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淳峰點頭。
爲兩人奉上茶水的老仆在一旁忽然開口:“老爺,不夠,蘇公子文氣雖然渾厚,但無法湊夠一瓶‘浩然意’”,說到這裏,老仆聲音都帶着一絲焦躁,他壓低着嗓子:“至少三四名儒士的靈性,才能足夠入藥,現在小姐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蘇文看了老仆一眼,感受着老仆身上混亂黑暗的氣息,擰緊了眉頭。
他發現老仆身上的氣息,跟于莳身上的污染氣息極其相似。
仔細一想,蘇文還發現,拱衛着這座小院子的黑暗途徑超凡者的氣息,跟于莳的都很相似。
蘇文不得不懷疑,于淳峰的女兒,之所以會被黑暗污染源所污染,可能跟這些人脫不開幹系。
“蘇公子自有辦法。”于淳峰瞪了老仆一眼,抿了一口清茶,這才說道:“潮平自幼追随我,是看着小女長大的,見小女病情如此,難免有些焦慮。”
蘇文端起茶杯,喝上一口,暗暗壓了壓舌頭。他可沒想到,于淳峰可是當了幾十年大官的人,喝的茶水竟然如此粗劣,說是茶水都擡舉了它,應該就是曬幹了樹葉泡出來的,入口苦澀幹喉,喝這玩意還不如吞口水解渴呢。
“老先生是不是用自己的力量,幫于小姐鎮壓過污染之力?”
蘇文花了點時間吞下茶水,心裏有了另外的猜想。
“……不錯。”
老仆目光銳利,盯着蘇文看了一眼:“你是怎麽看得出來的?”
蘇文一出現,他就判斷出蘇文是個賢人。
一個賢人,不管怎麽壓榨,都榨不出足夠的靈性調配秘藥。但同樣的,區區一個賢人,是如何看得出他曾幫小姐鎮壓過污染。不僅如此,小姐的污染力量過于強大,以至于他都受到了殃及,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您身上有刀筆吏的氣息。”蘇文微微一笑。
老仆的目光一滞,心弦大震。
蘇文能發現他受過污染,可能是基于現象所推斷出來的,可能有運氣的成分。
但是蘇文一眼能看出他是個法家序列三的“刀筆吏”,這絕無僥幸的可能。
“您目光如炬。”老仆收起了之前的輕慢之心,隻是他依舊不解:“這如何能與小姐的病情聯系起來?”
蘇文淡淡說道:“法家的超凡力量,可以鎮壓污染,刀筆吏甚至有改寫部分命運的能力,想來你是想爲自家小姐改變命運,反而遭到了反噬,是這樣吧?”頓了頓,蘇文又說道:“你在做這事的時候,甚至都沒跟于刺史商量,不然都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沒錯。”老仆認真點頭:“若老爺知道,絕不允許。”
“潮平,你先下去……帶幾個人加固陣法,我今夜不知爲何,有點心神不甯。”于淳峰打斷了兩人的交流,給于潮平吩咐了工作。
“是,老爺。”
“潮平從小就跟我,從喊我少爺,喊到現在的老爺。”于淳峰搖頭歎息:“小女也是他照看下長大的,小女被污染之後,他不管我反對,轉移大部分污染之力到自己身上,也正是如此,小女才能活到現在。”
“老先生的轉移之法,治标不治本,若不是他是法家超凡者,能壓制住污染之力,恐怕現在也已經失控了。”
“沒錯。”于淳峰又苦笑一聲。
正是發現這一點,他才不用自己的法家之力幫女兒解決問題。
因爲法家的手段無法徹底拔除污染之力,若他也受到了污染,那女兒和身邊的追随者可就絕了清除污染的能力,最終要麽失控變成怪物,或者被污染折磨緻死。
“令媛還能支撐幾天?”
蘇文關心地問一句。
“五天,樂觀一點的話,能撐十天。”
于淳峰自嘲地一句。五天跟十天,本質上都沒區别,如果沒有足夠文氣煉出秘藥,他女兒是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成爲秀才之後,令媛能壓制污染?”
