便發現,最先的考卷,已經流出外面。
“真是詭異……”
蘇文翻看完所有口供和檔案,已經是深夜時分。
七百多份口供沒有帶來任何有用的線索。
但蘇文覺得,毫無線索本身……也是線索。
這意味着,基本杜絕了是普通人所爲的可能。
是超凡者犯案,還是考卷觸動了某種不爲所知的禁忌力量,以至于随機出現考卷,是蘇文主要思考的目标。
經過南宮的申請,三份從工坊發現的考卷樣本,也送到了蘇文的手裏。
三份考卷的紙張很普通,都是來自發現考卷的工坊,并無特殊之處。
爲了有參照物,南宮還拿到了三份考卷的原定樣稿,供給蘇文對照。
拿到考卷之後,蘇文也才發現,掄才大典的考卷,原來可以這麽精彩。
涉及的問題,囊括了多個學派,若隻精專某個學派的考生,基本是要歇菜了。
不過後面還有策論、專業學派的考題,這才是加分題。
但是……這些本是絕密的考卷内容,被洩露得很徹底。
蘇文還是注意到了三份考卷的區别。
第一份在黑工坊發現的考卷,隻有十三份。
第二次被發現的,則是一百三十份。
今早發現的,已經變成了一千三百份。
考卷被發現的時間不但更快,而考卷數量,也在以十倍的數量遞增着。
可以說,新的考卷若是外洩,很可能數量變成一萬三千份,遵循着倍數增長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