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知章走了。
看着董知章飄然遠去的背影,柳三刀沉默許久。
被打擊的。
董知章急着離開,那是因爲文氣已經積攢到了極緻,需要服用秘藥,進行晉升大儒的儀式。
而柳三刀距離提升到董知章即将成爲的層次,還遠着呢。
董知章離開之前,也讓蘇文放心鑽研學問,積累文氣,不必擔心秘藥欠缺。董知章手裏便掌握從賢人到大儒的秘藥配方,并且有着足夠的材料。也就是說,就算蘇文擔心配方和材料,也是成爲大儒之後的事了。
這是對柳三刀的第二重打擊。
他身爲内廠的大檔頭,想獲得提升下一序列的材料和配方,都極爲艱難,可在董知章眼裏,仿佛這一切都不用錢似的。
最後一重打擊,是董知章離開前終于發現了柳三刀臉上的新傷疤,問了一句:你臉上的傷是誰弄的?
柳三刀自然不會說是被一隻貓給撓的,随口便應了一聲,家裏的葡萄架倒了,不小心蹭到的。
董知章卻是哂笑一聲說道:“葡萄架,不是吧,看上去是被女人撓的,哦,不對,你也沒有女人,欸,還真慘。”
他也不深究柳三刀臉上的傷是哪裏來的,施施然離開了。
柳三刀被嘲諷到心頭恚怒,甚想拔刀給董新章來那麽一下。
然而……得知董知章馬上要晉升大儒之後,柳三刀便清楚,現在不是白天,董知章真甩開膀子跟他幹一架,他絕對是自取其辱。
所以柳三刀很自然地從了心,意興闌珊,強打起精神,又跟蘇文說了一些内廠的事情,這才捂着受傷的臉,罵罵咧咧走了。
送走柳三刀,蘇文腦子還是有些發懵,白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可沒想到晚上還有這麽一出。
“還鬧妖怪?”
想到柳三刀臨走前說過的話,蘇文心頭泛起一絲凝重。
從柳三刀的講述中,他之所以會被搶親,很可能就是這隻妖怪搞的鬼,在整個江南道散布大量流言,最終引發了搶親事件,隻是從整件事來說,蘇文跟大部分的老光棍一樣,因禍得福,隻是得到的福報盡不相同罷了。
至于妖怪爲何如此行事,柳三刀也給出了解釋。
妖族跟人族超凡一樣,晉升的時候需要特殊的儀式。
而且每一種妖族的晉升儀式都不一樣。也正是因爲如此,内廠對作亂的妖怪毫無頭緒,不知對方的來曆,更沒有高效的應對手法,以至于妖怪肆虐至今。
不過内廠終究不是吃幹飯不幹活的,随着柳三刀一行人的調查,如今已經漸漸鎖定了妖怪活躍的範圍,相信很快就能将其抓獲。
柳三刀給蘇文說這些,也就是爲了讓蘇文了解相關情況,并不指望他能幫上什麽忙。
……
送走了柳三刀,蘇文回房打開董知章送的禮物。
“咦……”
當盒子打開瞬間,蘇文便感覺有一股清爽氣息撲面而來,整個人也感到一陣情神清氣爽。
盒子裏放的的确是筆墨紙硯,三支青竹毛筆,看樣子還是董知章親手做的,每一支筆管上還各刻着一行小字。
“微言大義”。
“雖千萬人”。
“青出于藍”。
“……”
看着三支毛筆上的刻字,蘇文咂了咂嘴,他這個先生,自身的學問就很駁雜啊。
旁邊還有一刀青色宣紙,毛邊,顯是沒經過仔細的切割。蘇文所感覺到的清爽氣息,便來自這一刀宣紙,還有兩塊墨,墨上有鎏金字樣,一塊墨上字樣爲“餘家貧”,另一塊上則爲“吾善養浩然之氣”。
“家貧……”
蘇文扯了扯嘴角,心裏暗道一聲,我家先生還真會裝。他雖然不識貨,也清楚這樣的一塊墨,拿出去至少能賣幾十兩銀子——後來他才知道,是貧窮限制了他的見識,他其實還可以再大膽一些估價。
最後的一塊石硯,倒是樸實無華,蘇文拿起翻看了一眼,隻在硯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幾不可聞的“早”字。
看到這個字,蘇文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但他很快扭頭,把心裏某個同樣古怪的念頭從腦海裏驅趕出去。
壓在盒子下方是一卷被盤出漿的竹簡,用牛皮捆着,不消說,這便是董知章這一支儒門所精心鑽研的《春秋》了。
而蘇文還看到,一把小小的,生鏽的刻刀,被牛皮跟竹簡捆在了一起。
“這竹簡和刻刀,不會是師門的聖物吧?”
蘇文嘴角抽了一下,小心地拆開牛皮,沉甸甸的刻刀,握在手裏,他感覺掌心一片冰涼,然後又一片炙熱,身體在冰火兩重天中替換來回。
“這刻刀有古怪!”
