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倒是不介意長住在内廠,如果桃夭願意接受這麽一個折中的方案的話。
對内廠來說,逃走的賒刀人主動落網——至于如何懲戒桃夭犯下的罪行,内廠有着一套靈活的标準。當年桃夭關進靈獄,并不是犯下罪行,而是爲了避免失控,加上她的父親可是桃高更……這位五百年前似乎已經晉升爲亞聖層次的大儒,雖然失蹤了數百年,但肯定還活着。若要是得知内廠加罪桃夭身上,别說老六,就連南宮也不敢直面他的怒氣。
而對蘇文來說,有一個序列五的賒刀人住在一旁,這可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保镖,哪怕身在内廠這樣的地方,也不用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桃夭也能從如意玉盤那得到鎮壓失控的氣息,一舉三得,豈不美哉。
“呵……”
桃夭卻冷笑一聲:“又想把偶關進地牢裏是吧?又不給桃花糕吃是吧?你跟那個送飯的大胡子一樣不懷好意!”
“我們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蘇文連聲否認,極力跟柳三刀和以前給桃夭送飯的人撇清關系:“我可是書院的學生,正人君子,怎麽可能會欺騙你……不就是桃花糕嘛,我親自給你做,青山書院的後山,有一山的桃花!”
“咦……”
聽到這話,桃夭似乎想到了什麽。
她抗拒去青山書院後山,因爲那是錢浩然的主場,生怕錢浩然對她動手,沒有招架之力。
可是……
這些天桃夭也的确弄清楚,青山書院後山有滿山桃花,如果用來做桃花糕……
“啧啧……”
桃夭的哈喇子差點都要流下來了。
“咳咳……”
桃夭正了正嗓音,故作矜持道:“你确定你會做桃花糕?我可要說明白了……我不吃太甜的,也不能吃太淡的……必須要用新鮮的桃花,不能用落地的……”
“我會做三百種以上的糕點!三百種!”
蘇文先是伸出了一個手掌,然後趕緊收回了幾根,手忙腳亂中,先是收了三根,但很快又放下一根,在身前晃動:“吃上一整年都不帶重複的……”
“哎呀……那一年之後怎麽辦?”
桃夭的黑煙般的身影凝實,甚至還做出了擦嘴角的動作……她是真饞。
“诶……可以開發新品類?”
蘇文遲疑了一下說道:“但新口味的話,得多試幾次,才能确定口感好不好吃……”
“我可以幫忙試口味的……嗯,但得有桃花糕的味道……”
桃夭似乎還吞了口水,做了個擦嘴的動作之後,便有了個決定:“好啦……就去青山書院吧……”
“……你不怕錢山長了?”
蘇文的一時間倒是沒能轉得過彎。在他看來,如果能夠說服桃夭長住内廠,就算是幫内廠解決個大問題了,可沒想到的是,桃夭竟然還願意搬到書院後山去。
“嘿……偶也是序列五,怕他作甚……”
桃夭挺了挺紙闆一樣的身軀,說道:“他讀的可是《孟子》……還是偶爹注釋版本的……”
“好吧……”
蘇文總算明白了,桃夭真正的底氣,還是她失蹤了的老爹桃高更。
桃高更傳世著作中,有《孟子注解》和《易經十篇》,作出《注解》後,桃高更便晉升爲序列五的大儒,寫下《十篇》之後,便消失不見。而《易經十篇》晦澀難懂,序列五之下的各派學者,連看清楚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所有人都斷定,桃高更是借助《易經十篇》的奧義所産生的文氣,布置晉升亞聖的儀式去了。
當然,儒家學派的高序列晉升儀式,往往需要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時間,畢竟儒家大能所許下的宏願,往往與兼濟蒼生,造福萬世有關,嘴炮一時爽,可要完成起來……卻無比艱難。所以桃高更失蹤這麽多年,沒人認爲他已經隕落,而是覺得,他還在爲晉升儀式隐姓埋名,四處奔走。
錢浩然也是讀《孟子》的,讀的還是桃高更注釋的版本,那從師承上看,桃高更也算得上是錢浩然的半個老師,雖然雙方都不會承認,可錢浩然心裏會承這個人情。自然不會爲難桃高更的後裔。
甚至錢浩然還會對桃夭照顧有加,把這個人情給還回去。
桃夭一開始也沒想到這一塊,但腦子不靈活的人,也不大可能一路走得到賒刀人這個序列,轉眼間就發現了,主要她自己不招惹是非,錢浩然絕不會主動爲難她。
躲在書院後山,甚至還能爲她避免很多麻煩,最重要的是……有如意玉盤和好吃的。
“那就這樣吧!”
