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腳麻利些,快把姑爺塞進花轎裏!别耽誤了拜堂吉時!”
“快快快,唢呐吹起來!”
“花鼓,二胡,一起奏啊!”
“……王大牛,喜錢不想要了,奏《鳳求凰》啊,誰讓你号喪……咋又吹成小寡婦上墳了,快快,鳳求凰啊!喜慶點,大聲點!用點勁!”
“那誰,還不快把鞭炮給點上!”
武甯城裏,唢呐,喇叭鞭炮聲,大人喧嚣小孩笑鬧,一片亂哄哄,喜氣洋洋的模樣。
“……”
聽着周圍亂哄哄的,蘇文感覺腦袋要炸開,他睜開了眼睛,寒氣從心底冒了起來。
“我是誰,我在哪裏,我是在做什麽……”
蘇文芝瞬間給自己的靈魂來了三連擊。
此時的他,身穿嶄新的錦緞,挂着大紅花;身體卻被用着極其羞恥的手法捆縛着,嘴裏還塞了個麻核,鼓囊囊的,被四個壯漢擡着,正往花轎裏塞……
前額劇痛,他兩眼往上一擡,餘光竟看到一個鼓起來的大包,有鵝蛋大!
不知是誰下的黑手,腫塊還冒着血絲往下滴!
“我……我這是穿越了!”
另外一道意識很快在腦子裏湧了上來,他立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如今他乃大梁朝的一名沒有功名的讀書人,父母雙亡,孑然一身,隻有一間舊祖屋和幾畝薄田過着耕讀的日子。
而今天……
他!
被搶親了!
前些日子,不知從何傳來消息,說皇帝陛下要廣開後宮,采納秀女!
光是江南,就有三千秀女的名額!
風聲傳來,整個江南道頓時亂了陣腳。
老皇上今年已經六十有九,土都埋到脖子上了,竟然還有心思選秀!
誰家的閨女願意送進皇宮裏給老皇上糟蹋!
糟蹋也就罷了,老皇上素來殘暴,倒行逆施,一旦駕崩,說不定要嫔妃宮女殉葬,家裏的孩子送進皇宮,沒享上幾天福,卻要拉着陪葬,哪個父母願意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家女兒身上?
于是整個江南頓時亂了套。
無數家中有适齡的閨女家族,爲了不讓女兒掉進火坑,紛紛尋找女婿,慌不擇路,饑不擇食,無數老光棍就此迎來了人生的巅峰。
蘇文便是在這種環境下遭了殃。
城中有一位許半城,家财千萬,膝下無子,隻有兩女,大女芳齡十六,次女才九歲,今次正是爲大女招婿。
許半城膝下無子,自然不願将女兒嫁出去,于是便起了招個上門女婿的心思。
隻是許半城目光也着實挑剔,歪瓜裂棗自然是不願意将就的,于是便盯上了年方十七,相貌堂堂,有着半個讀書人身份的蘇文!
許半城也還算講究,知蘇文家貧,先是遣了媒人上來說媒,好讓蘇文别不知好歹,自己上門當贅婿去。
卻遭到了蘇文的拒絕。
這可跟讀書人的風骨無關啊!
外面風傳,王家長女,身高八尺,可腰圍……也八尺!
蘇文這瘦胳膊瘦腿的,可把握不住!
可是!
許半城可不是吃素的,見蘇文不識好歹,挑了個黃道吉日,搶親!
蘇文本也聽到了風聲,提前跑到了好友家中躲避,可沒想到他的一舉一動都被許半城的手下盯得嚴嚴實實,毫不費勁地把他給找了出來!
一根悶棍當頭敲,醒來就是許家人!
“放開我!”
驚醒過來,蘇文一身冷汗。
他可是清楚,這年頭贅婿可是沒有什麽身份地位的,不管什麽原因入了贅,那可就喪失法律地位,出門被打死都沒人管的!
“快放了我!”
蘇文吐出嘴裏的麻核,竭聲叫喊:“我可是讀書人!你們可不能淩辱斯文!”
“喲,我的傻姑爺啊……”站在花轎外的許府的許管事聽到蘇文的抗議,笑吟吟說道:“您可連書院的學生都不是,隻是認得幾個字,按照大梁律法,還不能算真正的讀書人……淩辱斯文,也淩辱不到您頭上去啊……”
許半城雖然家大業大,可在此事上也還算謹小慎微,挑選贅婿的時候,長長的名單可是反複挑選剔除過的,有功名的、有點家族背景的,親朋好友有點實力的,都被一一排除。
那剩下的可選擇就不多了,按照許半城的原話,便是“矮子裏挑高個”,能将就行,蘇文便是那個被将就的一個。但蘇文的資質也不算太差,以他的水平,考上書院,隻是時間問題,這也是許半城最終選了蘇文的原因,怎麽說也是個潛力股嘛。
“你們這是強人所難,逼良爲娼,迫害純良啊……官府不會不管的!”
蘇文氣急敗壞。
“刺史謝大人正在許府等您和大小姐的喜酒呢……您說官府管不管?”
許管事笑眯眯的回應了蘇文的話,然後扯開嗓門:“接着奏樂,接着舞啊!都起勁點,賞錢都加倍,加倍!”
