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吹黃了落葉,與野草編織成黃綠相間的地毯。
沉重的軀體從地毯上拖過,碾碎片片落葉,壓倒棵棵野草,又爲地毯增加了一抹血色。
“殺……殺了我!”
霍老闆的腦袋撞在落葉下的一塊石頭上,面頰被粗糙的石棱劃出好幾條口子。
但他毫無所覺,因爲腿和胳膊粉碎性骨折,疼的他快要昏過去了。
卓成像拖破麻袋那樣輕松,拖着霍老闆一條腿沿着來路往回走,暴力拆卸下來的破損機械臂和金屬血罐,被一根布條拴在霍老闆骨折的正常手臂上,時不時碰到地上的硬物,乒乒乓乓亂響。
“生……生……而自由!”
這信念仿佛深入骨髓,霍老闆大喊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擡頭,後腦猛地撞向地面。
卓成看都不看,光秃秃的腦袋上,那張棱角分明的面孔,因爲極限忍耐而變得扭曲猙獰。
每往前走一步,他都用了巨大的毅力,上牙緊緊咬住下嘴唇,嘗試不讓話冒出來!
但使用扭曲物紅蘑菇的負面效果,終究不是現在的他能對抗的。
又走出去十來米,卓成扔掉霍老闆不管,一隻手緊緊捂住嘴巴,朝遠處跑去。
“超大陸的神,你們愛好真特别!酗酒的山羊,喜歡屎尿味的邪神,别緻!”卓成壓在肚子裏的話瘋狂往外冒:“奇點的創世主,你們的信徒喜歡用鮮血引領科技,你不會像吸血鬼那樣喜歡吸血吧?”
“艹你這個破爛世界,老子一分鍾都不想待,哪個混賬把老子弄過來的,你出來!你給我出來!我絕對不打死你!頂多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
“飛天山羊的盜團,你們給我等着,老子非整死你們!老子吃不飽睡不好,好幾次差點叫人殺了吃肉,剛安穩幾天容易嗎?這個破爛世界能吃口地瓜,喝口地瓜秧子湯容易嗎!你們不叫老子好過,老子先不讓你們好過!老子讓你們全部死光光……”
終于,樹林裏面安靜下來,卓成從遠處回來,抓住手腳全斷的霍老闆一條腿,繼續拖破麻袋。
…………
甜水鎮大門後面,輪值的張福雙手掐腰,看着不遠處的農田,地瓜在陸續收獲,有些動作快的鎮民,已經開始翻地,等施過發酵的糞肥,就可以種上越冬的作物。
這麽些年,甜水鎮秩序井然,穩定的糧食産出和用水是基礎。
有個民兵跑過來報告:“卓成回來了,說是抓了兩個奸細,讓鎮長趕緊過來。”
張福擺了下手:“你去叫鎮長。”
他來到門邊,順着梯子上木架,手扶着厚實的石頭圍牆往外看,就見卓成一手倒拖着一個人,站在正對大門的壕溝外面。
“奸細是誰?”張福沒有貿然開門:“卓成,讓我看他們的臉!”
這種情況,小心謹慎很正常,卓成沒有怨言,放下兩條腿,先把手腳骨頭全斷的霍老闆提起來,讓張福看。
張福去過奇點營地:“奇點的老霍?”
卓成又提起捆的結結實實、同樣四肢全斷的麥克。
張福忍不住驚訝:“麥克?卓成,怎麽回事?”
不等卓成回答,杜奇的聲音響起:“老張,開門!”
吊橋放下,大門打開,沉重的腳步聲中,杜奇和張福先後出來。
羅漢帶着幾名民兵,手裏端着機械連弩,小心戒備着卓成三人,一起進了鎮裏。
卓成邊走邊向杜奇和張福說了具體情況。
杜奇面色凝重,指了指大門附近執勤用的石屋:“卓成,你進去等着。”
卓成二話不說,直接進屋。
杜奇機械手臂紅霧環繞,提着麥克去了相距比較遠的一間石屋,邊走邊說:“你知道扭曲物,别放棄最後的顔面。”
想到詭異的紅蘑菇,麥克心理崩塌。
沒過太久,杜奇又讓人把霍老闆擡了進來。
慘叫聲不斷響起,連卓成都聽得一清二楚。
鎮長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沉重的腳步聲中,杜奇的話音從外面進來:“卓成,跟我來。”
卓成出門,杜奇正在下令:“那兩人分開關押,看管好!林生,你去通知采集隊回來!帶人守好大門,有情況立即示警!張福,你去鎮裏讓民兵隊集合!通知潘恩開會。”
他略一沉吟:“叫上艾琳!”
張福騎上驽馬,沿着碎石路飛奔而去。
杜奇沖卓成招手,走向鎮裏。
卓成跟上,這事關乎他自己的前途命運,有疑惑就說:“盜團都是飛天山羊的信徒……”
杜奇明白他的意思:“潘恩是自己人。”
卓成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杜奇看他一眼,專門問道:“你有什麽想法?”
卓成有點意外,鎮長竟然問自己的意見?但他真的有點想法,快速說了一遍。
杜奇聽完,直接說道:“你要冒很大風險。”
卓成笑了笑:“鎮長,我在外面當拾荒者,每天都面臨生命危險,随時可能死。就說上次,沒有你和大鼻子,早變成别人嘴裏的肉了,甜水鎮的生活很好,好到我不想再成以前那樣。”
他話音陡然狠厲起來:“盜團不想讓我好過,我先讓他們不好過!”
