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是想跟着一起去的。
隻是整個内廠上下,從老六到看門口的羅白,都表示蘇文還是留在武甯城内比較安全。
若不是看到桃夭就跟在蘇文身邊,老六甚至還想安排兩個廠衛将蘇文護送回書院,免得他在半路可能會出意外。
對此蘇文也是無可奈何,總覺得内廠有些反應過度了。
“桃夭,你怎麽看這件事?”
蘇文走出内廠,回頭看了一眼嶄新的新内廠衙門,滿意地點了點頭。新建起來的内廠,總算有幾分新氣象,不像之前那般破破爛爛,整得像座兇宅似的,别說周遭的百姓,就連他看到都心裏有些發毛,不是很想進來。
“詭秘事件,你猜得沒錯,是小說家的手段。”
桃夭手裏拿着一串竹簽子,竹簽子上簽滿了冰糖葫蘆和桃花糕,斜斜挂在她肩上,蘇文設計,她親自動手做的小挎包裏,還塞着一包糖炒栗子和半斤麥芽糖。
“但是嘛……”桃夭咬了一口冰糖葫蘆,細嚼慢咽地吃完後,慢悠悠地說道:“不一定是小說家幹的……”
“怎麽說?”
桃夭說的話看似矛盾,可蘇文還是能夠理解她所要表達的意思。
“我看過那張報紙,别看印得很劣質,可版面用的是雕版,雕工很精湛,刀工風格穩定,是同一個人獨自完成的……這手藝,也就比我的差那麽一點點……”
桃夭騰出一隻手,将食指跟拇指比劃了一下,拉出一點距離,讓蘇文看得直觀一些。
“難道是墨家的墨者幹的?”
蘇文有些愕然。
“想什麽呢!”桃夭給蘇文一個大白眼:“墨者想殺人,手段多得很,不需要把事情搞得這麽複雜……哪怕想走堕落的晉升儀式,也用不到這樣的辦法。”
“那……”
蘇文倒是郁悶了,他原本以爲自己聽懂了桃夭的話,可到頭來發現自己是懂了個寂寞。
“你看日期了嗎……這幾分份《怪談》的時間很緊湊,再熟練的工人,哪怕是超凡者,也很難在極短的時間裏雕出這麽多字,這麽多塊版面。”
蘇文屏住了呼吸,好一會才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他原以爲自己在報紙上尋找信息已足夠詳細,可沒想到的是,桃夭才是在細節上找到魔鬼的人。
“這意味着……這些雕版……不是雕刻出來的?”
這時候蘇文總算是回過味,有些小震驚:“可是……你不是說雕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嗎?”
“我有這樣說過嗎?”
桃夭鄙夷地看了蘇文一眼:“那是比喻……看到那些報紙之後,我就确定不會是人幹的……”
“不是人……”
蘇文心裏暗道一聲總不可能會是鬼魂之類吧?
“禁忌物?”
蘇文忽然便想到更大的可能。
在這個世界,怪力亂神的詭秘之事時有發生,鬼魂也可能是存在的,可是……若發生了詭秘之事,往超凡者或禁忌物的方向去猜想,才是正确的途徑,神鬼之說,是沒有見識的凡夫俗子,村夫野婦之流身上才有市場。
“孺子可教。”
桃夭大是欣慰。
蘇文的反應算是不慢,可在她看來也隻能勉強算是朽木可雕而已。
“一件小說家學派的禁忌物……”
蘇文很快就捋清了思路,隻是他大感心驚:“能自行采集信息,編撰圖文,話本劇情的禁忌物……還能把話本裏的劇情幹涉到現實中去……這也太逆天了吧?”
“呵……”
桃夭對蘇文的震驚嗤之以鼻。心道少年你對禁忌物的威能還真是一無所知呢。不過無知還真是福氣,若蘇文有朝一日發現,他每天抱着世上最可怕的禁忌物之一入睡,還各種摸頭殺,會是何種反應?
可惜了……
桃夭想到這一幕就想笑,可當着那恐怖的家夥面前,她連這個念頭都不敢有。
“那我們要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老六跟顔朵?”
蘇文有些擔憂。老六跟顔朵若毫無知覺,卻遭遇到了這一件可怕的禁忌物,處境可能會非常兇險。
“不需要。”
桃夭一臉淡定:“他們肯定找不到禁忌物的,隻會撲了個空。”
“這又是爲何?”
“動腦子啊喂!”
桃夭大是不滿:“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告訴你也沒有意思好吧!”
“好吧……”
蘇文扯了扯嘴角。
不過他終究是想明白了其中關鍵。
既然搞事情的禁忌物,而且兇案不斷發生,《江南怪談》出現在兇案現場。
這也意味着,這一件禁忌物是能自行活動的,出現在不同的兇案現場上,留下《江南怪談》作爲它出現過的憑證。
所以老六一行人去所謂的“南谷縣”尋找幕後兇手,注定是無功而返。
“這就好……”
蘇文先是松了一口氣,可随即他便意識到事情不妙。
最近的兇案,已經靠近了武甯城。
這豈不是意味着,禁忌物已來到了武甯城?
