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棚區,一間破爛的小院子裏,氣氛凝重。
柳三刀、顧清臣、顔朵和幾位内廠廠衛神色凝重,蘇文則一手扶住牆根,低頭幹嘔,許管事也一樣,但他比蘇文更慘,連褲子都是濕的,瑟瑟發抖,像是受到驚吓的鹌鹑,可憐又無助。
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彌漫在四周,而院子、屋中七零八落着被肢解的人體。
死者正是白天敲了蘇文悶棍的幫閑,以及他的家人。
根據許管事的講述,死者姓周名财,與許府并沒有什麽關系。隻是敲得一手好花鼓,又識字,嘴巴也能說會道,武甯城裏的一些紅白喜事,尤其是富貴人家的紅白喜事,都會請他去幫忙。
許府搶親歸搶親,可擺出的架勢卻跟嫁女差不多,請了武甯城最有名的樂器班,周财這樣的幫閑自然也不會落下。
在抓蘇文的時候,周财出力不小,許管事可是記得清楚,事後他還多給了對方三兩銀子,所以印象甚是深刻。
然而此時,周财在自己家中,被大卸八塊,屍體扔了一地。
不止周财,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也被同樣的手法所殺死。
“柳叔……”
顧清臣走到柳三刀身邊,呼出一口氣,低聲說道:“經過确認,死者的确是周财和他的家人,一共四具屍體,而且……每一具屍體的殘骸都被帶走了部分……”
顧清臣給柳三刀遞過仵作記錄下來的驗屍單。
“四名死者都是在一個半時辰之前死去,而且死之前并沒有掙紮,或者來不及掙紮……都是在屋子裏被殺死,然後被肢解,肢體被四處扔在了屋子和院子周圍……”
顔朵手裏握着小羅盤,神色平靜如水,隻是想到屋子裏被殺死的兩個幼童,她心頭便有一團怒火在燃燒。
“不是妖怪幹的……”
顔朵給出了權威的解釋:“妖族的晉升儀式,沒這麽血腥。”最後,她憤然說道:“妖族雖然不是人,但有些人,還不如妖族,簡直畜生不如!”
蘇文終于停止了幹嘔,從柳三刀手裏接過驗屍單據,仔細看了一眼,險些又吐了出來。
現場看到血淋淋的一幕,已經足夠血腥惡心,可實際上,驗屍單裏記載的情景,比他匆匆看到的更爲殘忍。
每一具屍體都不完整。
周财被割去了耳朵,還刺穿了耳膜;他的妻子則被割去了舌頭;兩個兒子一個被挖去了雙眼,一個則被割掉了鼻子。
“五官……每一個都缺損了五官之一……這是什麽邪異途徑的晉升儀式?”
柳三刀壓着心頭的怒火:“這個胡小倩,一旦落入我手裏,她必然會遭受同樣的報複!”
從時間上看,胡小倩是先殺了這一家子人,然後再去找蘇文的麻煩。
“她會回來的……”
看完了驗屍報告,蘇文長長呼出一口氣,随後問道:“雜家有沒有晉升儀式?”
“雜家?!”
聞言,柳三刀和顔朵臉色都微微一變。
“有證據嗎?”
顔朵攥緊手中的小羅盤。
雜家在大梁朝可是顯學,廟堂之上有很大的話語權。加上雜家學者務實做學問的同時,博采衆長,靈活變通,哪怕其他學派對他們也很難挑剔得起來。好吧,其實也正因爲雜家糅合各家學說,有許多難以自洽圓融之處,晉升途徑并不順暢,因而沒有真正的高端學者,除此之外,雜家在宣揚自家學說的時候,也等同宣傳其他學派的核心思想,所以人緣……不差。不提到底蘊,雜家在百家學說中自然是顯學,而且短期效果奇佳,因而不同的國家在不同時期,對雜家學說的态度都不一樣。
眼下雜家學說就很符合大梁朝的國情,因而成爲一時顯學。
所以提及這家學派的時候,哪怕内廠也必須小心一些。原因無他,内廠自身就有不少來自雜家的超凡者,更不必提及雜家在朝廷的影響力了。
“六欲。”
蘇文簡言簡意赅。他印象之中,最早提出“六欲”一詞的書籍便是《呂氏春秋》。這個世界既然有雜家,那麽必然有《呂氏春秋》這樣的典籍。
“六欲”是《貴生》篇中的部分,而《貴生》是闡述生死觀以及延年益壽的篇幅。放在這個神奇的世界,就可能是進入超凡途徑的一種手段了。
而《呂氏春秋》裏的“六欲”之說,跟後世人的理解也不一樣。爲生、死、耳、目、口、鼻。
意爲對生死的希望和恐懼,聲色欲望等的涵括。
胡小倩找到他的時候,說要從他身上拿走死、生靈性。
那很可能,胡小倩還需要拿走其他的四種靈性,而這四種靈性,很可能就是死者身體殘缺的部分。
蘇文也想不明白,爲何胡小倩隻逮住周财一家人薅,最終把這一家人害得絕戶。
他也打了個寒顫。如果柳三刀來慢一些,他的下場不一定會比周财一家子好得了哪裏去。
“有這樣的說法嗎,老六?!”
