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七娘的引領下,蘇文坐到了最居中的宴席座位,左邊陪座的是徐玄豹幾位文壇大佬,右邊則是今夜獲勝的三名花魁,夏圭和葉七娘,隻能在下首作陪。
而熊瓊,燕十六、姬符這些俗世權貴,連中心席位都得不到,隻能在旁席作陪。
權貴們也毫不在意,旗亭畫壁宴會的規矩就是如此,身份地位隻是其次,真正被看重的隻有才華,盛會數百年來都是如此,早已深入人心,并不會有人覺得自己遭到了怠慢。
賓客落座,葉七娘便代表萬韻樓緻辭,感謝在場所有賓客的支持,她口舌伶俐,儀态得體,一番話下來,所有賓客都覺得舒坦無比。
蘇文聽着緻辭,目光悄然打量周圍。如果他沒猜錯,那幕後之人最佳的動手場地就是這裏,盡管賓客經過了篩選,可最終還是有百餘人在此地,此外在這畫舫旁邊,還有數十條畫舫同樣在大宴賓客,隻不過那些畫舫上都是沒能進入獲勝輪的花魁,在宴會上答謝金主,規模稍小,但勝在氣氛活絡,沒有太多規矩。
酒過三巡,主宴畫舫上的氣氛也漸漸活絡起來,蘇文旁邊的花魁便是頭名花千尋,與蘇文敬酒說道:“恭喜蘇詞宗喜得畫筆頭名,奴家敬您一杯。”
蘇文微微一笑,嘴裏說着謙虛的話,同樣恭賀了花千尋摘得花魁頭名。
見蘇文态度溫和,旁邊兩位花魁也放下矜持,紛紛舉杯,與蘇文敬酒。隻是衆花魁給蘇文敬完酒後,也趕緊給徐玄豹一行敬酒,厚此薄彼,這可行不得。雖然蘇文一舉成名,可未來幾十年,文壇還是把控在徐玄豹這一群大佬手中,得罪了他們,可能過了今晚,當紅花魁可能門前冷落鞍馬稀了。
花魁們起身給周圍賓客敬完酒後,很快回到蘇文旁邊,花千尋最先開口說道:“蘇宗師,奴家之前聽葉大家提起,您會爲奴家贈詞一首?”
“是有這麽一回事。”
蘇文笑了笑說道:“不知花大家想要什麽詞牌,或要什麽内容?”
聞言,花千尋眼睛一亮。
“奴家曾拜讀過《桃花集》,對蘇宗師的詩文是極其喜愛的,但先生似乎沒有把桃花入詞,奴家鬥膽,求先生作一首能帶‘桃花’字眼,卻不與桃花相關的小詞?”
“花千尋……”
聞此言,徐玄豹神色有些不悅。
他自然看得出來,這花魁是在故意刁難蘇文,隻是言辭身段卻是極低,反而讓蘇文不好拒絕。
“徐宗師……”花千尋言笑晏晏,仿佛聽不出徐玄豹話中不悅,她回頭對蘇文媚聲說道:“蘇詞宗,要是爲難的話……”
“紙筆。”
蘇文對徐玄豹點頭笑道:“美人之求,總是不能拒絕的,晚輩盡力試試。”
旁邊侍女趕緊奉上紙筆,衆人見蘇文開始當衆填詞,也停止喧嘩,望向周圍影壁。
蘇文題詞作詩,隻有小範圍的賓客可以在旁邊目睹,但周圍宴席上的賓客,是可以通過影壁可以實時看到蘇文所作的詩文。
“奴家請蘇大家再喝一杯。”
見蘇文爽快答應下來,花千尋一雙桃花眼裏泛着熠熠光彩。
蘇文沒有拒絕,接過酒杯,一口喝光了夜光杯裏的美酒。
花千尋展開宣紙,蘇文看了花千尋一眼,與蘇文目光對視了一下,花千尋心湖微微一震,把頭低了下去。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顔紅。”
一行流暢飄逸的詞句,躍然紙面。
花千尋伸手捂住櫻桃小嘴,滿心驚訝。蘇文才華驚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她提出要求到蘇文開始落筆,前後不過數十息的時間,如果是她,連底稿都還沒能形成,可蘇文已經落筆成章了。
而且更可怕的是,花千尋明顯感覺到,當蘇文寫下詞牌名的瞬間,便感覺有文氣彌漫,一回味過來的時候,文氣已伴随第一句詞彌漫開來。
“舞低楊柳湖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注】
片刻之間,蘇文便将上阕寫完。
“好!”
