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各懷心思,一路無言。
跟着祈善行至一處死角。
黑暗處傳來辨不清男女的聲音。
“所爲何事?”
祈善說:“天命靡常。”
話音落下,腳下跟着就是一陣細顫,眼前這堵磚牆向兩邊打開,露出黑漆漆的洞口,不知延伸向何處。這時,伸出一隻蒼白到不正常的手,遞來一支火把給祈善。
祈善淡聲道:“多謝。”
沈棠眼眸輕阖,收斂一閃而逝的驚詫。
若是沒看錯,剛才那隻手似乎有七根手指?以當下的風氣,身體帶着畸形的孩子都會視爲不祥,很難活到成年的。祈善這邊以文氣點燃火把,率先入内,沈棠也跟着。
走了許久,她才開口。
“密道挖得這麽長又這麽深,這得提前多久通風?”一進來就發現此地空氣充裕而清新,沒半點兒腐朽氣息,甚至連怪味兒都無,起初還擔心貿然入内會發生啥有限空間事故呢,“通道兩邊的磚頭質量不錯,地面那麽多工程折騰,居然不影響地下?”
這麽好的質量,要不要學一學?
沈棠敲了敲牆面,若有所思。
從踏進來開始到現在,階梯一直都是蜿蜒向下,已經走了兩千多步,看眼前這情形離出口還早着。這麽大的工程,衆神會花了多少人力建造?這樣地點又有多少處?
明面上會議在這間宅邸舉行,實際上參會成員通過密道,轉移到更隐蔽的地方?
倒是夠謹慎的。
祈善:“沒有,這隻是障眼法。”
密道是真的,隻是沒這麽長,同時這也是衆神會對參會者設立的門檻。若是連這樣的幻境都走不出去,也沒資格成爲衆神會的社員。他們的感官在進入幻境的時候就被拉長了,他們以爲的兩千台階,其實也就上百個,甚至連外界時間也許才過去幾息。
沈棠皺眉:“爲何我沒發現?”
祈善憂心道:“也許是我們暴露了。”
“暴露?什麽暴露?”
前方的祈善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沈棠,他大半張面具被手中火把渲染成溫暖的橘紅色,隻是雙眼卻含着幾分陰鸷。他陰仄笑道:“呵呵,自然是叫爾等葬身于……”
祈善走得快,此刻比她還矮一個頭。
“誰葬身于此了?”
沈棠借助台階優勢和自身長腿,擡腳就踹碎面具,一把奪過火把捅進他肚子。
火把灼熱,将血肉烤得滋滋作響。
頃刻,凄厲的慘叫聲傳遍整個隧道。
沈棠眸色漠然、無動于衷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手上用勁兒,還灌注文氣令火把燃燒更旺盛,沿着腹部往上。大有用火把,從他腹部捅至心髒,将心髒也烤熟的架勢。
後者慌亂求饒。
沈棠并未停手,而是将火把在他肚子裏又轉了好幾圈,淺笑道:“現在知道求饒了?聽話,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誰跟我開這種玩笑,我隻能送他去見閻王爺。”
啪得一聲,将火把丢到一邊。
眼前的“祈善”眸光驚恐,沿着牆壁癱坐在地,額角布滿了一顆顆冷汗。沈棠一腳踹上他的臉,命令:“解開,不然我就在這裏将你殺了!挑釁我,你有幾顆頭?”
沈棠如今所用的譚清光馬甲,那是一個看似平平無奇,實際上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讓人腦袋搬家的主兒,副社祈善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和一丘之貉。她也不知道祈元良有什麽稀奇古怪愛好,非得給這樣的人設取“清光”這樣的字,“韶”這樣的名兒。
主打一個反差萌?
貫徹落實“缺啥補啥”的取名規則?
沈棠不懂,但她懂怎麽耍狠。
眼前這個“祈善”用畏懼的眼神看她,沈棠被看得很不爽,又給了他一腳,踹得他額角血流不止:“不要用祈副社的眼睛,做出這種懦弱又醜陋的眼神,看得人隻想将它們挖下來,一腳踩爆。大過年的,也确實需要爆竹助助興。不知你眼珠子響不響?”