桃夭又化成一團黑煙,案頭上的羊皮卷上的墨迹忽然消失不見,然後毛筆又開始自行書寫,将一份新的契約書寫出來。
桃夭給的條件大抵跟之前差不多,但要求也變多,主要是要求蘇文不得将如意玉盤帶離她一裏之外的區域,若有需要,必須提前告知她;還有便是,蘇文必須負責她的一日三餐,還得有零食——主要是桃花糕和其他款式、口味不一樣的點心。桃夭還貼心地注明,如果某種糕點味道不錯的話,可以适當地重複,這不算蘇文違約,而“适當地重複”的解釋權,則歸于桃夭。
蘇文自然沒有意見——就算有,他的意見也不重要。
蘇文隻确定一點,從今天開始,他就是有一個賒刀人當保镖的人了——這一點,是他要求寫入契約之中的。當然不能寫得太直白,蘇文隻是表示,如果在桃夭所在的範圍,有人要害他的話,桃夭理應出手救他——當然,如果敵人若比桃夭還厲害,讓桃夭感覺有生死危險,可以選擇幫或者不不幫,自保爲上。
但蘇文相信,以他的性格和能力,基本不會主動招惹麻煩,招惹到連賒刀人都對付不了的麻煩,就更沒可能了。
“從今往後……可以算是高枕無憂了吧。”
蘇文心裏美滋滋。
有了桃夭,就算有像謝靈蘊這樣的家夥,對他出手也不用擔心個人安危了。
“第三十六款十七小項這裏……需要修改一下……把‘應該’兩字改爲‘必須’更加嚴謹一些,畢竟您可是一位賒刀人,不應該有這種文法錯誤……”
蘇文用委婉的語氣,将桃夭埋下的一些小坑指出來。桃夭都是在描述她該履行的職責時候,用上了許多含糊的字眼,乍看之下沒有什麽,可是當事到臨頭的時候,這些随意的詞彙,就可以用來推卸責任了。
“哼哼……的确,沒錯,這樣可以了吧……”
桃夭語氣不善,可當蘇文指出她刻意留下的陷阱的是,還是從善如流,把内容修正。
蘇文拿起羊皮卷,又将内容反複看了幾遍,發現不清晰的條款都一一修訂,确定過沒有陷阱之後,摁下了手印。
爲了防止内容裏擁有陷阱,他甚至提出,如果有部分條款執行時不清晰,雙方必須協商處理,并且隻簽訂了一年時間。
按照桃夭的說法,隻用一年時間,她就能從失控的狀态走出來,恢複正常之後,便不再需要如意玉盤的力量,自然會離開。
蘇文對此自然沒有異議。他可沒奢望讓一個賒刀人給他打一輩子工,實際上,桃夭的腦子似乎還沒轉過來,蘇文是把她當成保镖……而且是隻管飯不給錢的那種。
若不是桃夭的夥食……也的确費錢之外,蘇文的确是白掙的。
“不知内廠會不會報銷這部分開支……”
蘇文若有所思,他最後還是決定,不管内廠會不會給他報銷,先報上去再說。
不然一個月二十兩銀子……也就勉強能養活他跟桃夭,可得知道,家裏還有一隻貓和一頭貓頭鷹呢。更不用說,他一直心念念翠雲樓的姑娘……啊不,是翠雲樓的酒,聽說滋味很不一樣。他想試試。
“賒刀人的問題……解決了。”
蘇文終于松了一口氣。
締結契約之後,蘇文問起那些案件,桃夭毫不諱言地表示,沒錯,那個幫人許願的“神秘好人”就是她。她變成不同形象,遊走于江南道各地,跟人簽約,将多餘的超凡力量借出去,借此壓制失控,保持理性。
但想獲得超凡力量,怎麽可能不冒風險?尤其是桃夭自身都是劍走偏鋒,利用規矩漏洞晉升賒刀人的家夥,她締約的時候,也将自己失控的力量轉移出去一部分,讓其他人爲她承受危險。
契約中的所有約束和陷阱,都是失控力量在左右。
也就是說,但凡從桃夭身上得到力量的人,一旦生出違約的心思,或者做了違約的事,那麽失控就會找上門,會被賒刀人的失控力量奪走生命或者其他的東西,最終被帶走的力量,都會變成桃夭力量的一部分,但對桃夭來說,也并不算什麽什麽好事。她就是因爲力量太強大,晉升儀式失敗後才變成這個樣子,越多的力量反饋回來,反而會讓她走向更深層次的失控,然後她又得找更多人散去力量……不斷地滾雪球,最終形成一個惡性循環,然後最終到她無法控制之後,徹底變成一個沒有理性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