看到這半篇小詞,賓客們無不拍手叫好。
蘇文竟将“桃花”二字以如此方式鑲嵌到了詩詞之中,哪怕提出要求的花千尋,也不得不暗中叫好。
桃花在詩詞之中,可卻與桃花沒有任何關系。
而花千尋從這上阕詩詞中感覺到了别樣的意思。
蘇文寫的是與歌姬相會,但實際上,他們兩人,卻是頭一次見。
想到這裏,花千尋心裏暗暗歎氣:“這首詞,并非真心寫給我的。”
然而她很快看到,蘇文幾乎沒有斷句,便将詩詞剩下部分寫了出來:“從别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彭……”
随着一聲輕響,一股清涼的文氣從天而降,落在蘇文和花千尋身上。
看到身上萦繞的文氣,花千尋先是一怔,可随後她心有所悟,忽然便有些後悔。
全詞大意,自然是說詩人邂逅舊時歌姬,與之酬唱,表示闊别重逢之情。
但此時這詩詞用在她身上,卻是蘇文在反義表示,你小娘們不厚道,今晚之後,咱們就是路人,這輩子再也别想看到我了。
“好!”
短暫的沉默之後,畫舫裏的賓客轟然叫好。
無須他們點評品鑒,文氣的垂落,便足以确定這是一首傳世之作。
能夠在現場看到蘇文寫出一篇傳世作品,許多賓客覺得着實不枉此行。
原先對蘇文頗有微詞的賓客,此時也一改态度,覺得蘇文今晚能夠被徐玄豹、呂谌和晏九安認可,的确是實力超群,實至名歸,這位文壇新秀,已經深深折服了三位大宗師,才會願意退位讓賢,成就一番美談。
“多謝蘇宗師賜下詩詞墨寶。”
花千尋眼神裏含着霧氣,嬌滴滴地說道。
“薛紅玉鬥膽,請公子賜下詩詞墨寶。”
花千尋收起了蘇文的筆迹,薛紅玉便行了個禮,對着蘇文柔聲說道。
薛紅玉本是大梁人氏,跟蘇文說話的時候,語氣中也透着親切,甚至大膽地稱蘇文爲“公子”而不是宗師,這讓蘇文感覺輕松許多。
講真,宗師之名,他可是真不敢當。
“薛姑娘,你對詩詞有什麽要求嗎?”
蘇文照例問了一句。
“公子筆下桃花,妁妁其華,若公子願意,也爲奴家以桃花爲首,寫一首詞?”
薛紅玉見蘇文輕松便寫出了一首帶桃花字眼的詩詞,心裏已經明白,蘇文其實非常熟悉這個題材,隻要與桃花相關,基本難不倒他。
薛紅玉可不想爲難蘇文。身爲大梁國的花魁,得罪大梁朝文壇新星,那是自毀前程之事,若能在這裏爲蘇文出點力,蘇文這麽聰明的人,将來肯定會有所報答,不說别的幫忙,隻需一年半載,幫她寫一首新詞,就能幫她把名氣維系下去,長久不衰。
“這個要求不難。”
蘇文又笑了一聲,淡淡說道:“剛剛寫了一首鹧鸪天,現在再來一首《采桑子》吧。”
蘇文心裏有了決定,下筆揮毫:“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吹落嬌紅,飛入窗間伴懊侬。”
看到開篇便是“桃花”二字,薛紅玉錯愕了一下。她本以爲自己對蘇文的才情有所了解,以桃花入詞,必然輕松自得,可沒想到,蘇文竟然可以如此輕松行文。
她還是低估了蘇文的才華了!
看到文氣再次垂落,賓客們已無之前那般驚愕,已經習以爲常。而是用心品鑒蘇文撰寫出來的詩句。
這已是蘇文今晚寫的第四首詞。
雖然牽引出來的文氣,不如最初兩首多,但比起剛才那首《鹧鸪天》,這首新詞引動的文氣不相伯仲。
“文壇又多一詩詞宗師也……”
“可惜了,不是我燕國人……”
“我荊楚乃詩詞重地,必有新人超人此子,我把話撂在這裏,咱們下次旗亭畫壁的時候,必可驗證!不信的話,可與我賭上千金!”
在賓客的喧嚣讨論中,蘇文已經将下句寫出:“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爲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好!”
文氣垂落中,賓客們掌聲如雷。
賓客們将詩詞下阕的“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理解成了薛紅玉雖然在花魁大比中輸給了花千尋,但她也有自己的優點,不輸花千尋。
蘇文隻是颔首點頭,表示對賓客的感謝。
他才不會誰,千萬不要牽強附會,這是原來的詩詞意思,他隻是沒有進行改動而已。
“兩首了……姜媚人會提什麽要求?”
賓客們翹首以盼。
“蘇宗師……”
這時姜媚人靠近蘇文,聲音酥軟入骨:“奴家隻有一個要求……”
隻是蘇文側耳靠近,準确傾聽的時候,卻見姜媚人手心一翻,一把短刀寒光閃爍,朝着蘇文心口便紮了過去!
“要!你!去!死!”
姜媚人聲音陡然拔高,凄厲無比。
“大膽!”
蘇文周身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覺難以置信。
【注】原詞湖字應是樓字。
ps:今天排隊核酸曬了三小時,太累,明天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