蘇文身體哆嗦了一下,險些将刻刀丢了出去。但他注意到,身體雖然在冰火兩重天中來回切換,卻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傷害,反而讓他的意識變得更加清明敏捷。
“是寶物!”
蘇文知道這個世界既然有超凡者,那必然也有超凡的武器,不,是法器才對。這把刻刀,應該就是這樣的一件寶物。
“先生真是大方!真豪氣!”
蘇文心裏頓時爲董知章瘋狂打666,原本就偉岸的形象,頓時又往上拔高,高山仰止。
刻刀的具體用處是什麽,他也不知道,在手裏把玩了片刻,小心地放回盒子,展開了竹簡。
“春王正月□□□□……”
蘇文目光落下,看到一行古老的篆字。
隻是文字在他眼裏很快就扭曲律動着,文字上面更是像是籠罩着一層水霧,除了開頭的四個字,後面的字迹,他竟然一個都看不清楚。
“怎麽回事?”
蘇文心頭震驚。
看到這四字開頭,蘇文便知道,這卷《春秋》,跟來時世界所熟悉的是一樣的。
“春王正月”後面是“三月,公及邾儀父盟于蔑。”
蘇文不僅僅熟讀《春秋》,連解讀《春秋》三傳的《左傳》、《公羊》、《谷梁》都是爛熟于心。
可如今,他覺醒了文氣,也記得《春秋》原文。
可偏偏無法在竹簡上閱讀上面的文字。
“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蘇文趕緊拿出之前謄寫的《大學》抄本,打開一看,他補上的文字,可以暢讀無恙。
“這就奇怪了啊……”
蘇文輕輕地拍了拍腦袋。
“看樣子,這卷竹簡也是寶物,不能輕易看到上面的文字,可能需要積攢更多的文氣才能做到。”
仔細回想了這個世界的規則之後,蘇文心中有所明悟。竹簡應該是一件寶物,上面所記錄的文字,需要足夠深厚的文氣才能閱讀。
這也意味着,文字自身便蘊含着一些奧秘,具體是什麽,還得慢慢探索。
“呼噜噜……”
聽到灰貓的呼氣聲,蘇文回頭看到灰貓不知何時悄然躍上書桌,正盯着他手裏的竹簡,看到蘇文回頭的目光,它甩了一下尾巴,喵了一聲,似乎想往前撲上去,一口咬住蘇文手裏的竹簡。
“闆……呃,核桃,你剛才去哪了?”
蘇文收起竹簡,終于想起自家灰喵的名字,伸手就要去摸核桃的腦袋,隻是想到柳三刀的遭遇,他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都有點想不明白,爲何自家的貓,他對着的時候,竟然心裏隐隐有些害怕?
“難道真不是我家的貓?”
蘇文仔細地翻找了前身的記憶,終究沒找到與灰貓相關的部分。可這并不能作爲憑證,因爲原主的記憶,他所記住的本來就不多,忽略掉一隻貓也是正常。
等蘇文回過神,核桃的耳朵微微一動,跳到他的床上,拱了拱背,打了哈欠,盤在床頭睡覺。
看到這一幕,蘇文心中便沒了疑慮,如果這不是他家的貓,怎麽可能爬床比他還熟練?
蘇文笑着搖頭,将董知章送的寶物收起來,貓的破壞力可不小,若這些文房用具落在核桃的爪下,可就糟蹋了。
而這時候,眯眼假寐的核桃,忽然睜大了眼睛,兩耳微微低伏,眼睛冒出精光。但很快,它又眯起了眼睛,耳朵卻微微聳動着,胖呼呼的臉上,甚至浮現一個古怪的……笑容。
“這個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而在蘇文房後的小山坡上,一棵大樹的陰影下,一團扭曲變形,最終變成人形的黑霧裏發出低沉沙啞的聲音。
隻聽黑影嘀咕說道:“我的六欲之試明明已大圓滿,可最終卻缺少了死生之試的成果……難道是落在了他身上?”
黑影沉默了片刻,身形漸漸凝實,臉上的表情變換一陣,随即再次自言自語,隻是這一次聲音變得嬌嬌滴滴:“如今他成了董知章的學生……又被内廠收攬當了爪牙,若動了他,怕是會招惹大麻煩。”
低沉沙啞的聲音又冷冷響起:“不拿回那兩份靈性,我們這一次晉升就徹底失敗,隻有死路一條!”
一個暴躁的聲音響起:“沒錯,隻要拿回靈性,完成儀式,江南道轄區的内廠高手就是個屁!董知章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哪怕錢浩然出手,我們也能安全離開!”
“有道理……我們速戰速決,奪回靈性之後,就離開江南道,不與他們周旋!”
黑影之中,最先發聲的沙啞聲音一錘定音。
沒多久,一個白衣俏麗的身影,來到了蘇文家門前,揮動着粉拳笃笃笃地敲門,嬌滴滴地敲起了門:“有人在家嗎,救命啊……奴家迷路啦,求求好心人收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