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拳頭大的玻璃罐子裝進包裏,水票貼身藏好,卓成看了眼木棚下賣血的人,朝北邊的水井走去。
剛走出奇點的建築區,四面透風的帳篷下面,不少小孩可憐巴巴的盯上他。
這些孩子,大都隻穿條爛短褲或者腰上圍着塊破布,肋骨胸骨輪廓清晰可見。
其中有一個,頭特别大,身體似乎承擔不起腦袋的重量,跪坐在那裏不停晃動,搖搖欲墜。
頭頂有烏鴉在飛,難聽的叫着。
卓成緊緊抓住工具包,裝作沒有看到,徑直來到水井邊。
以前發過善心,差點就死了。
兩個穿着奇點鉚釘皮衣的人,守在水井旁的棚子下邊,卓成掏出一張水票,遞給其中一人。
水票是塊金屬圓片,一面刻着水字,另一面刻着三個環環相套的等邊三角形。
奇點的人略微檢查,将鐵皮桶和長長的繩子給了卓成,鐵皮桶很小,能盛三升水左右,卓成去水井邊打水上來,水泛着淡淡的青色,隐約有股怪味。
想活着,沒有選擇。
卓成從工具包裏翻出金屬水壺灌滿,剩餘的先潤潤幹裂的嘴唇,又喝一大口,在嘴裏來回咕噜,漱口之後舍不得吐掉,直接咽了下去。
最後的一點水一口喝幹淨。
卓成不敢浪費,因爲誰也不确定明天後天會不會有收獲。
去公共廁所小解過,找到固定休息的地方,就在水井東邊不遠的一棵大樹下面,原本坐在樹下的人見到卓成回來,趕緊讓開位置躲得遠遠的。
這是卓成在廢墟中打出來的威勢,像他這樣單獨一個人,不夠狠根本活不下去。
大樹早就死了,樹皮剝的幹淨,卓成倚在光秃秃的樹幹上,舒服了不少。
這地方挨着水井棚子近,在奇點的人眼皮子下面,相對比較安靜。
卓成掏出個玻璃餐罐,餐罐比拳頭大點,玻璃質地很差,遍布雜質。
裏面的食物同樣好不到哪裏去,半流質的棕黑色漿糊,但這玩意比雜面窩頭有營養,很多奇點低級人員的配餐也是這東西。
當然,兌換價格比雜面窩頭高。
以卓成的判斷,這東西蛋白質和熱量相對比較高。
對于卓成來說,填肚子不死遠遠不夠,身體必須保證一定的力量。
這樣才有可能活得更好。
總不能當一輩子拾荒者。
尤其手臂上的腫瘤,更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刀。
打開餐罐,用自制的木勺子挖着吃,棕黑色漿糊吃到嘴裏,帶着淡淡的鹹味,卓成往下咽的時候,覺得有東西紮了嗓子一下,兩根手指捏出來,是條黑色的節肢細腿。
像是某種蟲子的腿。
卓成很早就猜測,漿糊可能是某種容易大規模繁殖的蟲子做成的。
他沒有心理障礙,木勺把瓶子刮的幹幹淨淨,不浪費一丁一點。
吃完,吮吸幹淨木勺,連帶玻璃罐一塊收好。
卓成靠在寬厚的樹幹上,查看附近情況。
左前方的透風帳篷底下,有個男人打開布包,裏面是些不知道什麽植物種子或者塊莖做成的灰色面粉,他的三個孩子眼巴巴的看着。
這點東西,一個人吃都不夠。
旁邊的女人将收集的細土堆成一堆,男人把面粉摻進裏面,女人拌勻加水,捏成乒乓球大小的餅子,放到通風的地方晾幹。
“等等。”她對三個孩子說:“幹了再吃。”
嘭——
像氣球炸裂的聲音響起,一股血腥味傳了過來。
“死人了!死人了!”有人大聲喊:“小于的腫瘤炸了!”
