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普通的巷子深處,一戶飄着糖栗子和麥芽糖香味的院子裏,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響起。
“官爺們,你們這半個月每天都來盤查……要是有情況,老夫還不會跟您說嘛……李捕頭,要不要在寒舍吃頓便飯再走……咳咳,咳咳咳……要不帶點糖炒栗子走,剛炒好的,可香可甜了……”
微微駝背的白發老者,拄着拐杖,輕拍着胸口,濃痰仿佛堵住了他的嗓子眼,艱難而小心地回答着衙役的盤問。
“不用不用……我們趕時間……職責所在,丁老丈不要介意……”
眼看這位叫丁春秋的老人,都快把唾沫咳到自己臉上去,李捕頭哪還敢吃他炒的栗子,連忙告辭。
“李捕頭……你們真是好人呐……”
丁春秋由衷感歎。
雖說武甯城最近出現的衙役都是生面孔,但态度要比以往橫行霸道,吃喝卡拿的衙役好太多,還一視同仁,不管是平頭百姓還是富貴人家,都進屋裏翻箱倒櫃,尋找所謂的“逃犯”。
平頭百姓最初是受到了點驚吓,但久而久之便發現,這些人雖然不通人情,卻沒有趁機順走家裏值錢的東西,也不欺男霸女,也就安了心。
隻是許多富貴人家卻是無法接受這樣的騷擾,視爲最大的羞辱。
然而門子護院拒不開門,或者暴力抗拒衙役們無異于侵門踏戶的行徑時,好好說話的衙役往往會猙獰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塊黑乎乎的牌子拍向他們的腦門,大嗓門便響起:“内廠辦案,抗法者以謀逆罪立誅!”
緊着着便明火執仗打進去,雞飛狗跳收場。沒幾天,這些富貴人家便明白是内廠在辦事,一旦衙役敲門,便乖乖配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刺史府衙門的大牢,已經關了許多豪富之家的家主豪仆,找誰去說情都不管用,心底對“内廠辦案,寸草不生”這詞的了解更深一層。
“啪!”
衙役離開之後,丁老漢重重将柴門合攏,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他摸了摸拄着拐杖的右臂,神色複雜。别看他右手拄着拐杖,可整隻手都是藏在衣袖裏面的。
衣袖裏其實空蕩蕩,右手小臂早已消失不見,誰又知道,他全靠精神之力操衣袖,僞裝出最近是一個健全之人?
“内廠還真不死心……不過這樣的辦法想抓到我……也太兒戲了!”
他冷冷一笑。
丁春秋自然是謝靈蘊。
當日靈獄大開,白玉盤一般的禁忌物飛出來之後,情況便進一步失控。
白玉盤自然不是天-09号禁忌物,可威力依舊驚人,撞上蘇文的瞬間,便爆發出了恐怖的威能,将他和骷髅炸開,骷髅被炸得支離破碎,他也不好受,跟骷髅争奪的手臂不知飛到了哪裏去,眼看靈獄進一步失控,通行證的殺傷力有增無減,他便隻能倉惶逃離了靈獄。
在那時候,他若想趁着武甯城大亂出逃,輕松便可辦到。
隻是謝靈蘊并不死心,他總覺得,天-09号禁忌物依舊在武甯城中,牢獄裏所看到的一切,隻是内廠制造出來的假象。
但他也清楚,靈獄發生了這麽大的動蕩,内廠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必然會有大量的超凡者進入城中,這期間還留在城中,風險不大。
可在武甯城裏經營了數十年,謝靈蘊自然相信自己有辦法騙過内廠超凡的本事。
丁春秋這個身份,便他最大的依托。
二十年前,他知道天-09号禁忌物的喜好之後,便着開始營造這個身份了。
蟄伏這半個月,他也覺得,收獲非常大,甚至可以确定,天-09号禁忌物不僅僅還在武甯城,甚至還在内廠的掌握之中。
“沒想到吧……老夫對天-09号的監控,從來就沒斷絕過!”
“嘎吱……”
推開門,謝靈蘊将院子裏的貨物搬到外面的闆車上,套好了拉車的小毛驢,插好闆車旁邊的彩色小旗,一手甩着快闆,開始走街串巷,大聲吆喝:“糖炒闆栗,麥芽糖咧!”
……
“至今爲止,我們發現了十一名逃走的超凡者,其中五名已經落網,追回兩件禁忌物。三名負隅反抗中被擊殺,從他們身上也回收了說三件禁忌物。其餘三人還在追捕中,但已逃出江南道,正聯系各方追緝……”
武甯城外一處道觀裏,老六神色凝重,介紹着武甯城最近一段時間的情況:“但靈獄三層的越獄者,禁忌物,至今沒有任何的消息,謝靈蘊也沒有任何消息……很有可能,他們都已離開武甯城,甚至已經遠離了我大梁疆域。”
說出心裏的判斷,老六心情凝重,把目光投向衆人最末尾,正小聲剝着糖炒栗子的蘇文,說道:“蘇文,你腦子最好使,你說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還有五天時間,如果我們揪不出謝靈蘊,柳檔頭可就要被抓到京城去了,他這臭脾氣,回到京城落在那群奸臣手裏,用不了幾天就得沒命!”
