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黑暗中,一隻蒼白的手提着着白燈籠在道路上移動着,冷晦的光芒照在一張陰冷灰白又模糊的臉上,地上浮現一個扭曲的影子,影子在扭曲的同時,又在快速吞噬着周圍微弱的光芒,最後影子又被黑暗徹底所吞噬。
“大梁朝内行省司天監……緝事廠。”
提着燈籠的人擡頭望向道路盡頭的衙門,嘴角微微上揚,盯着門廊柱上一塊破舊的牌匾,緩緩念出了一行字。這一行字很長,實際上牌匾還被扣去了“鎮妖司”這三個關鍵字。
“好戲……很快就登場了。”
燈籠漸漸暗了下去。
不久之後,一個窈窕的身影也出現在内廠前方,一身素白的胡小倩也出現在内廠的大門面前。
“呵呵……蘇文,你以爲你躲在這裏我就找不到你了嗎,你身上的氣息,我一旦記住就不可能會忘記,你應該躲在青山書院裏不出來的,既然出來了,那就乖乖地就範吧……”用軟糯的聲音說完一段話之後,她換了一副嗓音,仿佛不同人在說話一般,急躁的聲音從她喉嚨深處響起:“不要掉以輕心,從昨夜開始,事情就已經脫離了我們的掌控……有人在幕後推波助瀾,暗中幫助我們……隻是此人是不是真心幫我們,還是另有目的,這可不好說!”
“是的呢……”
胡小倩的聲音響再次響起:“那人先是幫我們張揚了聲勢,昨夜又幫忙散播了恐慌,使得武甯城的氛圍更适合我們晉升,就連城裏的陽光,都幫忙偷走了,真是奴家的大恩人,要是有緣見到這位恩公,奴家可就忍不住以身相許啦。”
話雖然這樣說,可胡小倩眼神裏盡是警惕。
幕後推波助瀾之人,對她的行爲動機,幾乎了若指掌,從她準備在江南道晉升更高序列的超凡,此人便在悄然出手,給予了不少幫助,要不然,她散播的謠言,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内引發如此效果。
隻是胡小倩更是清楚,此人絕不可能是在做好事,必然有着巨大的圖謀。隻是對方圖謀什麽,她一無所知。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對方圖謀的肯定不是她,畢竟她這點力量,哪怕提升一階,也就隻是相當于儒家的儒士水平,并沒有太大的價值。
所以胡小倩判定,那個推波助瀾的人,可能與她有着相似的目的,在利用她晉升時的儀式環境,進行自己的晉升。
看到武甯城裏的陽光被偷走,胡小倩心裏更加認定這種想法。
“嘎吱……”
内廠的大門忽然便被推開,從立國之初就安裝在此處厚重木門,發出垂死的聲音。
陣陣陰風,頓時在内廠裏面肆虐着。
“好冷……你們有沒發現,這裏變得好冷了?!”
身體嚴重虧空的張?哆嗦着說道。
屋子裏已經點上了七八盞燈火,但豆大的火苗,根本照不亮被偷走了光芒的房間,一陣冷風襲來,靠門的兩盞燈火搖曳了片刻之後熄滅。
“蘇公子……”
嬌怯的聲音遠遠傳來:“奴家來找你啦……”
“啊哈?”
正拿着火折子準備将燈盞再次點亮的蘇文,頭皮一陣發麻,手一松,火折子掉落到了地上。
“胡小倩!”
“妖女!”
張?和孫野侯更是兩腿發虛,渾身顫抖不已。張?反應最爲靈敏,哆嗦着将胖呼呼的身體往桌子底下鑽,可不管他怎麽努力,還是将半個屁股露在了外面,狼狽不堪。
“快走!”
孫野侯則更冷靜,一手拉起蘇文,就要往後門逃命。
“哐當!”
胡小倩手輕輕一揮,門窗頓時關閉。
“兩位公子好薄情……”
胡小倩秋波橫送,處處可憐說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呢,怎麽見到人家不是躲就是藏的?”
“你不要過來!”
孫野侯将蘇文推到身後,厲聲說道:“你過來我可就不客氣了!”
他好歹是覺醒了文氣一段時間了,一直在摸索晉升爲超凡的道路,若不是遇到胡小倩,榨去了不少文氣,他用不了一兩個月便可服用秘藥,晉升爲秀才。
青山書院裏的學生也不是隻會埋頭讀書,平時也跟随教習學一些強身健體的武術,畢竟超凡者多少都會面臨一些危險,有時危險來自自身的失控,有時則來自外界的危險,有強壯的體魄和武藝傍身,存活下來的機會更多一些。
所以面對胡小倩的時候,孫野侯還是能鼓起一點勇氣。
蘇文很是感動,可他同樣清楚,胡小倩這種超凡者,不是孫野侯所能對付的。哪怕是柳三刀,也是趁其不備,一鼓作氣才占據了優勢,孫野侯湊上去,就是送菜。
“你趕緊走!能活一個算一個!”蘇文深吸一口氣,推了孫野侯一把。胡小倩是沖着他來的,孫野侯如果跑得快,胡小倩未必會爲難他。
至于張?……算了吧,這貨像鴕鳥一樣将頭藏在桌子地下,屁股翹得老高,瑟瑟發抖。哪怕是這時候,蘇文也想走過去狠狠地踹一腳。
胡小倩環視四周,感覺周圍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後,笑吟吟地說道: “蘇公子,隻要你把奴家的死生靈性給交出來,奴家也不爲難你,這兩個負心漢,也一并饒了。咱們從此江湖路遠,從此就再無瓜葛啦。”
“什麽死生特性……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麽!”