柳三刀最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了,揮手讓還在檢查屍體仵作走了過來。
仵作老六是個駝背的男子,但長相卻舒朗,十分幹練。
蘇文還發現,老六兩手都是六指,這也是他被叫“老六”的原因。但蘇文也并不知他真名,因爲柳三刀介紹内廠成員的時候,就隻說了一句,這個是老六,内廠專用的驗屍仵作。
于是蘇文便很有禮貌地稱呼老六爲六哥,這讓老六看他順眼很多。
“沒錯,的确有這麽一種說法!”
老六望向蘇文的眼神都有些驚詫:“蘇兄弟,也是雜家弟子?”
蘇文輕飄飄說出的“六欲”之說,在雜家典籍裏卻是相對高深的學問,不是一般人所能接觸得到的,哪怕是覺醒了文氣的儒家弟子。
“隻是略有聽說,我在董先生門下學習。”
盡管正式拜師董知章還不到兩個時辰,但蘇文已經懂得搬出董知章來解釋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了。董知章一向鼓勵弟子多讀其他學派的經典,觸類旁通,那麽蘇文知道一些雜家的學說,那還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果然,老六連連點頭,表示理解,對蘇文的大膽聯想表示贊賞,随即解釋道:“蘇兄弟給出了很好的思路……我們雜家,因爲晉升的途徑并不固定,甚至可以基于對經典的理解,自己調配秘藥,制定晉升儀式,通過儀式觀摩大道奧秘,獲得更多的知識和力量……殺人者很可能就是想利用對六欲的掌控,借助痛苦和恐懼所凝聚出來的靈性,晉升到更高的序列中去。”
蘇文聽得半懂不懂,柳三刀和顔朵連連點頭,認爲老六的想法很合理。
“這也太瘋狂了吧?”
蘇文覺得不大合理,胡小倩爲了晉升,竟然搞出這麽大的陣勢?而且,單憑她一個人,能整出這麽大的事情?
将心中的疑慮說出,柳三刀卻是搖頭歎息一聲:“蘇文啊,你不懂這些家夥的瘋狂……你可知道,縱橫家超凡者爲了完成晉升儀式,在各國反複橫跳,挑撥事端,引發多少災難?兵家超凡爲了能提升一步,殺了多少戰俘和無辜百姓,築建了多少京觀?在穩定的晉升途徑之外,多少人願意做出瘋狂和變态的嘗試?就眼前發生的,跟那些人皮禽獸比起來,還算溫和的了。”
聞言,蘇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眼前這些事,也隻有禽獸一般的人才做得出來!”
顔朵凜然說道:“說此人是禽獸,都是在侮辱禽獸!”
“不錯!”
蘇文趕緊附和道。
柳三刀歎息一聲:“誰說不是呢。”
随後他便提起精神,朗聲說道:“老六,給雜家那邊打招呼,看看能不能找到胡小倩的底細!要是他們的人,就讓他們派人過來清理門戶,不是,那就讓他們提供協助,好讓我們清理這個利用雜家學問害人的畜生!”
“遵命!此事必然會給檔頭一個交代!”
老六果斷應了下來。
“清臣,把胡小倩的畫像送到刺史府,讓官府發下海捕文書,通緝此獠!”
“好的柳叔!”
“顔朵!向周圍各道的兄弟發出警訊,提防胡小倩流竄犯案!同時向京城請支援!”
“嗯……”
顔朵也應承了下來。
“蘇文!”
“在!”
蘇文挺直了胸膛,心裏卻是有些爲難,不管柳三刀給他什麽樣的任務,他好像都難以勝任啊。
“……從今日起,你就住到衙門裏去,跟清臣住同一房間,讓他保護你。”
“……好。”
蘇文本想硬着頭皮說,跟你住一起可能更安全一些,可終究說不出口。他也不信,胡小倩會喪心病狂到那種程度,跑到内廠去找他麻煩?
如果胡小倩真敢這樣做,内廠的超凡高手們也不是吃素的,必然會讓胡小倩吃不了的兜着走。
“檔頭,有情況!”
此時,有廠衛匆匆進入院子,小心避開了地上的肢體,将一疊紙張呈現到了柳三刀手中:“城内許多地方,忽然被張貼了許多這樣的字報,說陛下爲了延長陽壽,讓内廠在江南道殺戮小孩,取小孩心髒煉丹……還把周财一家人編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