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山書院位于城南之外的翠陵山上,整一座山連同山腳下的數千畝良田,都是青山書院的範圍。
蘇文一行人趕路到書院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
有人說,一個人到了陌生的世界,第一個晚上特别孤獨寂寞,焦慮難熬。
蘇文不一樣,他到這世界的第一個晚上,是在緊張刺激中度過,焦慮倒是有些焦慮,但主要是因爲死亡的恐懼籠罩在身上。
一路上,蘇文對青山書院的山長錢浩然的印象,也回憶起了不少。以前的他自然是沒有機會接觸得到錢浩然的,但往返書院求學,關于錢浩然的一些傳聞,還是知道不少。
比如錢浩然年輕時候曾在各國奔走,試圖推行改革,卻被各大王朝拒絕,大梁朝的當今皇帝,更是不客氣地稱他爲喪家之犬。
面對大梁皇帝的羞辱,錢浩然自然不幹,有道是君子動口不動手,身爲大儒的錢浩然自然沒有這種禁忌,先是回敬了大梁皇帝,說他“望之不似人君”,緊接着便動手暴揍了皇帝一頓,最終大梁皇帝還灰溜溜地賠罪道歉,翠陵山便是皇帝賠給錢浩然的。
當然,挨完揍的大梁皇帝也咽不下這口氣,可對方終究是儒家大佬,影響力極大不說,關鍵是整個大梁朝,打得過錢浩然的就沒幾個,也不願意出手教訓錢浩然。于是皇帝便隻能惡心一下錢浩然,原本翠陵山叫翠靈山,下旨賜給錢浩然的時候,便暗暗改動了名字,将靈字改成了陵,表示打不過你,罵一罵又咋滴?
錢浩然對此倒是不以爲意,在山上建起了青山書院,又在後山種了一山桃花,養了一池錦鯉,教書育人,飲酒賦詩,過着閑雲野鶴的日子,怡然自得。
“請禀報山長,柳三刀求見。”
衆人在書院門口就被攔下,尤其是柳三刀一臉兇神惡煞的模樣,書院的看門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進去。
“山長從不見外客……啊哈……你是蘇文師弟?”
守門人認出了蘇文,語氣便放松下來:“師弟你來找先生?跟我來吧。”
蘇文覺得這個熱情得有些過分的學長有些面熟。仔細一想,想起了對方的名号:“青松學長?”
青松是錢浩然的學生,年紀輕輕已是賢人,在青山書院很有名氣,平時也在授課,講授一些儒家典籍,蘇文有蹭過不少節課。
若以往,蘇文看到青松是要稱之爲先生的。但如今他已成了董知章的學生,輩分便跟青松一樣,青松喊他一聲師弟,并沒有不妥之處。
“叫師兄,不要這麽生分。”
青松笑吟吟地将他引入書院,也不問蘇文帶柳三刀一行人過來說所爲何事,說道:“老師就在後山,今早正好召集了一些師兄弟在那邊授課講學呢,這就帶你過去。”
“那就太麻煩師兄了。”
蘇文一臉感激。
柳三刀一臉郁悶。他怎麽也算是江南一地,内廠最大的實權人物,青松自然是認得他的,可對方根本不鳥他這一層身份,直接吃了閉門羹。
好在蘇文的身份在青山書院倒是好使,青松便直接放人了。
“師弟那首贈給董先生的《石灰吟》,真是清白正直,堅貞不屈的好詩章,僅僅一日之間,便傳遍了整個書院,不少學子誦讀之後,文氣增益不少,我也受到了不少恩澤。”
青松語氣謙卑溫潤,蘇文聽在耳中,大是受用。
路過思賢堂,蘇文便看到,在思賢堂外的一側,原本豎立着幾個當世大儒石像的位置,突兀安置了一塊玉石,還有不少匠人圍着玉石施工,遠遠的,蘇文便看到了玉石上雕着的文字:賦得石灰吟贈吾師……
在詩句之前,還有一行文字,應是董知章借蘇文之口,解釋他如何從恩師身上感受到那種如同石灰一般貞潔堅韌的力量,如何靈感大現,最後寫了這首詩贈送恩師,歌頌恩師的高尚情操之類……
蘇文的臉刷的一下紅到了脖子,他一巴掌捂住眼睛,不敢往思賢堂的方向張望,這特喵的實在太羞恥了……
整個大梁朝都知道青山書院有一座桃花林。
桃花林之所以會如此出名,是因爲青山書院建成那一日,連綿整座後山的桃樹便開了花,而後數十年,四季不凋,一直保持着這種現狀。
所以再蠢的人也知道,這一林桃花之所以如此神異,是山長錢浩然的超凡能力的折射。
隻要錢浩然在此地,隻要錢浩然的超凡能力依舊存在,那這一片桃花就永遠不會凋零。
後山并不是什麽禁區,隻要是學院的學生,随時都可以去觀賞桃花。當然,山長和先生們的住處,還是不能輕易靠近的。
蘇文以往時候,也随張?和孫野侯到過後山,但那時候他才疏學淺,看到滿山如畫的景色,也沒辦法像孫野侯那般吟詩作句,而是跟張?一起開口:“卧槽,還真漂亮!”