聞聲,周圍的樂手便更賣力了,一時間,蘇文在花轎裏的掙紮聲,便淹沒在歡天喜地的浪潮中。
“……蘇家小哥運氣真不錯,竟然被許家大小姐所相中,真是羨煞旁人……”
臨街的“醉仙樓”三層,客人們探頭往下,看着那喧嚣而來的“迎親”隊伍,評論不休。
“呵,運氣不錯?你可知道,那許家大小姐,腰圍九尺,一頓要吃半頭牛!那入贅的蘇文我可見過,是個讀書人,瘦胳膊瘦腿的,落在許大小姐手裏,能活過今晚洞房花燭夜就不錯了!”
“嘿,俺鐵牛就好這口……可惜人家看不上我……”
看客中,有羨慕妒忌的,有搖頭惋惜的,心情複雜。
“柳叔,我們要不要管一管?”
最臨街的一桌三位灰衣客人,并沒有像其他人一起起哄、隻是其中少年模樣,性格沉穩,配着一把長劍的客人,皺眉問了身邊的同伴。
“怎麽管?”
柳叔臉上有一道長疤,從左眉中間往下過鼻,直透臉頰,甚是吓人,銅鈴般的大眼微閉,搖頭歎息:“整個江南道,這個月來類似的事,已發生了成百上千起,我們管不了,也不歸我們管。清臣啊,不要惹是生非。”
“可是……”
顧清臣終究是少年,見不得人間不平事,想了想說道:“這不是那隻妖怪散播出來的謠言嗎,怎麽就不歸我們管?”
隻是身邊的同伴輕輕敲了桌子,說道:“那我們的職責也隻是捉妖鎮邪,剩下的歸官府處理。”
說話的是個女人,臉上蒙着一片黑紗,看不清楚模樣。聽聲音,人應該很年輕。
“可各地官府,任流言四起,連辟謠都沒有,着實可恨!”
顧清臣恨恨說道:“等我回京城,非得去内行省狠狠告江南道一狀不可!”
“爲什麽要辟謠?”
柳叔搖了搖頭,别起腿,露出一雙破舊的草鞋,笑了一聲:“江南地區富庶浮糜,嫁娶從來都是一件沉重的事,女方所索取的彩金,額數之高,令人咂舌。富貴人家,聘以金山銀海,嫁十裏紅妝,極盡奢華,這自然不必多說,但浮誇之風下沉,已經是非常大的隐患。
小康之家,傾盡所有,或能夠娶上媳婦,但大部分人娶親,都要背負沉重債務,往往幾十年才能還清,所以整個江南道,大齡女子不少,光棍漢子更多……朝廷沒少傷腦筋的,這一波謠言出來,可算是解決了個大問題。”
“……呃……柳叔,按您這麽說,這反而是好事了?這謠言,該不會是……”
顧清臣吓了一跳。
“想什麽呢……”
柳叔翻了個白眼,摸了摸臉上的大刀疤,淡淡說道:“就是那隻妖怪搞的鬼,朝廷不至于如此下作……隻需将遲婚稅再提高一些,就可以達到差不多效果,還能增益國庫收入……”
“應該是那隻妖怪進階的條件吧,我聽說妖族的進階,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行爲。”
顧清臣旁邊的女人應了一聲:“奇怪的是,我們明明循着妖氣追到了武甯城,可妖氣卻失去了蹤影……”
“看樣子是快化形了,收斂了妖氣,顔朵,關鍵時刻,還得靠你的羅盤。”
柳叔看着女子,歎了一口氣。
“好。”
顔朵的面容藏在面紗裏,不知作何想,手往腰間摸去,拿起一個布滿鏽迹的羅盤,聲音有些猶豫:“定妖盤隻能使用兩次了。”
“用一次就夠了……我的明鬼之術,也可以用一次,到時有羅盤配合,便可徹底鎖死妖怪的位置,它便死路一條。”
“哎呀,姑爺跑啦!”
就在柳叔自信滿滿說話的時候,迎親隊伍忽然一陣騷動。
花轎裏的蘇文,竟然掙脫了繩索,趁着放鞭炮所引起的煙霾,逃了出來,先是一腳踹翻了許管事,又推倒了兩個的奴仆,亡命逃竄。
“快追啊!”
許管事氣急敗壞。府裏正大開宴席,就等着姑爺拜堂成親了,要是姑爺跑路,老爺拆了他都不出奇。
一身喜服的蘇文,此時就如漆黑中的螢火蟲,根本無處可避,竟然一頭鑽進了醉仙樓。
許府的奴仆窮追不舍,丢了姑爺,他們受到的責罰,隻會更嚴重!
許管事唯恐府邸裏的仆人攔不住蘇文,還大聲叫了起來:“各位街坊呐,誰能把我家姑爺攔下來,賞紋銀五十兩啊!”
五十兩紋銀可是一筆巨款,夠五口之家好幾年的開銷了!
看熱鬧的吃瓜群衆頓時被煽動起來,團團圍住了醉仙樓,不少人還追了進去,亂成一團。
蘇文被追得無奈,隻能往頂樓跑去。
跑上去之後,他才發現隻有一個梯道,沒有下去的地方。
“你們别過來啊!”
蘇文情急之下,頓時跳到了圍欄之上,一手扶着樓柱,厲聲叫道:“你們敢過來,我就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