那人手指哆嗦着解開了幻境。
瞬間,漆黑的通道被光明取代。
沈棠擡手遮住突如其來的光,耳畔傳來潺潺溪水的流動聲,鼻尖還能嗅到價值不菲的香。數十雙眼睛落在她身上,她打量四周,發現自己正面對着一處長廊牆壁,腳下倒着個面具碎裂的陌生男子。男子身穿華服,正捂着血流不止的肚子,面色煞白。
她低頭看向自己丢火把的地方。
那裏躺着一把沾血的劍。
她笑道:“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男子捂着肚子,踉跄着站起來,指着沈棠高聲叱罵道:“你竟敢動手傷人?”
戴着面具的圍觀群衆隻是遠遠看戲。
能參加年會的衆神會社員,入社資曆都不太低,他們自然知道這次會議關乎着西北大陸分會權力的更疊。要知道衆神會外會的主社和副社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每隔幾年要重新選舉。祈善這個副社不僅晉升速度很快,而且混的時間長,圍繞他的擁趸多。
換而言之——
今年,隻要他的擁趸都投票選祈善,他将原來的主社踹下去的概率很大,甚至還可能被衆神會内會欣賞。被損傷利益的人自然不會甘心。孰料祈善的人下手狠辣,當着所有人的面抽走人家佩劍,一劍捅穿人的肚子,還想将劍鋒往上送,将心髒也穿了。
沈棠道:“這不是你技不如人嗎?”
完全沒有差點兒殺人的心虛。
又陰陽怪氣:“社員互相切磋交流是正常的,偶爾誤傷也是正常的,你不能因爲自己實力微末而怪罪我吧?我的實力很強嗎?哪裏強了?不覺得啊,你應該檢讨一下你自己,這麽多年有沒有努力修煉,有沒有頭懸梁錐刺股。多想想自己,少指責對手!”
那名男子聽了幾欲吐血。
此時有幾名相熟之人上前将他攙扶住。
他腹部傷口随着文氣湧動,肉眼可見地止住了血,隻是失血過多看着很虛:“今日之恥,來日十倍奉還!我們走着瞧!”
沈棠乜着他:“你威脅我?我不是沒殺你麽,說了那隻是一個意外,你不害我,我怎麽會害你呢?既然你惡人先告狀,那我也不客氣——等你活着走出臨湘郡再說。”
一時間,火氣濃郁。
“這都是誤會,是誤會。”人群分開,走出一名紋着金色怪異紋路面具的男人。
受傷男人一看到他,嚣張跋扈的氣勢瞬間收斂,臉上卻多了幾分有恃無恐。
嗯,仿佛一條上一秒被人暴打夾起尾巴,下一秒看到主人又豎起尾巴的狗。
沈棠不言語,隻是望向跟過來的祈善。
“誤會?他對清光做了什麽,他心裏清楚。在座都不是三歲小兒,他在幻境說的那些話是爲了什麽,你我心裏清楚得很。”祈善并不給主社面子,哂笑道,“他入社不過兩年,才能平庸無甚建樹,哪裏有膽量對清光下手?主社要不要查查,何人指使?”
主社心中也是惱恨。
他忌憚祈善這個副社不假,卻也不會用這麽蠢笨的辦法,當衆樹敵可不是他的風格但在座衆人都認爲是他指使,他不解釋,那真是黃泥巴掉進褲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主社甚至懷疑是祈善自導自演。
用這種卑鄙手段給他潑髒水。
受傷男人吐出一口血沫:“是我自己這麽做的,與旁人無關,少在這裏夾槍帶棒地污蔑誰。至于爲什麽會這麽做?不過是聽聞祈副社出身低賤,不配尊位罷了……”
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方爲正道。
他沒想到西北分會如此不知禮數。
祈善無語地看着他:“帶下去。”
主社對此也沒法,隻能在内心祈禱今天年三十,祈善不想見血,讓受傷男人逃過一劫。内心也無語,他以爲男人會是自己的得力助手,沒想到一上來就給祈善送人頭。
來這裏混也不打聽清楚。
西北大陸一直都是“文心本位”。
文心品階決定出身的階層,隻要是文心文士就不算低賤,而是人上人。被拖下去的那個顯然是“家世本位”的擁趸者,出身士族方爲士族,才有資格獲得上品文心。
祈善的出身在西北大陸分會不算秘密。
以往幾個副社鬥争,也沒拿這個開刀。
這個二傻子倒好,一來就踩雷。
主社心下唾棄,面子上還得跟祈善維系着友善的表面,誇贊祈善的副手譚韶愈發殺伐果決了。祈善隻是虛假應承,眸中隐含不耐:“清光,拿了東西跟我走吧。”
他說完就有蒙面侍者遞上來黑色帖子。
沈棠心中不知何用,但仍接過。
盡管侍者隻露出半截手掌,可手指……
似乎也是畸形的?