一邊說着,他把目光瞥向議事廳的角落。
柳三刀一臉絡腮胡,臉色紅潤,神色淡定地坐在地上剝栗子,顔朵買的栗子有點多,大夥心事重重,根本沒胃口,就隻有他和蘇文吃。
柳三刀身邊還站着兩名戴着黑鐵面具的超凡者,紋絲不動,像兩具傀儡。但這兩人,卻代表着内廠高層的态度。
柳三刀看起來是自由的,但哪裏都去不了,在不被允許的前提下,甚至不能開口說話。
但在朝廷一些大臣看來,内廠的行爲就是在包庇柳三刀,雖然不讓他自由出入,可在内廠的據點裏,他還是該吃吃該喝喝,人身自由都沒受到限制,雖然不讓他随意開口說話,可他真的想開口,也不見得有人會阻止他。
甚至很大程度上,已經洗清嫌疑的老六,就成了柳三刀的傳聲筒,柳三刀想讓他說什麽,就說什麽。陪在一邊的禦史,一臉怒容,可卻不敢發作。
這裏可是内廠的老窩之一,要是在這裏激怒了這群莽夫,可能在回京城途中,不明不白就死掉。所以也就敢怒不敢言,但禦史也并非毫無作爲,而是将自己所目睹的一切,記錄下來,準備回京城之後,再參内廠一本。
“接下來,可以引蛇出洞了。”
蘇文很淡定。
半個月的時間,足以做很多事。
武甯城已經漸漸恢複了平靜,可平靜之下,内廠的行動卻沒有停止,投入的規模反而更大了。
經過反複摸底,僥幸逃出靈獄的普通超凡者,基本被抓捕或擊殺,而在這個過程,也是在不斷搜尋謝靈蘊下落的行動。
盡管沒有找到謝靈蘊的下落,但也沒有證據表明,他已經離開此地。
内廠甚至還找到了謝靈蘊一處安全屋,裏面一片狼藉,有謝靈蘊處理傷勢留下的痕迹。
隻可惜謝靈蘊離開的時候,已經毀去了他的氣息,沒有留下給超凡者通過秘術定位他的機會。
可這也足夠證明,謝靈蘊還活着,很大可能還是留在武甯城。
“怎麽引蛇出洞?”
老六充滿了好奇。
“先散布消息,說明日便将柳叔押解回京……再準備一輛轉移禁忌物的馬車……就按照最高規格的那種準備……最後,顔姐,你讓人去買一些麥芽糖,還有各種甜品,越多越好。話說,這栗子是哪裏買的,味道還真不錯……”
蘇文對手中的糖炒闆栗贊不絕口。
“是城東的丁老頭,賣糖炒栗子已經十幾二十年了吧……麥芽糖也是在他那裏買的,手藝好得沒話說……”
老六想了想說道:“好像叫丁春秋吧,這名字還有點味道……早些年應該是讀過書,但沒覺醒文氣,就繼承了祖業……”
……
“喂,丁老闆!”
兩匹黑馬“哒哒哒”地跑到丁春秋身旁,随着“籲律律”一聲,齊齊停下了蹄子。
往熟悉的大街小巷轉了一圈,來到城東固定擺攤了位置,丁春秋才剛剛挂好攤旗,看到兩名黑騎廠衛,他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下,但馬上擠出了笑容:“兩位官爺,要點什麽?”
“你這還有多少貨,全要了!”
廠衛給他丢過了一錠十兩左右的銀子。
“喲,太多了,找不開啊!”
丁春秋苦着臉說道。一闆車貨物也就五六兩銀子的樣子,一路又賣了不少,他又不是真的爲了賣錢,不可能真堆滿貨物叫賣,剩下的确不多了。
“那回去給我們多整些,晚上我們去你家提貨!”
廠衛很是爽利地說道:“我們檔頭要去京城辦事,他喜歡你家甜食,說路上多備一些,到京城也要送人,你仔細準備一點,可不要怠慢了。”
“好咧!”
丁春秋臉上堆起了笑容,笑得合不攏嘴。
他心裏卻暗想:“确定了,廠衛是想把天-09号禁忌物轉移到京城了!他們膽子倒是不小,這長途跋涉,也不怕出事!想來是内行省派了高階超凡坐鎮……唔,不管如何,我也該動手了……”
“兩位爺稍等,我把這些麥芽糖、闆栗糕點先打包好……”
丁春秋手腳有些慢,但還算麻利地打包,兩名廠衛也不着急,他們之前來買麥芽糖時也聽說丁春秋提過,前幾天不小心被糖漿燙了手,動作遲緩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