卓成尋聲去看,幾十米外衆人躲瘟疫般呼啦啦遠離,空出一大塊地方,有個人平躺在地上,腹部像屍爆一樣炸開,周圍血肉不斷崩解,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崩潰成一灘爛肉!
很快,有穿着防護服,戴着防毒面具的奇點人員過來,用兩小個雜面窩頭,讓人把小于的殘留物收拾走。
小于這人卓成記得,年紀跟他差不多,腹部長了個肉瘤子。
今天,腫瘤破裂,人死!
卓成低下頭,隻感覺雙臂肱二頭肌腫瘤硬塊位置,一陣陣酸脹。
開刀割掉?不說有沒有這樣的技術,就環境來說,死得更快。
最大的希望就是奇點的抑制藥物,來到這裏以後,卓成不止一次聽說過,奇點的抑制藥物對于他們所說的扭曲腫瘤治療效果非常好。
明天深入城市廢墟中心,看能不能找到有價值的東西。
實在找不到,就要想其他辦法。
搶或者偷奇點?離開廢墟去别人嘴裏的荒野碰碰運氣?穿過荒野去奇點控制的大型聚居區?
卓成很清楚,就算穿過盜匪和危險無數的荒野,到了奇點聚居區,也不會輕易得到藥物。
奇點這個組織的做派和風格擺在這裏,沒有足夠的價值,拾荒者在他們眼裏就是血豬。
掙紮求存這麽久,卓成早已沒了幻想,就是想要活下去,争取活得舒服一點。
想到這裏,他遏制不住對2020年代的懷念,如果這兒能有那樣的社會秩序,對于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來說,生活會好太多。
更遏制不住對家人的思念,家中還有父母。
還能不能回去?
落日餘晖散盡,月亮爬上天空,天色黑了下來,卓成跟往常一樣,看了會星空和月亮。
“這是地球吧?”卓成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但漢字、太陽和月亮之類的,都告訴他這就是正确的結果:“能回到2020年代多好,四個180的目标我都達成了三個。”
他繞着圈問過很多人,但這邊知識出現斷層,就連奇點的人,也隻有超大陸這個稱呼。
或許,高端知識掌握在了極少數人手裏?
胳膊時不時酸脹,卓成勞累一天,秋天夜晚漸涼,從包裏翻出塊破布裹緊身體,很快閉眼睡着。
他睡眠很淺,一有動靜就會驚醒,八角錘攥在手裏,随時都能砸出去。
深夜,一陣嘀嘀咕咕的聲音響起,卓正睜開眼睛,右手的錘子下意識舉了起來,身邊沒有人。
他站起來活動僵硬的手腳,借着月光看向遠處,那邊一堆人圍成個半圓,跪在地上祈禱。
“飛天山羊,創世之主。”那邊是上風頭,隐約有聲音飄過來:“飛天山羊,消除苦難;飛天山羊,帶我升天……”
這群人跪拜磕頭,皎潔的月光下,露出一個白森森的山羊頭骨,頭頂的兩支角格外尖銳!
卓成活動一陣,重新坐下,這種環境下,奇奇怪怪的信仰太多了。
天剛一亮,卓成就醒了,吃喝完畢,收好自己的東西,檢查過工具飲食,準備去廢墟碰碰運氣。
快到營地外圍的時候,三個人迎面而來,其中一個大鼻子的年輕人,隻顧着跟同伴說話,手中拿的弓弩,差點撞到卓成胳膊。
卓成側身躲開,那個大鼻子年輕人轉過頭來,竟然頗爲客氣的說道:“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這樣主動道歉的人少之又少。
卓成目光從他脖子上掃過,年輕人的咽喉位置,長了兩個不大的肉瘤,一個發紅,一個發白。
“沒關系。”卓成點了下頭。
年輕人笑了笑,牙齒很白。
這群人越走越遠,領頭的中年人擡了下牛仔帽:“張帆,還有土生、林生,打起精神,有人見到西北的奴隸主捕奴隊出沒,普通的奴隸捕手倒也罷了,奴隸獵人都是非凡扭曲者!”