蘇文小心地問一句。
“至少能活下來,隻要她能自己修出文氣,繼續晉升,那麽體内滋生的浩然正氣,就能慢慢拔除污染之力,我讓潮平修儒家經典,證明了這種手段是有效的。”
蘇文點了點頭。
儒家氣息在對抗污染和無秩序的黑暗力量,的确有得天獨厚的地方。
隻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爲儒家超凡者,于潮平能夠成爲法家超凡,而且達到了序列三的程度,可都無法開辟出一條屬于儒家的文脈,隻能感受極少的文氣。
“于刺史,您的儒家序列比法家的低……是因爲抽取了自己的力量,給令媛鎮壓污染了?”蘇文好奇一句。于淳峰素來以儒家超凡者的面目見人,可法家途徑的修爲卻比儒家還高,這根本不合理。
但如果于淳峰把自己的儒家力量抽取出來,給予莳鎮壓污染,這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蘇公子觀察入微。”
于淳峰大方承認:“若非如此,老夫如今應是大儒了。”
“真是好天賦。”蘇文也不得不贊歎一聲。
這可不是客氣話,于淳峰能将儒家途徑修到序列四,法家途徑修到序列五,足以證明他這方面的卓越天賦。若他專心隻攻其中一個途徑,這世上怕是又多一名亞聖。
不過考慮到于淳峰的俗世牽絆,蘇文心裏難免多了一些其他想法,或許于淳峰就是不願意晉升序列六,所以才雙修兩條文脈的。
成爲序列六的強者,得到世人更多敬仰的同時,也得承擔起更多的職責。
比如坐鎮星海或歸墟,這些地方,可都不是能拖家帶口的,必然要與親人分離,自然不會成爲于淳峰的考慮。
當然,這也不過是蘇文的想象而已。就算天賦再卓越之人,在程子之後,想儒道成聖,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小。
“蘇公子,筆墨已爲你備好,有勞了!”
滿足了蘇文心中的疑問之後,于淳峰轉入正題。
對他來說,時間就是女兒的生命,能夠跟蘇文寒暄這麽久,已經是給了蘇文極大的面子,是時候該幹正事了。
“無妨。”
蘇文應了一聲。
于淳峰的态度還不算壞,這讓他放心不少。
但他心裏還是有許多疑問,卻是來不及詢問了。
尤其是于淳峰反對新政的态度,蘇文頗爲詫異。
跟于淳峰交流這麽一小會,蘇文已經确定,于淳峰不是一個循規蹈矩,墨守成法的腐儒。
實際上于淳峰很善于變通,在官場上幾乎可以稱之爲“循吏”,可幾十年卻一直在反對新政,簡直是在鬧人格分裂。
“還是有幾個問題……”
蘇文跟着于淳峰走到書房,路上便問道:“我觀于刺史絕非迂腐之人,可爲何會反對新政,尤其在山南道的種種行爲……幾乎可以說是……”
說到這裏,蘇文遲疑了片刻。他怕說實話,會讓于淳峰惱羞成怒,翻臉把他給拍死。
“幾近倒行逆施?”
蘇文不敢說的話,于淳峰卻沒有壓力,輕輕松松便将蘇文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
“……正是。”
蘇文爲有清醒的自我認知的于淳峰默默地點了贊。
“呵呵……變法……”
于淳峰笑容裏帶着一絲不屑,停了停,他才繼續說道:“蘇公子既是董知章的學生,應該鑽研過不少經史之學。”
他特意提及這一點,是因爲這個世界,曆史是很難被記住。
“能略知一二,還是很模糊。”
蘇文慚愧說道。
這個世界的時間線是不穩定的,蘇文已經确定了這一點,每個人掌握的曆史都會出現認知偏差。
蘇文若不是已經成爲了史家超凡者,他都可能沒辦法徹底搞清楚大梁朝自開國以來,究竟經曆了多少位帝王,發生過多少重大之事。
“那有一點蘇公子一定清楚,關于變革的……不管曆朝曆代,推行的變法,哪怕出發點再好,最終落到地方實處,都會給百姓帶來巨大災難,甚至是王朝衰敗的根源!”
“卧槽!”
蘇一聽這話,整個人也是震悚了一下。
于淳峰這個說法,是很偏激的。因爲蘇文對于自己所熟知的曆史,成功的改革案例就有許多。
但在于淳峰所認知的世界裏,能夠歸納出這麽一個結論,已經相當了不起。
若能将他的結論細緻一些,歸納到稅賦改革上去,就跟蘇文所知道的“黃宗羲定律”一樣了。
黃宗羲發現,曆史上許多朝代都做了稅賦改革,改革目的是降低農民的賦稅,可結果往往卻是改革之後,稅賦短暫下調之後,便會迎來更猛烈的上漲,使得農民承受更沉重的盤剝。
很顯然,于淳峰也發現了這個現象。所以一直反對新政,覺得保持現狀,也比大刀闊斧進行改革強。
可是……于淳峰最終使出的手段,不是消極抗拒變法,而是變本加厲,将新政的名聲在山南道搞臭,民怨四起,最終釀成了起義,這種神操作,更令人迷惑就是了。
“于刺史,您的想法有問題,手段更是大錯特錯了。”
蘇文搖頭歎息:“其實應對稅賦先輕後重這種問題,隻需一個辦法就好了。”
“什麽辦法?”
于淳峰嗤之以鼻。要是有辦法,曆代如何會由盛轉衰,戰火不斷,最後成了改朝換代。
“徹底取消農民徭役、稅賦,大力推廣農家技術,增加土地出産,保證農民自給自足同時,有足夠食物出售,獎勵工商,增加稅源……終究辦法比問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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