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阿巴阿巴……”
蘇文張嘴想說點什麽,可卻發現自己忽然就嘴瓢了,啥都說不出來。
南宮闆着臉,跨過門檻,走到了公堂之上。
蘇文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蘇文!”
看到南宮和蘇文走進來,正闆起臉準備讓廠衛對兩個冥頑不靈的家夥動刑的時候,卻是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心裏一喜,将手裏的驚堂木往身邊充當幕僚的老六懷裏一塞,從官椅上跳了下來,大聲喜道:“你還真回來了!沒受傷吧,謝靈蘊呢?”
“哼!”
南宮鼻孔朝天,斜眼瞪柳三刀,惱火說道:“你老子這麽魁梧雄壯的身軀就站在你面前,你不會先問個好嗎?”
“……人還不是你弄丢的!”
柳三刀沒好聲氣說道:“你把人找回來,我就不跟你計較那麽多了……”
見南宮嘴角抽搐,鼻孔呼出的氣息都渾濁許多,柳三刀也不敢再刺激自家老子,要是被按在公堂上胖揍一頓,以後他在内廠可就沒有臉出現了啊。
“老不……啊,親爹啊,您辛苦了……”
柳三刀拖着調子,不情願地喊了一聲:“可曾吃過早飯,刺史府的夥食着實不錯哩,有你最愛吃的紅燒肘子。”
“誰一大早吃紅燒肘子?”
南宮悻悻說道:“太油膩,老子要吃燒雞!”
“那誰,還不帶大統領去吃燒雞!”
柳三刀不願跟南宮呆在一塊,含糊幾句之後便想将其打發,趕緊招呼廠衛給南宮帶路。
“這個不慌……”
南宮擺了擺手,徑自走到了柳三刀之前坐的官椅上,看着下方身上被鎖鏈捆綁得嚴嚴實實的兩名犯人。
胡天星跟趙天祝跪在地上,每人身上重達數百斤的鎖鏈捆縛着,超凡之力又被封印,根本動彈不得。
“你們……是二十年前,名動江南的内衣大盜?”
“回老爺的話……是二十四年前。”
趙天祝擡頭看到南宮,莫名覺得眼熟。
“趙天星,胡天祝?”
“不不不,老爺,胡天星,趙天祝……”
胡天星心裏喊苦,自己被抓了也就算了,可關了幾十年,名字都被記錯,這可就太悲哀了。
但想到過去幾十年如一日地被關在暗無天日的靈獄裏,這也不算什麽了。
“……奇怪,當時不是隻讓他們關你們一陣子……怎麽就關了這麽久呢?”
南宮摩挲着鋼針般硬朗的胡須,若有所思,自言自語。
兩人聽到南宮這話,先是面面相觑,随即想起了什麽,齊齊嚎哭起來:“大老爺,是您啊……冤枉呐,大老爺,我們是冤枉的啊!”
胡天星更是往前傾身,倒在地面上,試圖朝南宮爬過去,隻是身上捆着沉重的鎖鏈,如何動彈?兩腿一蹬一蹬的,像條毛毛蟲在蠕動。看上去滑稽之餘,又令人感覺幾分心酸。
趙天祝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聲音更是如杜鵑啼血猿哀鳴:大老爺啊……當年您說念我們隻是初犯,說判決我們關三個月……可他們轉眼就把我們兄弟關到了靈獄裏去……跟他們講道理,他們不聽,不聽就算了,還打我們……吊起來打!後來我們就不敢說了……”
“……什麽情況?”
不僅僅蘇文一頭霧水,就連柳三刀仙都有些發愣。
“操蛋玩意!”
南宮胡須倒豎起來,怒目圓睜:“哪個生兒子沒屁股的家夥幹的缺德事?這是渎職!得嚴查!得法辦!”
人是他抓的,刑是他判的。當年他念兩人是野路子出身,誤打誤撞,變成了超凡者。兩人的晉升儀式特别古怪,序列一是要偷一百個男人的底褲,序列二則是偷女人的……
兩人便是晉升序列二的時候,鬧出了偌大的亂子,弄得人心惶惶,被當成采花大盜通緝,最終被當年鎮守江南道的南宮抓住。
南宮見兩人虎頭虎腦,楞裏楞氣的,也沒真幹過什麽壞事,便想稍作懲戒,判兩人關到靈獄裏三個月。當時他還吩咐内廠的人,等兩人出獄後,再安排到内廠裏幹點打雜的活,就近監視和引導他們晉升,總比在外面胡來好。
可沒想到……三個月的刑期……兩人硬生生是坐了二十四年……若不是謝靈蘊跑到靈獄搞事情,兩人還不知得在黑牢裏關到什麽時候。
“這……”
老六一臉爲難說道:“時間過了這麽長,可能查不到當時負責人了。”
廠衛自然要偏袒廠衛的,哪怕是二十多年前的前輩,老六也不願對方因爲兩個毛賊而受到懲戒——不管對方出自什麽心态才幹得出這樣的事情。
當然,這二十幾年來,内廠一直處于失職狀态——畢竟沒有盤點過裏面的犯人情況。當然,這隻是從理論方面去做評判,可實際上内廠上下都清楚,凡是被關到靈獄裏的超凡者,不大可能會有被放出來的一天。
“卷宗,有卷宗!給我找出來!”
