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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浩然舉起酒杯,口中用雅正的語調開始吟唱:“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口中吟誦着蘇文給他撰寫的開篇祝詞,錢浩然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尋找蘇文的下落。
這小子,怎麽宴會一開場,人就不見了?
錢浩然心中略有不快,可衆多賓客在場,開場白正說着,總不能停下來找人吧?
“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花之芳園,序諸君之樂事。群賢畢至,少長鹹集。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觞而醉月……”
在蘇文的精心裁剪之下,李谪仙的《春夜宴桃花園序》和王右軍的《蘭亭集序》糅合而成的一篇時文,就這樣從錢浩然口中毫無違和感地出現。
深秋之季,原本已略有疲态的桃花林在這一篇瑰麗的骈文有引來的文氣滋潤之下,嬌豔如花開當時。
宴席之上的賓客們,聽着錢浩然口中的文句,也頻頻點頭。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能夠被錢浩然請來桃花宴的,都是有幾分文名,有幾把刷子的超凡學者,文化造詣自然是極深的。
所以錢浩然所吟誦出來的骈俪之文,自然能夠鑒賞出其中的美學和造詣。
“……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好!好一個錢浩然!”
不等錢浩然吟誦完,已經有學者在場下低聲贊頌錢浩然的功力深厚。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錢匹夫果然已成序列六!應是掌握了時光之力的秘術!真是天賦異禀,羨煞旁人!以後我不是他對手了!”
不同的學者,從錢浩然口中抛出的内容裏解讀出不同的内容,但有一點可以确認的是,他們對錢浩然的實力再無疑慮,這家夥鐵定是晉升了儒家序列六,已是亞聖之軀!望向錢浩然的目光,截然不同的。
不少人眼神熱切,連連撫摸長須,對錢浩然的成就大感欣慰,與有榮焉。
也有不少人目光鋒銳,心頭黯然。他們也意識到自己,還有所在的學派已經很難抵擋錢浩然和青山書院的崛起,連帶着的是整個儒家學派的崛起,似乎已勢不可擋。
錢浩然可沒想到,一篇蘇文代筆捉刀的文章,竟然會引來如此多的誤解。
此時他心裏還是在想着,蘇文這小子……究竟去了哪裏?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快然自足,曾不止老之将至……”
随着錢浩然抑揚頓挫的聲音飄蕩開來,蘊含聖賢大道的氣息垂落其中,偌大的桃花林,漸漸隻剩下了錢浩然一人的聲音在回響。
而此時……
青山書院山下,一場殺戮正在進行。
時間還得倒退到桃花宴開始之前。
蘇文将撰寫好的開場文交給了錢浩然之後,與一個面容陌生的學子碰了一下,就那麽一瞬間,蘇文便感覺自己手裏塞了一張紙條。
展開一看,内容讓蘇文怒發沖冠。
紙條裏卷着一條血迹斑斑,胖呼呼的尾指。
手指是張?的,紙條上要求蘇文不得張聲,立即下山,到指定的地方,不然就殺死張?和孫野侯。
紙條裏除了張?的手指外,還有一小束頭發,正是孫野侯的。
盛怒之後,蘇文卻也不敢妄動。他很清楚,這是一場針對他的陰謀。
張?和孫野侯因爲跟他關系親近,受到了牽連。
“誰在針對我?”
蘇文腦子轉得飛快。
仔細一想,他把目标鎖定到了公孫植,以及公孫植背後的勢力——縱橫家身上。
隻有公孫植和縱橫家,有對付他的理由。
可是……在蘇文看來,公孫植的遭遇,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從未得罪過此人,卻被找上門潑污水,公孫植更是喪心病狂,毀他文名不成,便想動手殺人。
蘇文想破腦袋,也搞不明白,公孫植爲何要這樣做。
就算公孫植想揚名,也不至于如此。縱橫家的名氣,都是以一長策,攪動天下風雲得來的,公孫植如此行爲,已落下乘。
可如今……公孫植還敢綁架張?和孫野侯,已經不是膽大妄爲,而是喪心病狂了。
可對公孫植這樣的人來說,失去了超凡力量,又将終生囚禁,這樣的生活對他來說已經生不如死,若有一丁點機會,肯定會不顧一切對蘇文進行更大的加害。
“不會隻是公孫植,是縱橫家的詭計?可是……縱橫家爲何要害我?”
蘇文依舊想不明白這一點。
來不及做布置,蘇文隻能匆忙下山,來到指定的地點。
他不敢與任何人聯系,因爲傳書裏說得清楚,對方在暗處盯得他嚴嚴實實,若敢與青山書院或其他人交頭接耳,便立即殺死張?和孫野侯,一拍兩散。
綁匪指定的地方,是書院邊界之外的一處河谷邊。來到此處,蘇文便确定,匪人早就考察好了地理位置,有備而來。河谷連着群山,若有個風吹草動,賊人完全可以往山裏一鑽,千百人也找不到。
“我來了!”