年輕人說道:“鎮長,等我的小白和小紅長大了,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那個叫土生的說道:“少說大話。”
卓成沒有聽到後面的話,徑直走向營地外面,他沒法待在營地不出去,小于昨晚死的那般凄慘,曆曆在目。
出去,才有可能找到高價值的資源,以正常交易的方式,獲得藥物。
後面有個拾荒人跟上來,說道:“那些是甜水鎮的人,他們出名的好人,你要點賠償,他們說不準就給。”
卓成看一眼:“更有可能給一箭!”
甜水鎮在城市廢墟東邊,名聲很好,屬于挂靠奇點的邊緣小鎮,鎮上有多口能出好水的水井,又有良田,基本的糧食和飲水自給自足,還有民兵隊自保。
很多拾荒者和流浪者,向往加入甜水鎮,但甜水鎮很少接收外人,因爲飲水和田地也是有限的。
不過,沒人敢輕易招惹他們,連荒野盜匪都極少打甜水鎮的主意。
據說鎮上有了不得的強悍人物坐鎮。
一路往城市廢墟中心,卓成搜了不少廢墟,還找到兩個地下室,但早被人搜刮幹淨。
不知不覺間,轉了大半個上午,收獲寥寥無幾,卓成打算去昨天的地方碰碰運氣,轉向向日葵人所在的道路。
那片廢墟他記得很清楚,當然不會靠近。
繞過一個雜草叢生的交叉路口,卓成立即停下腳步,隻瞥了一眼,掉頭就跑。
因爲他看到了廢墟傳聞中必須要躲避的人之一!
路口廢墟旁邊,停着一輛摩托車,頭裹圍巾、戴着風鏡的騎手,左手正掐着一名拾荒者的脖子,右手刀子一劃,割開了頸動脈,将傷口按在油箱口上,噴出的鮮血嗤嗤落入油箱。
不過幾分鍾時間,騎手扔掉沒有知覺的拾荒者,掏出兩個鐵盒子,将一個中的特制防凝劑倒進油箱裏,又在裹頭圍巾上擦掉手指的血迹,從另一個盒子裏拿出顆不大的金黃色晶體,小心放進油箱口。
騎手快速擰上油箱蓋,手按在車把中間的血紅骷髅頭上,身體微微顫抖幾秒,摩托車轟然發動。
他上車朝着卓成逃掉的方向追去。
卓成見到那人車上的網套,猜測八成遇到了奴隸獵人,一旦被抓住,不死也要送到奴隸主的礦井裏勞作到死。
關于奴隸獵人的傳聞太多了,據說都有超脫凡俗的能力。
而且活捉獵物,還是追逐獵殺,随他們心情。
對方有車,他跑了十幾米,離開道路,轉向建築垃圾堆成的廢墟當中。
隻要再跑遠點,找地方藏起來躲着……
卓成還沒找到合适的藏身地,就有撲通撲通的怪聲傳來,戴着風鏡的騎手,駕駛那輛詭異的摩托車,從一個廢墟丘陵後面跳了出來,跨越成堆的建築垃圾就像頂級的越野摩托。
跳出來的慣性很大,摩托車往前沖出一大截,落在一堆垃圾裏。
車輪飛速轉動,碎石塵土亂飛,摩托車沖了出來。
卓成連連在廢墟中變向,想利用垃圾堆甩掉摩托車。
回頭看一眼,頭皮發麻。
這世界真的有毒!
那輛怪異的摩托車,外殼布滿鏽紅色污漬,車頭架着一顆紅通通的骷髅頭,兩邊翹起的車把,以骨頭制成,車身車把管線上,纏繞着血紅色的筋絡,從發動機一直連接到油箱。
車輪毂外面沒有輪胎,而是包裹着厚厚的皮肉,不知是什麽動物或者人的身體組織縫合,竟然能頂得住高速行駛的摩擦。
裸露在外的發動機不停跳動,就像一顆活着的心髒。
排氣管噴出紅色氣體,在車後揚起陣陣紅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