……
“看看你們這些人吧……”
遠遠的,蘇文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君子三位,賢人七位,寫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
其餘這些飯桶,也個個有秀才功名,可這些年來,你們可作過一首好詩,寫過一首好詞?爲師這樣人掏心掏肺教導你們,你們就不能感動一二,寫兩首能引動文氣的文章贊頌一下爲師嗎?你們再不争氣一點,下次董知章那王八蛋,在思賢堂搬走的雕像就老夫的啦!”
蘇文臉色古怪。
他已經猜到此人身份。瞥了青松一眼,見青松神色也略帶尴尬,心裏便坐實了猜想。
“噗嗤……”
柳三刀可沒蘇文這麽厚道,聽到這罵人聲,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顔朵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放肆。錢浩然對大梁朝的官方素來沒有什麽好印象,口碑不佳的内廠,更是算得上是錢浩然的眼中釘,若被錢浩然聽到柳三刀的笑聲,怕是會引來麻煩。
“是誰在笑?!”
隻是顔朵的提醒有些遲了。
錢浩然怒喝一聲,一陣清風輕輕來到衆人面前,蘇文便看到錢浩然突兀出現在他身前。
“柳三刀?來我書院有何事?”
看到是柳三刀,錢浩然微微皺眉。他對内廠是知根知底的,如果沒有涉及超凡或者妖異之事,内廠的人根本不會出現,如今柳三刀來到他面前,很可能是書院有人牽涉到了超凡事件之中。
“老師,主要是蘇文師弟前來拜訪……”
青松理了理衣服,給錢浩然介紹了蘇文。在他眼中,内廠的大檔頭,也不如一個能寫出好詩篇的蘇文重要。
“……你就是蘇文?”
一聽青松的話,錢浩然眼睛一亮:“來來來,我這裏有上好的桃花糕,你來試試。”
“身旁兩丈之人,皆在桃花亭中。”
随後錢浩然便悠然一句,蘇文隻覺眼前一花,等他回過神,便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個亭子裏。
亭子處于一處水潭邊上,裏外或站或坐着十幾名書院學生,年齡大小不一,年長的看上去已有四五十歲的模樣,年輕的看上去比蘇文還年輕一些。
這都是錢浩然這些年收的學生,天賦卓越。
而一大早的,卻在這裏被錢浩然罵得狗血淋漓。而罪魁禍首,便是蘇文情急之下吟的那首《石灰吟》。
原本錢浩然對自己這群學生是很滿意的,學問、人品都過得去,不管潛心鑽研學問,還是入世出仕,都能有一番前途。
可人比人氣死,貨比貨得扔。哪知道董知章随便收的學生,就能寫出引動文氣的詩篇,這一下子就把他一大群的學生都比下去了。
如果僅僅是這樣就算了,董知章搬來一塊大玉石,杵在思賢堂那邊,還嫌幾位大儒的雕像礙地方,給挪開了。
這一次挪動的是一些故舊的大儒雕像,可下一次,會不會挪他的?
錢浩然居安思危,早早召集學生,讓他們寫詩!隻要他的學生能寫出幾首引動文氣垂落的詩篇,他就可以狠狠地打臉董知章,從此再也不用擔心雕像被挪走了……
隻是詩文可不是張口就來的東西,學生們絞盡腦汁,寫出的詩句倒是不算差,可距離牽動文氣卻還是有一定距離,讓錢浩然大失所望,于是逐個開罵……
“山長……學生是有事相求。”
蘇文對着錢浩然行了禮,開門見山,将城裏的慘案和自己的遭遇說了出來。
“還有這種事……”
聽到胡小倩種種令人發指的行徑,錢浩然也是怒火中燒。他本是正直的大儒,自然見不得人間不平事,對虐殺普通人的超凡者更是恨之入骨。
“不過……我與那昏君有約定,他死之前都不能下山……實在是幫不了什麽忙……但那兇徒想害你也的休想,你就留在後山讀書,我倒是看看,誰能在這裏傷得了你?”
錢浩然氣定神閑地說道:“内廠神通廣大,若柳三刀應付不了,可以叫人嘛,劉長瑾,古承恩這兩個老不死一出馬,什麽事解決不了?”
“錢山長說笑了。”
柳三刀有求于人,說話也硬氣不起來:“遠水救不了近火,遠親還不如近鄰呢,江南道有您在,兩位大檔頭都說放心,他們都說過,隻要您在江南,他們絕不敢踏足一步。”
“哈哈哈……”
錢浩然輕笑一聲,不再說話。
蘇文也是聽出來了錢浩然不僅僅跟大梁皇帝不對付,跟内廠的高層也有矛盾,内廠的高層,甚至都不敢來江南。
蘇文暗暗歎氣,既然求援不行,那就隻能換别的招數了。
“錢山長……”
“蘇文呐,你我不必如此生疏,你既是董知章的親傳弟子,叫我一聲老師也是合情合理的,唔,你讀過《孟子》嗎?”
“學得不精……”
蘇文應了一聲。
“那平時鑽研《春秋》之餘,可以随我修《孟子》,老夫在此經頗有心得……”
錢浩然笑眯眯說道。
“……呃,這可以嗎?”
蘇文有些發懵。他可沒想到,錢浩然竟然還想挖董先生的牆角。
“怎麽不可以,又不是讓你解除跟董知章的師徒關系,不過多跟一個先生罷了……”
錢浩然一臉和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