來到指定的地方,蘇文臉上并無懼色。側耳傾聽,他甚至還能聽到山長在桃花宴中的緻辭。
“……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聽着錢浩然的聲音在群山中回響,蘇文心裏便多了幾分笃定。
“呵呵……咳咳,你真的敢來!很好!很好!”
不出蘇文意料,臉色蒼白的公孫植從一塊巨石後閃現。蘇文留意到了公孫植走路雖然有些歪斜,可影響不大。看樣子,阖捭書院還是下了本錢,用了好藥将他受傷的膝蓋給治好了。
“我朋友呢?”
蘇文冷下臉,眯着眼盯着公孫植:“你可想過,你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後果?桀桀桀……”
聞言,公孫植喉嚨深處響起一陣獰笑:“真是愚蠢,隻要殺死你,殺死一切知道消息的人,能有什麽後果!”
蘇文搖了搖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是消息藏不住呢?”
公孫植先是一愣,随即恨聲說道:“隻要你死了,一切都值得!你死了之後,就算錢浩然來了,我也不怕!”
蘇文斜眼看了公孫植一眼,心道你到底偷偷吃了多少顆蒜頭,口氣才會這麽大?
可從公孫植話中,蘇文意識到公孫植必有依仗,肯定是有人許諾過他什麽,才會如此膽大妄爲。
“彭……”
這時,從巨石後面抛出了兩個麻袋,裏面的人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不停蠕動。
公孫植一腳踩在了其中一個麻袋上,裏面響起一聲痛叫。
蘇文臉色陰沉,死死盯在公孫植臉上。
“我查過,這兩廢物與你情同手足……如今兩人落在我手裏,兩條命,換你一條命,是不是很值得?”
公孫植口出詭異之音,說話的時候,明顯是帶上了超凡之力。
阖捭書院雖然承諾廢掉公孫植的超凡之力,可實際上并沒有這樣做。
想到這裏,蘇文心裏的冷意更甚。
“阖捭書院……縱橫家!”
蘇文深深吸了一口氣。
“蘇文,不要!”
被公孫植踩着的麻袋裏,突兀響起了孫野侯的聲音。
“多嘴!”
公孫植一腳飛踹下去,麻袋被踹出了幾米遠,孫野侯發出一聲慘叫。
“蘇文快跑!給我們報仇!”
張?虛弱的聲音,從另外的的麻袋裏傳出來。
“夠血性,夠義氣!很好,我喜歡!”
公孫植歪了歪嘴角,又擡起一腳,準備踹向麻袋裏的張?。
“你!當!老!子!死!了!嗎?!”
當公孫植擡腳瞬間,蘇文已經掏出了刻刀,目光血紅地盯着公孫植,如吃人的猛獸。
“你不願自戕,那我幫你!動手!”
公孫植對蘇文的怒意不以爲意。
昨日一戰,他不是蘇文的對手。
可他終究也試出了蘇文的實力,的确隻是一個序列一的秀才,實際戰力要比他強一些,跟序列二打成平手不成問題,甚至有機會獲得勝利。
所以公孫植帶來了五位序列二,還有兩位序列三,在叢林深處,還藏着兩位序列四,提防蘇文帶來強援。
這是一場注定結局的戰鬥,蘇文不來則已,來了,隻有死路一條。
而幾位超凡者,跟他家族、學派都沒有任何關系,都是他背後之人,重金豢養的死士,不必擔心此事會走漏消息。
河谷周圍,人影幢幢。
公孫植一聲令下之後,幾名超凡者急不可耐地沖向了蘇文。
公孫植氣定神閑,勝券在握,他們可沒有。
在他們看來,蘇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青山書院。
如今他們的目标是青山書院的弟子,尤其還是錢浩然的心愛學生,由不得他們不小心。
既然選擇了動手,就要在最快的時間裏完成此事,将蘇文殺死。
“地支!”
蘇文在心底一聲呼喚。
“爹!俺在呐!”
地支聲音裏充滿了亢奮。
蘇文敢一人前來此地,地支便是他最大的底氣。
“通知桃夭,讓她來救我!”
僅憑地支,蘇文覺得還不保險。桃夭依靠地支的氣息壓制失控的力量,這也意味着,顔朵與地支已經建立起了一定的聯系,地支聯系桃夭,是可以很輕松就做到的。
“嗯呐!”
地支聲音更加歡快了。
“噗……”
随着蘇文手中的刻刀寒光閃現,一抹風聲在一名超凡者的喉間響起。
蘇文于是知道,血液從動脈噴湧出來的時候,跟風聲是很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