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柳三刀在面對某位聖人講說儒生應該有的風骨的時候,他依舊能夠想起錢浩然變化的嘴臉。
蘇文寫出《桃花亭歌》之後,錢浩然再也不是之前那個被昏君圈禁不能下山,不能輕易發聲的本分讀書人,反而十分主動配合柳三刀,派出了弟子,以他名義,到處宣說城裏出現的謠言都是有心人處心積慮,故意破壞武甯城的安定,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錢浩然的名頭,可比内廠和刺史府更管用,散布各處的謠言還沒有掀起風波,便被數以百計的書院學生在城内來回宣說,派發傳單給撲滅。
錢浩然更是派出了書院的先生和幾位得力弟子,到武甯城中配合内廠辦案。
在青山書院的強勢介入之下,原本毫無作爲,也不想有什麽作爲的刺史府也終于打起精神,打着緝拿兇案兇手的幌子四處緝兇,張貼内廠送來的胡小倩的畫像。一時間胡小倩雖然沒有抓到,卻抓到了不少做奸犯科的慣犯,一時間,武甯城的治安環境大好。
蘇文的收獲更是不小。
錢浩然留他下來,先是說了一堆的勉勵誇獎的話語,然後從書齋裏給他找了一套文房四寶——錢浩然的庫存自然比董知章更豐厚,檔次更是高了許多,其中還有一部錢浩然親手抄寫的《孟子》,這比贈送的其他文玩貴重多了。
除此之外,錢浩然更是爲蘇文準備了晉升超凡的秘藥。按照錢浩然的說法,蘇文積攢文氣的速度會很快,遲則三月,短則一月之内,便可完成文氣的積累,成爲一名儒家的超凡者。
最後,錢浩然則是讓弟子給蘇文在桃花林中安置了屋子——說是外面還不安全,等胡小倩及其團夥被剿滅之後再回城中居住。但實際上,錢浩然還表達了一個意思,蘇文詩才無雙,留在後山,正好可以與師兄弟們切磋技藝,一起精進詩文才藝。蘇文的理解則是,錢浩然是想逮着他使勁地薅,多薅幾首詩出來贊美這位不慕繁華,傲視王侯權貴的青山書院的山長。
隻是對蘇文來說,書院後山,的确要比内廠的後衙安全而且舒服得多。
至于贊美山長的詩句……雖然肚子裏存貨不多,可如果重量不重質的話,還是能夠背出幾十首的,省着點用,應付幾年沒問題,關鍵是董先生回來之後,可能會很不高興。
董先生高興不高興蘇文不知道,但書院安排的房子,核桃很高興。
蘇文才進房子,核桃就從包袱裏鑽出來,而且熟悉地找到了床鋪,趴上去呼呼大睡,沒有打算挪動的意思。
蘇文并沒有在書院逗留太長時間,把核桃安置好,又被錢浩然派人請去用了早飯之後,便匆忙離開。
隻是離開的時候,他遠遠看到錢浩然的幾名有着君子和賢人頭銜的學生,夥同着數十名工匠,搬運着一塊巨大的青玉,安置在之前的桃花亭旁邊,摩拳擦掌。
蘇文以手遮面,喟歎而去。
……
“怎麽會沒有一點線索?兇手搞出這麽一出,破綻應該到處都是,你們竟然說一點馬腳都抓不到?”
步入内廠衙門,蘇文遠遠的便聽到了柳三刀咆哮的聲音:“臨近主街道的地方,家裏有傳單字報的人家,印刷坊,書店這些都是重點目标,對方的人可不少,怎麽可能一點破綻都沒有!你們不會加緊搜查嗎?”
“檔頭,我們都搜過了……沒有問題,而且好幾個書坊的老闆工人,我們甚至用秘法詢問過,确定他們沒有撒謊……”
老六委屈的聲音在屋内響起:“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這個胡小倩,有幾個讀書人看到通緝令神色不妥,拿下逼問之後,倒是有了點收獲……”
“哦?”
柳三刀發出一聲驚喜之聲,随即又大聲說道:“那還不趕緊說出來,說一半留一半,你當自己是說書先生啊?!”
聽着柳三刀暴躁的聲音,蘇文有些猶豫,覺得自己似乎不大應該進去,免得觸眉頭。
“蘇文,你來啦?”
