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
随着杜奇一聲令下,圍牆大門打開,吊橋放下,民兵們好奇探究的目光中,那個自稱半人的男子騎馬進了甜水鎮。
然後,在杜奇灼灼的目光下,男子下了馬,缰繩随手扔給一名民兵,黑色的馬靴踩得碎石咯吱作響,來到杜奇跟前,嘴角一勾:“杜奇鎮長,我代表軍事會呂元山而來。”
杜奇面無表情:“半人,有話鎮裏說!”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叫做半人的男子跟着杜奇去鎮裏。
杜奇走了幾步,想到那晚與潘恩的話,回過身去,粗粝的金屬手指沖圍牆那邊一勾:“卓成,你跟着。”
卓成不明所以,下了木架跟上。
一路上,杜奇和半人沒說任何話。
卓成悄悄打量這人,看年齡三十來歲,自帶一股沉穩的氣勢,皮靴皮衣加墨鏡,比起穿着土布衣服的民兵,酷到掉渣——皮衣帽子上,不斷有土渣落下。
來到鎮中廣場,杜奇帶頭進了食堂,讓郭嬸準備飯菜。
片刻後,熱好的煮地瓜和地瓜秧湯端上來。
原本酷坐着的半人,一見到熱氣騰騰、帶着油鹽味的地瓜秧湯擺在面前,趕緊摘下帽子,拿掉墨鏡,摸起筷子,端起陶碗,狼吞虎咽。
酷不能當飯吃。
行走在廢墟荒野之間,沒什麽比填飽肚子更重要。
一塊煮地瓜,一碗湯下肚,半人輕輕擦拭嘴角,說道:“見笑。”
杜奇不搭這話,直接問道:“呂元山讓你來,有事?”
半人快人快語:“老師想邀請你,邀請甜水鎮諸位,加入軍事會!”
“笑話!”杜奇掏出骨質煙鬥點上:“甜水鎮是奇點的一份子,軍事會是奇點的叛徒,勢不兩立!”
卓成知道自己沒有插嘴的份,隻是安穩的聽。
半人沉默片刻:“您真的認可奇點的理念?當年在三河城,您是支持老師的。您治理甜水鎮的策略,與老師的理念何其相似……”
杜奇擡手打斷他的話:“不必多說,甜水鎮隸屬于奇點,不會改變。”
半人眉頭微皺:“您可知道,人類族群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腫瘤患者不斷增多,普通患者沒有非凡扭曲能力,一旦患上腫瘤,無力購買藥物,隻能等死!再這樣下去,可能百年左右,人類族群連最基本的生存都難以保證!”
杜奇搖頭:“别說這些,沒用,我不是你們,沒有你們的理想信念。人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我隻管甜水鎮,其他一概不管!”
他聲音轉冷:“人連肚子都吃不飽,要那些理想信念有用?”
半人卻回道:“有所不爲,有所必爲,該做的必須有人去做!”
杜奇歎了口氣,語氣放緩:“你們去做就是了,不要拖上甜水鎮。”
半人見勸不動,輕輕點頭,說道:“杜奇鎮長,你們不站在軍事會這邊,希望将來不會站在奇點那邊。”
杜奇随口回了一句:“未來的事未來說。”
半人戴上墨鏡,扣上帽子:“告辭!”
杜奇并不挽留,送半人出食堂。
半人前腳剛邁出食堂門口,外面十幾個穿着奇點制式皮衣的護衛,呼啦啦端起機械連弩,瞄準了門口。
卓成本來跟在後面,見到這場面立即躲在門側牆後,抽出了腰帶上倒插的新錘子。
半人衣袖滑動,雙手握起,藏在衣袖下的手,不知道握住了什麽武器。
商隊護衛中有個獨眼人,惡狠狠盯着半人,咬牙切齒:“叛徒!”
杜奇大步而出,腳步聲異常沉重,目光掃過所有商隊護衛:“這是甜水鎮,不是三河城!”
商隊全是常來甜水鎮的熟人,不等獨眼人發話,大部分人就在杜奇目光逼視下,垂下了手中的機械連弩。
獨眼人吐出口氣:“抱歉,鎮長,我沖動了。”
杜奇擺了下手,奇點商隊的人迅速撤走。
卓成看得分明,半人所代表的軍事會,與商隊所代表的奇點,仿佛生死仇敵一般。
杜奇一直把半人送到圍牆大門,目送酷到掉土渣的半人遠去。
“以後遇到這人,一定要小心。”他這話就是說給卓成聽的:“軍事會是個有理想有信念的組織,做事卻不迂腐,該出手時絕不手軟,半人就是最鋒利的那把刀!”
卓成記在心裏,問道:“他叫半人?半機械體?”
杜奇卻說道:“不是!他還有一個名字,叫半鬼!”專門給卓成解釋:“軍事會原本是奇點的一部分,後來全盤否定奇點創世說與第三奇點,導緻無法調和的信仰沖突。”
卓成很容易理解這一點,好奇:“軍事會信仰什麽?”
