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炸裂的悶響,張帆看到西北邊飄起一層血霧,稍微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繞過擋路的一堆砂礫,朝那邊跑去。
中途,遇到崩塌一半的三層小樓,特意爬上去張望。
他眼神很好,所處地勢又高,大緻能看到那邊剛發生過激烈戰鬥,好像有人躺在地上。
出來是爲了曆練,遇到了情況,當然要過去看看。
張帆連爬帶跳的下來,一路飛奔過去,很快翻過廢墟進了那片空地。
空氣中,有股血腥味。
破損的暗紅色金屬片,橫七豎八的散落。
地上一堆骨渣爛肉,附近還躺着兩個。
一個細長的人形生物,幹枯的像是根爛木頭。
另一個衣衫碎成爛布條,光秃秃的腦袋在太陽照射下,都快放光了。
看到光頭正對陽光的那張臉,張帆發現認識,今早在奇點的臨時營地見過,當時差點撞上這人,他道歉之後,對方還說了沒關系。
能禮貌回應的拾荒人很罕見。
張帆對這人第一印象不錯,蹲下來查看的時候,好奇短短半天沒見,腦袋怎麽就秃了?
按照鎮長和老師教的,他摸了下光頭的頸動脈,發現這人還活着。
有碎石滾落聲,前方和左前方,各有一個拾荒者翻過廢墟堆,見到張帆以後,謹慎的停下腳步,目光從光頭身上飄過,看向那些金屬碎塊。
張帆想到鎮長的教導,起身取下背上的奇點制式機械弩,拉動機括上弦。
那兩名拾荒者各自緩緩後退,認識那是奇點組織的制式裝備。
張帆隻是想吓退對方,但這邊炸起的血霧引起不少人注意,又有拾荒者陸續出現,其中有幾個,見到那堆骨渣爛肉,眼睛變得像餓狼一般。
腿打顫,手微微發抖,張帆的大鼻子,因爲緊張而通紅。
他擡起弓弩,朝天上射去,特殊制作的箭頭,發出凄厲的破空聲,傳出去老遠。
接着,按照訓練的那樣,拉動機括上箭,雙手平端機械弩,警惕的看着那些人。
張帆呼吸變得急促,心髒砰砰直跳。
咽喉上長出的一白一紅兩個肉瘤,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咚的一聲,張帆背後,有人翻過廢墟,直接跳了下來。
這人腳步沉重,左邊機械臂擡起,露出來的鏈條和齒輪接連轉動,上面密布着鮮血紋路和暗紅色管線,作爲保護的外殼上生滿紅色鏽迹,一根鐵紅色的金屬管從手肘延伸出來,與背後的金屬罐相連,随着粗粝的金屬手掌按下寬邊牛仔帽,手臂周圍有血紅色霧氣騰起。
金屬罐右邊還有一根管線,與這人腰間的皮套相連。
張帆回頭看一眼,喜不自勝:“鎮長!”
杜奇右手打開腰間皮套,掏出一把青色金屬手槍,手槍造型怪異,充滿着粗犷和奔放,與金屬罐相連的管線,傳出液體流動的聲音,比成年人拇指還粗的槍口,一一從拾荒者身上掃過。
“不想死的,給我滾!”
槍口其實比話語更有說服力。
有見多識廣的拾荒者不自覺說道:“血能槍!奇點的鮮血射手!”
轟隆隆,這些人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散掉。
杜奇收起槍,大步走到光頭跟前,斜眼瞥了下張帆:“别抖腿,抖的我牙疼!”
張帆收起機械弩:“鎮長,我沒緊張,不害怕。”他摸了下咽喉上的肉瘤:“等小白和小紅長大了,來再多的人我都能幹趴下!”
杜奇蹲下身,粗粝的金屬手指捏住光頭消瘦的臉頰來回晃動:“還沒死透!”
他看向前方炸散的摩托車和幹枯的細長屍體:“有意思,一個機械師,一個沼澤樹人,他竟然沒死。”
張帆問道:“能救活嗎?”
杜奇站起來,随口說道:“扔這裏,死活随他。”
張帆看了眼陽光下幾乎放光的腦袋,蹲下來說道:“我再試試。”
杜奇沒阻止,廢墟上每天都有人死去,但人類依然頑強,在這個像是被詛咒了的世界裏繁衍生息,甚至在重建秩序和文明。
有時候,他都懷疑,奇點所主張的第一奇點創世說是假的,反而像老神棍說的那樣,在第一紀元人類文明崩潰以後,這個世界是飛天山羊嚴重酗酒時再創造的。
大概飛天山羊創世的時候喝醉了,世界才如此操蛋。
張帆輕輕拍打光頭的臉,又去掐光頭的人中,見到光頭沒反應,不禁加大力氣,指甲深深陷入鼻子下的肉裏面。
…………
秋風蕭瑟,卓成站在一片綠化帶裏,看到了自家的樓房,二單元的九樓東戶正亮着燈,他喜不自勝,朝那邊跑去。
能從那末日般的世界回來,太好了!
“老爸,老媽,我回來了!”