南宮心頭憋着一團火,瞪了老六一眼。
“内廠損毀嚴重,很多檔案都沒保住……”
老六又硬着頭皮說了一句,心裏更是暗道一聲:“這位把人關了二十四年的前輩啊,老六隻能爲你做這麽多了……”
“刺史府裏有副本!”
南宮卻不好糊弄,因爲胡天星跟趙天祝的案子涉及到了普通民衆,且危害性不高,情況是可以通報刺史府,讓刺史府酌情發布安民通告,安撫民心的。
“讓人去找,速去!”
南宮又是一句。
“是!”
這一次,老六可不敢再堅持。這位皇帝陛下親自賜名爲南宮,欽天監的第四把交椅,内廠的三巨頭之一,雖然大部分時候都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可脾氣是真火爆,若惹惱了他,當場被斬殺的可能性都是有的。
老六親自帶人去檔案館翻檔案,不多時,老六便拿着一袋發黃的卷宗匆匆過來。
“哼……被我查出是誰最後做的手腳……老子決不輕饒!”
南宮咬牙切齒,對着老六說道:“把判決書念一遍,再把最後執行人的名字給老子讀出來!”
老六翻開卷宗,眉頭一皺。看着這字迹,就知出自大檔頭南宮的親筆,就是過于恣意,不易辨認。
仔細一看,老六額頭上的汗頓時冒了出來,他平時也對狂草頗有心得,可大檔頭的字迹,實在不拘一格,另走蹊徑,他眼力着實有些把握不住。
隻能小心辨認,緩緩讀出,到最後:“……茲念兩犯有傷風化,引發恐……荒,本官秉持懲前毖後,救人治病之心,判其囚禁三……”老六讀到這裏,冷汗都流了出來,往後的幾個字,實在過于随意,可以有幾種解讀。但他最終還是憑借良心,念出了自己覺得最可能的幾個字:“判其囚禁三甲子……”
“什麽?!”
南宮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手便奪過老六手裏的卷宗,堂下的蘇文等人,聽到老六念出來的東西,也是一臉難以置信。
南宮大檔頭不是說判兩人三個月嗎,怎麽變成三甲子了?三個月變一百八十年,真是喪心病狂!到底誰那麽大膽,連卷宗都敢改?
“混賬,上面寫的分明是三個月!你收了誰的銀子,竟然當面爲他開脫?”
南宮勃然大怒。
“冤枉!”
老六吓得趴在了地上,口稱冤枉:“大檔頭,你寫的就是三甲子啊!”
老六生平有兩大自傲之處,一是他精通仵作之法,屍檢甚至是斷案,尤其是涉及超凡者犯案,有着一套獨特的甄别辦法,鎖定真兇。
其二便是他寫得一手好草書,雖然距離傳世名家還有一大段距離,可鑒賞他人書法,卻有着相當高的水準。
換句話說,草書寫的是什麽,他可是權威。
當然,大檔頭的草書……就是瞎幾把寫,可能寫的不是草書,就純粹是寫不好字,難以辨認……可這種話,他怎麽敢說出來?
“蘇文,你過來!”
南宮氣呼呼地說道:“你過來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麽,這狗才,竟當我面說瞎話……氣死老子了!我内廠竟腐敗到這種程度了嗎?都敢當着我的面說瞎話了!”
蘇文本是站在一邊看熱鬧,可沒想到,他竟然會被南宮點名。
可是……如果真是有内廠的人動了手腳,他該怎麽辦?
沒時間猶豫,蘇文已經來到來到南宮身前。
看着南宮遞過來的,散發着黴味的文卷,蘇文低頭看了一眼南宮手指的幾個字,嘴角便動了動,随後不動聲色地問道:“大檔頭,這可是你的字?”
“廢話,我的字,我自己難道認不出來嗎?”
蘇文的嘴角抽了抽,對公堂下的被捆得嚴實的兩人充滿了同情。
南宮能把“三個月”寫成“三甲子”……他喵的也真是個人才了,這兩人關得不冤。
“大檔頭……我的意見是,這是三甲子,不是三個月。”
看到那三個猴爪子才寫得出來的字,蘇文很容易就堅持住了良心,他基本可以判定,當初看卷宗關人的靈獄執行人,就是看到了卷宗上寫的“三甲子”,才把人關到了靈獄第二層去……
“卧槽!怎麽可能!”
南宮有些動搖了。
老六他不信,甚至他親兒子柳三刀,他也并不是那麽相信,可他剛剛救下來的,文才極佳的蘇文,他是相信的。
“胡說八道!”南宮讪讪一句,随即拿起案頭上的毛筆,拿過一張白紙,在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對着堂下的胡天星和趙天祝說道:“你們說,這他娘的是什麽字?!”
兩憨憨擡頭辨認一陣,齊齊說道:“三甲子!”
“娘咧……”
南宮仰頭長歎。
“冤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