來到鎮廣場,民兵隊駐地聲音雜亂,民兵們正在集合。
杜奇帶着卓成直接進食堂,一進去就看到紅色圓錐尖頂高帽,潘恩靠在一個牆角,似乎精力不濟,長滿魚尾紋的眼睛閉着。
身材健美的艾琳穿着鉚釘皮衣,正來回走動。
張福耐心坐在長條桌邊。
艾琳看向卓成,眼神帶着疑問。
杜奇拉開凳子坐下:“卓成是當事人。”他直入正題:“飛天山羊的徒子徒孫們,攻破廢墟中的奇點營地,正沖我們而來,他們在鎮上的内應,被卓成揪了出來……”
迅速将情況介紹一遍,又說道:“盜團已經出了城市廢墟,随時可能抵達,他們在爲飛天山羊的大祭做準備,需要糧食釀酒,不要心存僥幸!鎮子一旦被攻破,我們過冬的糧食儲備會被搶光,沒有價值的老人會被殺掉,其他人都會賣給奴隸主!”
“鎮長,商隊無條件配合你們!”艾琳的商隊就在甜水鎮,一損俱損。
杜奇看向潘恩:“你呢?”
潘恩的尖頂高帽微微晃動:“關鍵時刻我會出手。”他歎了口氣,顫巍巍說道:“飛天山羊本來是荒野上的泛信仰組織,從上一任大祭酒開始,荒野人漸漸變成盜匪,行事越發極端,連帶飛天山羊在其他組織眼裏都成了邪神。”
卓成有所猜測,是不是因爲這些,潘恩才離開荒野,來了甜水鎮?
畢竟信仰理念一旦分歧,再難彌合。
潘恩顫巍巍的聲音中,竟然帶了嘲諷:“生而自由?隻是搶劫自由,掠奪自由,殺人自由,一言不合互相殘殺的自由,盜團已經變成了真正的邪教徒!該殺!”
卓成捕捉到關鍵:“老師,他們自相殘殺?”
潘恩颔首:“現在的飛天山羊教徒,尤其荒野盜匪,信奉生而自由,推崇能在生理上、心理上和情感上滿足的罪惡,主張肆意放縱,感覺受到侵犯立即複仇,進行烈火一般的報複,内部亦如此。”
卓成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實施,看向杜奇:“鎮長!”
杜奇擡起機械臂,往下壓了壓寬邊牛仔帽:“我有兩個作戰計劃。第一,民兵隊做好準備,所有青壯發放武器,随時投入戰鬥!第二,張福,你陪卓成出鎮跑一趟……”
聽着杜奇的話,張福總覺得哪裏不對,鎮長的風格,不都是大吼一聲奇點的口号,直接莽上去開幹嗎?
卓成這時插話:“有個問題,我不會騎馬。”
艾琳看了卓成一眼,主動說道:“我帶人陪着他們去一趟,有血能摩托,來去方便。”
杜奇點頭:“也好!”他叮囑卓成:“不要勉強,安全第一。”
卓成再次檢查物品,尤其得自霍老闆的信物。
紅蘑菇扭曲下,霍老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杜奇做了兩手準備,塔樓的大鍾被敲響,老弱病殘全部回家躲進石屋,健壯青年男女在廣場上集合領取武器。
站在廣場邊緣,艾琳對着商隊駐地伸出手,長長的手指張開閉合,連續幾次之後,噗通噗通猶如心跳的聲音響起,一輛摩托車冒着紅煙,自動開了過來。
艾琳先上車,接着招呼卓成:“上車!”
卓成坐上後座,隔着近了,看得更爲清晰,摩托車上的血色管線,真的如同血管一樣,流淌着血液。
類似于越野車造型的血能摩托,後座很小,坐着不太自在,卓成試探問道:“換我開?”
艾琳笑了:“我的摩托,你開不了。”
血能摩托包裹着肉質層的發動機,心跳聲越來越快,摩托車往鎮外沖去。
張福和背着長槍的防毒面具騎馬跟了上來。
過了一段時間,杜奇親自帶着一部分民兵出鎮。
…………
太陽轉向西邊,遍布沙礫和苦麻草的戈壁上,一支數百人的隊伍停了下來,就近在路邊找到塊避風的窪地,準備安營紮寨。
隊伍相當散亂,地位最高的一批人,騎着較爲健壯的馬匹,其他人基本都是步行。
手裏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門,刀棍、複合弓、十字弩和奇點的機械連弩等等。
唯一相同的,每個人都戴着一頂尖角朝天的山羊頭盔。
有個戴黑色頭盔的人下了馬,走上一片風化礫石堆起的高地,眺望東方,問旁邊的大胡子:“鞭子,老霍還沒有消息?”
叫做鞭子的人回道:“祭酒,老霍一直沒消息,會不會叛變……”
另一個大下巴打斷他的話:“老霍信仰虔誠,是大祭酒親自挑選的人,沒有他配合,我們攻不破奇點營地。”
他看向黑頭盔:“祭酒,這裏距離甜水鎮不算近,總要給老霍一點時間。”
鞭子看一眼大下巴,暗自唾罵一句,争辯:“我們一直等?”
祭酒任憑兩名下屬争吵,他們之間的不和,本就是他故意挑起來的。
荒野盜匪的德行,能當上飛天山羊祭酒的人一清二楚,幾個非凡扭曲者下屬要是團結了,當祭酒的就危險了。
祭酒左右看看,問道:“羅子呢?”
大下巴說道:“她找到抓住她的那個奴隸主的骨架了,這會應該在埋人憑吊。”
祭酒皺眉:“她總是眷戀抓住她的人,有病!”
“那邊有人!”
祭酒看向東方,有人沿着車轍壓出的路跑向這邊。
路口放哨的荒野盜匪,立即端起弓弩。
那人稍微近一點,大聲喊:“祭酒!别放箭!我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