跑,不停的跑,卻跑不出那條綠化帶。
無論從哪個方向跑,成片的花草樹木擋在前面。
繞不過去,就穿過去,卓成左手扒拉開一株高高的苦麻草,剛想穿過去,突然生出一種感覺,草無窮無盡,綿延向四面八方,直到世界盡頭。
世界的盡頭有什麽?卓成閃過這個疑問,眼前閃過一片金光。
那金光如此燦爛,如此耀眼,天地間獨一無二!
卓成忍不住閉眼,再睜開眼睛時,金光不見了,眼前有人影晃動,先看到像是沙漠迷彩服一樣的土布衣衫,往上見到長着兩個小肉瘤的脖子,再上面有一個大的過分的鼻子。
看到鼻子,他自個鼻子下面好疼,像被人割了一刀。
“你醒了?太好了!”興奮的聲音卓成聽着有點耳熟:“鎮長!他醒了!他活過來了!”
閉眼再睜眼,那個年輕人高興的跳起來,卓成想到之前的搏殺,想到金光,最後想到二單元九樓東戶,心疼的流血:家,再也回不去了嗎?
渾身一陣無力。
感覺兩隻手裏有東西,轉頭看看,右手死死攥着那柄八角鐵錘,左手壓着一株枯黃的苦麻草。
身上的傷卻詭異的消失了,連射穿左臂的弩箭都不見了。
向日葵人幹枯的像爛木頭。
卓成若有所思,鼻尖卻聞到淡淡的血腥味,擡手就抓起八角錘,又無力的落了下去。
走過來的杜奇看到這一幕,說道:“光頭小子,要識得好歹。”他擡起機械臂指了下大鼻子青年:“他叫張帆,記住,是他救了你。”
卓成身無長物,如果這倆人想要他命,早死了,沖大鼻子張帆點點頭:“謝謝。”
又看到大鼻子和咽喉位置的兩個肉瘤,他記了起來,今早在營地見過這人,有個拾荒者說他們是甜水鎮的。
甜水鎮的好名聲,看來有幾分道理。
“其實我也沒做什麽。”張帆見卓成躺在地上起不來,連忙蹲下來扶他:“我就是打跑了幾十個拾荒者……”
杜奇咳嗽一聲。
張帆鼻子一紅,攙扶卓成坐起來:“上午見你,還有頭發,這會怎麽掉光了。”
微風吹過,卓成頭上涼飕飕的,這時多少恢複了點力氣,左手往頭頂一抹,光秃秃的寸毛不生。
成光頭了?他納悶:“我昏迷前還好好的。”
“可能是輻射能量扭曲身體所緻。”杜奇問道:“這裏發生了什麽?死掉的機械師和沼澤樹人是你殺的?”
機械師與沼澤樹人兩個詞彙很陌生,卓成能猜到牛仔帽大叔說的是奴隸獵人和向日葵人,略微思考,将事情的經過大概說了一遍,隐瞞了受傷的事,隻說借助向日葵人擺脫奴隸獵手,引得兩邊大打出手,等一死一重傷的時候,他順勢撿了便宜,卻被向日葵人臨死前的攻擊弄昏了。
杜奇沒追究真假,回了一句:“運氣不錯。”
卓成鼻子喘氣,上嘴唇人中火辣辣的疼。
“走了。”杜奇招呼張帆,轉身就走,明顯不想管卓成。
張帆要走,又爲難的看了卓成一眼。
卓成身體尚未恢複,這兩人一旦走了,他連渣都不會剩下。
通過簡單的交流,多少把握到這兩人的心态,爲了活着,厚着臉皮說道:“張帆,要不一起走?”
張帆眼看着把人救活了,半途扔掉不管太不負責,看向腳步沉重的杜奇:“鎮長?”
杜奇頭都沒回:“自己決定!”
張帆跑過去,将背上的機械弩交給杜奇,又回來要了卓成的鐵錘,插在腰間皮帶上,蹲下說道:“我背你!”
這一刻,卓成在廢墟掙紮求存練出的冷硬,莫名軟化。
在這有毒的世界裏,能遇到幾個好人?
背上卓成,張帆一步一步跟上杜奇,杜奇雖然不想管卓成,但見到手下救人,終究沒有阻止。
張帆力氣不小,背着卓成并不吃力,走出廢墟空地,卓成發現自個的工具包正躺在廢墟邊上,連忙跟張帆說了一聲。
拿腳勾起包,挂在脖子上,張帆緊走幾步,追上杜奇,對背上的卓成說道:“我們今早在奇點營地見過。”
卓成上嘴唇火辣辣疼,盡量用嘴喘氣,說話聲有點怪:“我記得。”
張帆又問道:“你有名字嗎?叫什麽?”
很多拾荒者沒有正式名字,父輩沒有文化,都是随意起個順口的名字。
卓成不帶遲疑:“以前沒名字,後來有個識字的教了一陣子,給起了個名字叫卓成。”
杜奇腳步沉重的踏着石子路,聽着後面傳來的話語,暗自嘀咕:“我和老神棍把他們教的過于善良了?”
念頭忽轉:“如果心中不存有一份善良,人類又該怎樣重建秩序,恢複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