“這豈不是意味着,禁忌物會在這地方興風作浪?”
蘇文心裏咯噔一下。
根據以往的經驗,麻煩總會無緣無故地找上門來,弄不好這件小說家屬性的禁忌物會跟他碰上照面。
快要回到引報工坊的蘇文,還是拉着桃夭折回了内廠,将桃夭想到的信息報備了上去。
可惜這時候老六和顔朵都已離開了内廠,能夠有資格主持大局的人……竟然隻有他自己!
蘇文也隻能硬着頭皮,叫來了趙天祝和胡天星,讓他們各自帶上一隊廠衛,加強城内的檢測,若察覺有超凡力量的出現,要快速趕往處理。
嚴重考慮到廠衛的力量不足,蘇文還找到了刺史府衙門,讓衙門調撥了一批捕頭官差協助。
做完這一切之後,蘇文才松了一口氣,回到工坊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沒用的……”
跟着蘇文跑了一天,看着蘇文忙上忙下,桃夭倒是很有耐心。
隻是回到了工坊之後,桃夭便發表意見:“一般的官差、普通的超凡者根本不可能發現得了這種禁忌物,就算發現了,對他們而言也不會是什麽好事。”
“總得做點什麽。”
蘇文苦笑說道。
其實他更想求助青山書院的師兄們,可此時青山書院與鶴山書院的論戰正處于關鍵時刻,内廠不能與書院走太近,不然會營造一種青山書院聯合内廠共同打壓鶴山書院的景象,會引發儒門内部山頭的敵意,輿情反轉,可就不好處理了。
“沒用處的功夫,做再多也是瞎費功夫。”
桃夭不以爲意。
“那你覺得,我該怎麽辦,眼睜睜看着禁忌物繼續殺人,袖手旁觀?”
蘇文對桃夭的消極态度很不滿意;“你還是墨家超凡者呢,不是說墨家學者都是熱血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嘛……你的序列四是怎麽上去的?”
“哼……激将法對我沒用處。”
桃夭不爲所動。蘇文這些小把戲,對她并不起任何作用,反而懶洋洋地說道:“在沒有外因促動下,禁忌物主動傷害别人的可能性不大的。從《怪談》上記載的内容,跟現實發生的案件對比一下,你就會發現,兇案中所死所傷的人,其實都是死有餘辜,他們自身吸引了禁忌物的接近,然後觸發了相對應的劇情,最終出現了我們所看到的局面。”
見桃夭開始分析劇情,蘇文趕緊搬來小闆凳,坐在一旁認真聽,甚至還拿來紙筆,開始認真做起了筆記。
“這才對嘛……”
桃夭對蘇文認真的态度很是滿意:“也就是說,禁忌物是有選擇性接近一些人物,不是惡貫滿盈的人,禁忌物根本看不上……好吧,也有一些人沒有這麽壞,但我們可以這樣歸納,沒有觸及《銀屏菊》相似劇情的人物,根本不會被禁忌物注意,那也意味着,絕大部分人是安全的。”
蘇文終于清楚,爲何桃夭一臉淡定的樣子。
原來她早就想通透了事情的關鍵。認定禁忌物犯案是有劇情引導的,隻會針對特定的人物事件,哪怕制造出傷害,波及面也不會很廣,死的絕大部分都是該死之人,從某種方面看,禁忌物簡直是在替天行道啊。
“不對……”
蘇文很快就意識到桃夭的分析是有問題的。
禁忌物的殺戮範圍,随着《銀屏菊》話本小說的背景世界展開而擴大。
雖然主角東郭大官人最終會遭到報應,可報應到來之前,這喪盡天良的家夥,不知幹了多少喪盡天良之事,害死多少無辜之人。
等着禁忌物按照劇情制裁壞人,壞人在現實中被禁忌物引導害死多少人,造成多大的破壞,這是無法想象,也是無法控制的。
所以蘇文可不能像桃夭那麽淡定。
他可是每個月從内廠領幾十兩銀子,享受着内廠給的高福利的。更不用說,沒有内廠幫他打通關節,《青山日報》想在武甯城找地方開工坊,也不可能那麽快。别看青山書院的名頭響亮,可想在俗世做點什麽事,别想當地官府配合。朝廷雖然不說,可把刺史府放在青山書院旁邊,鎮守江南道的刺史至少是序列四的超凡者,監視青山書院的心思昭然若揭。
當然,序列四刺史崔禮正,對青山書院來說,也就是個二流水平,可朝廷也是盡力了,畢竟大梁朝的序列五超凡者數量有限,鎮守邊疆,都城都已經捉襟見肘了,内廠已經把南宮放在了武甯城,不可能再騰出一個序列五的刺史來鎮守錢浩然,就算真騰個序列五來,也隻是看個寂寞,幹脆意思意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