本以爲是類似于奇點創世主或者飛天山羊那樣的神,杜奇說出的卻是出人預料的答案:“他們想重現人類文明光輝,恢複人類社會秩序,還講究同甘共苦,人人平等。”
他語帶不屑:“這樣操蛋的世界,還有這樣的理想主義者,不知道是他們瘋了,還是世界瘋了。”
卓成回頭去看甜水鎮,看田地間辛苦勞作的人,看背石頭的民兵,看修補圍牆的工匠,這與杜奇所說何其相似。
杜奇又說道:“軍事會的官員,遇到危險都是跟我沖,一群瘋子!我年紀大了,不想死。”
卓成沉默,腦袋中想到的是奴隸營地與擊潰盜團的兩場戰鬥,那個腳步沉重、沖起來地動山搖的人,總是怒吼着“鮮血與機械同在”,第一個莽上去。
這一刻,卓成很想說,鎮長,咱不能口是心非啊!
但一時語塞,什麽都說不出來。
片刻之後,忍不住心中吐槽:鎮長,你知道嗎?你硬生生活成了自己鄙視的樣子!
半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很快消失在地平線盡頭。
…………
騎在高頭大馬上,半人迎着夕陽而行。
馬匹與主人在甜水鎮吃飽喝足,精神抖擻。
突然,半人抽了下鼻子,聞到一股血腥味!
來時的路上,他見過一片焚燒屍體的窪地,但距離這兒尚遠。
處于丘陵邊緣地帶的戈壁并不平坦,路邊一堆風化土後面,突然有衣衫褴褛的拾荒者跑出來:“救我!救……救我!”
這人臉上鼓起數個大包,露在破布外面的身體高低起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下面蠕動。
敢獨自行走在荒野廢墟間的,就沒幾個心慈手軟的,半人一指那個拾荒者:“站住!”
拾荒者撲通栽倒,臉上身上讓碎石草根紮出多個傷口,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嘭的一聲,他整個身體都炸了。
一個又一個血紅色的大蚊子,從血肉碎塊間飛起,嗡嗡叫着沖半人飛來。
半人一夾馬腹,高頭大馬發力前奔,他手往皮衣裏面一掏,甩手灑出一片粉末,籠罩住飛來的血色蚊子。
另一隻手一拍腦門,空氣中多了一股肉眼難查的輻射波動,粉末轟的騰起火焰。
那些蚊子天生怕火,沾上一點火星就猛烈燃燒,直到燒成灰燼。
半人勒馬停下,血蚊這東西,算不上扭曲物,但母蚊子吸人血時自動産卵,不及時清除,就是拾荒者的下場。
火是血蚊的絕對克星!
半人看着落在地上,燒的噼啪爆響的血蚊,不禁奇怪,這東西一般生活在樹林深處,夏季才會橫行,怎麽出現在這裏。
嘩啦啦——
碎石落下的聲音響起。
就在馬匹斜後方,戈壁灘的礫石地面突然塌下去一個坑,有東西從下面跳了出來,揮動鈎子一樣的武器,從背後刺向半人胸口。
這東西接近馬高,身體表面由節肢和骨骼構成,微微帶有一層金色,頭部位置生長着角錐構成的肉質環,并且覆蓋着一些類似天線的怪異物質作爲大腦群,腦袋靠前的位置上,橫排長了兩隻金色複眼。
身體附有兩對多關節節肢,下肢末端長有三根長長的尖銳腳趾,支撐身體站立,上肢兩側密布尖頭骨骼,應該是手的地方,長有一短三長四根扁平鈎狀手指。
此刻站在地上,揮出上肢的鈎子手指,就像是個人一樣發動突襲。
半人頭都不回,身周空氣波紋扭動,人與馬同時消失。
刹那間,又出現在那東西背後。
“什麽鬼玩意?”饒是半人常年在野外奔波,又接受過系統教育,仍然沒見過這詭異的東西。
但絲毫不影響半人拔刀的速度,右手在腰後皮衣遮蓋的地方,閃電般抽出一把短刀,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劈在那玩意的腦袋上。
零零碎碎的骨節角質落下,金黃色的汁液飛濺而起,那玩意栽倒在地,似乎非常痛苦,尖銳腳趾不斷蹬地,塵土碎石亂飛中,發出怪異的慘叫。
半人仔細分辨,不像是人聲。
“米戈……米戈……”
那東西以類似慘叫的頻率,發出同一個聲音,身上金色汁液越流越多,很快沒了動靜。
半人第一次見,納悶:“扭曲腫瘤可以把人扭曲到這種程度?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即便荒野盜匪那群與動物融合的瘋子,也會說人話。
這個卻隻會“米格米格”的叫。
半人一刀砍下怪異的腦袋,從皮衣内側摸出一個布袋,裝好腦袋上馬。
怪異的東西見多了,哪怕出現新的怪異,也見怪不怪。
從一片窪地附近經過,氣味比來時淡了許多,半人驅馬去看,來時堆滿燒焦屍體的窪地裏幹幹淨淨,一具屍體都看不到了。
倒是地上有許多新挖出來的泥土。
這裏距離樹林不算太遠,有動物把屍體拖走不奇怪,說不定拖走這些屍體的,可能是人!
半人還要去荒野,隻是稍微一琢磨,就繼續朝西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