柳三刀的耳力卻是不錯,蘇文一靠近,他便認出了腳步聲,探出腦袋,咧嘴笑道:“還是你腦子靈光,把錢浩……唔,錢山長給請動了,有了書院的介入,城内人心大定啊,謠言基本沒有起到作用,給我們留下了很大的緩沖時間。”
“這可未必……”
蘇文見柳三刀如此樂觀,直接便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胡小倩以及她背後的團夥,一開始便将造謠的對象放在了皇帝身上,不說他們藝高膽大,至少也是無法無天。
有錢浩然的介入,之前營造出來的兩波謠言算是做了無用功,可錢浩然的名頭雖好,但用了這一次,下一次可能就不會那麽有用了。
更甚者,善于挑撥人心的胡小倩,很可能會把謠言推到錢浩然身上,先把錢浩然的名聲敗壞,再行蠅營狗苟之事。
實際上,蘇文并不把這種可能隻當成一個無聊的猜想,而是認爲極有可能。
在與錢浩然道别的時候,便認真提醒錢浩然,他很可能會被卷入其中,并且提前道了歉——因爲怕事情發生後再道歉,錢浩然不一定會那麽容易原諒他,原諒成本可能也更高。
錢浩然果然很大氣,表示區區小事,對他而言不算麻煩。更何況他本閑雲野鶴,俗世浮名對他根本不足一提,就算被罵幾句又有什麽?而且他也不是好拿捏的軟柿子,如果對方敢惹怒他,得好好想想,能不能負得起這樣的後果。
“說回案情……”
蘇文見老六沒有往下說,便趕緊打斷柳三刀的話,示意老六繼續把查案進展說出來。
“還有,等一下……”
蘇文很快又想到了什麽,對着柳三刀說道:“我說柳叔,咱們衙門就沒有個能說點悄悄話的地方嗎?我在衙門外面都能聽到你們說什麽……”
想到這裏,蘇文便重重歎氣。
内廠衙門實在一言難盡。除了冷僻難找,還幾乎處于不設防的狀态,他一路從衙門門口走到大堂,就沒見到一個活人,更沒有人攔下他盤問。看到這一幕,蘇文便意識到,自己住在書院後山是極其正确的選擇。
就内廠衙門這防護實力,胡小倩都不用偷偷摸摸,直接闖入衙門将他擄走都是十分輕易的事。
“這裏可是内廠衙門!誰敢偷聽我們說話不成?”
柳三刀吹胡子瞪眼。
“……如果胡小倩有團夥成員混在内廠,根本不用偷聽,便可知道我們對案情的了解……及時能夠做出針對性的布置。”
蘇文不禁唏噓。他原本以爲内廠可能混有歹人,而且可能處于非常核心的位置,可此時察覺到柳三刀這群人的操作,才意識到自己想得太複雜了,就内廠這保密水平,不用刺探,自己都能把消息全洩露出去。
“有道理!”
柳三刀深以爲然,想了想便說道:“那我們小聲一點?”
同時他拍了拍胸膛說道:“放心,我耳力可好了,要是有人靠近偷聽,保證逃不了我這雙耳朵!”
說着,柳三刀兩耳輕輕動了動,仿佛是在朝蘇文展現他那神奇的能力。
“好吧……”
蘇文搖了搖頭。柳三刀就是這樣的人,能夠做到這樣已經很難得了,沒辦法再強求更多。
衆人目光回到老六身上。
“咳咳……”
老六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道:“是這樣的,我們将那幾個神色異樣的書生帶回來詢問,才發現,他們都認識胡小倩,而且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與胡小倩有過一次或幾次露水姻緣……而且幾名書生的腎水枯竭,顯然是強弩之木,身體已經壞掉了,隻是一時間還沒顯示出來……”
“還有這種事!”
柳三刀大吃一驚,望向蘇文:“原來是個慣犯了,還好昨天晚上,蘇兄弟坐懷不亂……不然可能就跟那幾名書生一般了!”
“我那哪是坐懷不亂,是甯死不屈好吧!”
蘇文默默地爲自己叫屈。
“還有……這幾名書生身上都有顯著的特征……大部分是覺醒了文氣,還沒達到超凡的程度,少部分身上也在積攢文氣,覺醒文氣隻是時間問題,但文氣基本被榨幹,恢複的可能性很低……可惜了。”
老六有些惋惜。能夠覺醒文氣的讀書人本來就不多,然而這些書生卻沒能拒絕誘惑,爲自身帶來的禍端,白白浪費了大好前程。
“自甘堕落,有什麽好可惜的……這樣心術不正的人,就算覺醒文氣,哪怕成爲了超凡,遲早也是禍害!”
顔朵對老六一番話嗤之以鼻。
“蘇大哥,有人找你!”
顧清臣從衙門外面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個頂着黑眼圈,腳步飄浮的青年,兩人手裏還拿着一張有圖有文的通緝令,胡小倩的容貌惟妙惟肖。
蘇文聞聲便走了出去,看到了孫野侯和張?。
“蘇文,大事不好!”
遠遠的,看到蘇文,兩人便氣急敗壞地叫了起來:“我們昨晚遇到了被通緝的妖女,被,被禍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