蘇文一臉苦澀。
如果他真有這玩意,他早就給胡小倩了。一個輕輕松松将一家四口殺人分屍的變态站在他面前,他哪敢耍什麽花樣。
“是嗎……我幫你好好想一想……”
胡小倩一手捧在心口,淡淡說道:“昨日那周财敲了你悶棍,你是怎麽活過來的?”
“我哪裏知道,我隻知道自己被敲暈了過去!”
蘇文矢口否認。身體的原主的确被人一悶棍敲死了,可卻便宜了他借屍還魂,跟胡小倩說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不過這時倒是可以确認,這一切的确是胡小倩安排的。隻是是不是刻意安排在他身上,還是他湊巧被周财盯上,下了死手。
胡小倩慢慢走過來:“暈過去?那條鐵棍可是被我下了詛咒,同時還賦予了死之靈性,被它敲中的人,隻會魂飛魄散,根本沒有活過來的可能……你之所以活過來,是因爲周财按照我的吩咐,把生之靈性塞到你嘴裏……隻是出了一點意外,周财下手的時候,死之靈性被你家裏的貓吸走了,你才逃過一劫……生之靈性,必然是在你身上。”
一邊說着,胡小倩對着蘇文抛了個媚眼:“所以,蘇公子,隻要你敞開心扉,讓我内視一番,找回生之靈性,你再把那隻貓給我,那咱們這事就這麽算了……”
“别聽她胡說八道!”
孫野侯低聲提醒蘇文:“靈性一旦被吸收,哪有那麽容易重新拿出來,這妖女隻有殺死你,才能奪走你的靈性……”
說到這裏,他忽然拉了蘇文一下,趁着這動作,他将一個瓶子遞到了蘇文手裏。
“蘇文,這是書院給我配下的秘藥……你身上既有靈性,又以詩文牽動了文氣……一會我設法燃燒自己的文膽文魄,爲你增加一點文氣,你試試在這裏晉升超凡,若能成爲秀才,肯定可以逃出去!”
低聲說出自己的計劃,孫野侯眼神變得堅毅:“清明重陽,可要記得給我燒紙,還有,給兄弟我燒幾個婢女……紮紙人的時候,就讓紮紙匠按這妖精的臉畫……”
“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種話……”
蘇文感動之餘,又哭笑不得。
實際上,秘藥他也有,還是早上錢浩然給他的。錢浩然也覺得他很快就能踏入超凡的道路,便交給他一份儒家途徑的秘藥,讓他在合适的時候服用。
兩人的對話,胡小倩聽得一清二楚,聲音都變得陰沉沙啞,大笑起來:“這時候服用秘藥?哈哈哈……”
“妖怪,受死!”
而這時,躲在一邊瑟瑟發抖的張?,此時表情平靜,迅猛無比地抓起了一張長凳,朝胡小倩腦袋重重砸落!從胡小倩出現那一刻開始,他的一切的僞裝,都是爲了這一刻!
“啪!”
胡小倩眼皮都沒動一下,揮動長長的衣袖,一下子便卷住了長凳,将張?和長凳拍到了梁柱上,重重撞了一下,才墜落地上。
“就現在!”
在張?動手瞬間,孫野侯也看到了機會,他大步踏前,胸膛竟然亮起了一道金光,金光有些頹靡,可依舊純正無暇。
“找死?我成全你們!”
胡小倩冷笑一聲,長袖飄飄,卷住了孫野侯,将其重重提起,砸在了桌面上,好端端的一張八仙桌,頓時四崩五裂。
孫野侯的拼命計劃,竟被輕松破解。
哪怕覺醒了文氣,在真正的超凡者面前,也一樣不堪一擊。
“住手!”
蘇文大聲喝止了胡小倩:“你想要靈性,殺我一人即可,不要濫殺無辜,殺我兄弟!”說着,他從腰間拔出一把鏽迹斑斑的刻刀,凝神盯着胡小倩,平靜說道:“說吧,要怎麽殺我,才能拿走你說的靈性?”
“……跑。”
孫野侯吐出一口血,手指門外。
蘇文搖了搖頭。
兩人既然願意犧牲性命救他,那他也不會貪生怕死,苟且偷生。若能以自己的性命換得兩位朋友的存活,那也可以無憾了。
“很好……蘇公子,你還有什麽話想說的?”
胡小倩又恢複了嬌滴滴的聲音,望向蘇文的眼神,充滿了仰慕。
“想說的嗎?”
蘇文想了想,看了看地上的孫野侯和張?,沉默了幾秒,開口道: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轟隆隆……”
忽然之間,天地變色,一道五彩光華,在天穹之上驟然形成,如飛瀑灌落人間,直接擊穿了武甯城上方那一道無形的鐵幕,落在了蘇文三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