祈善将她領到一處水榭小閣。
此處被下了多重屏障,她終于不用憋着:“剛才怎麽回事?走着走着就散了。”
祈善将她帖子拿來,提筆用沈棠沒見過的字迹寫下三個字。提前過來的衆人都在此處等着,手中也有黑色帖子,上面也寫着黃字“祈副社”。看樣子,這就是選票紙。
離開前将它投入票箱就行。
“那路口會将人分開,沒中計就好。”
沈棠撇嘴:“這種拙劣手段……”
除非她是傻子,不然怎麽上鈎?
實在是太侮辱她的智商了。
“确實拙劣,但運氣好,也有意想不到的功效。”祈善寫好之後,待墨迹幹透,再将衆人的選票紙都收起來,“那人擅長制造幻象,警惕性低一些的,還真會上當。”
自家主公不走尋常路。
沈棠坐下将面具掀到頭頂,往嘴裏塞糕點:“不是說開會?咱們在哪裏開?”
這個宅邸布局不像是能開會的。
祈善道:“時間還未到。”
待時間到了,她自然會知道。
“先坐下吃點吧。”
沈棠被勾起幾分好奇心,但祈善不肯揭曉,她隻能等着了。糕點也塞不住她的嘴巴,一邊吃一邊問:“對了,剛才我有看到一個七根手指的人,對方不是幻象。”
那人和給她遞選票紙的不是一個人。
怎麽會有這麽多手指畸形的人?
祈善道:“是衆神會的侍者。”
“專門挑手指畸形的上崗?”
祈善耐心解釋:“衆神會有文獻記載,很久以前的古人便是如此,也有文獻說那隻是古人中的一支,不僅手部異于當下,身體其他部位也有不同,有些人生獨眼或者三眼,據說是三眼族和獨眼族……衆神會崇尚古制,所用侍者自然也要向古人看齊。”
戴面具的習俗也跟這個有關,因爲一部分侍者的相貌迥異于常人,戴面具用以遮掩。除此之外,社員也要保持神秘。
沈棠聞言卻是沉默了幾分。
祈善不解:“清光?”
沈棠歎氣道:“回去再說吧。”
她此前已經确認當下的世界是在大災變後的時間線,那麽衆神會這些文獻記載就比較耐人尋味了。所謂畸形的古人類,怕是環境造成的。這些人類不是斷了傳承,就是因爲某些原因,後代逐漸恢複正常體貌。
顧池聽着她的心聲,投來視線。
似乎震驚于她的膽大猜測。
沈棠:“日後都會知曉的。”
衆人好奇沈棠跟顧池眼神交流了什麽,屋外傳來嗓音尖細的叫喚,祈善起身開門,将搜集的選票紙交給對方,跟着關上門。
待人走遠,林風才問:“不會作假?”
要是主社或者其他副社收買侍者,給選票統計做點文章,祈主簿不就輸了?
“無所謂。”反正主社也活不了多久,他将會議地點安排這裏,就是存了将人幹掉的心思,“而且,這些侍者無法買通。”
“無法買通?不能威逼利誘?”
祈善道:“這些侍者都是衆神會内會散播在外會的耳目,是傀儡,某種程度上跟黃烈那些重盾力士有些相似,隻是衆神會的手段更爲柔和。收買他們會被内會發現。”
而衆神會明面上标榜絕對中立。
自然不會允許這種舞弊事件發生。
沈棠:“傀儡?也是用蠱蟲控制?”
祈善搖搖頭:“這就不知了,内會的手段,我這些年都沒有摸清楚。不過——你們不妨猜一猜,他們是活人還是死人?”
秦禮道:“有生氣,自然是活人。但既然你讓我們猜,那麽他們肯定是死人。”
祈善的回答卻是棱模兩可。
“數年前,有個新入社的社員見侍者手掌畸形,拔劍将其砍下,肉中包括着的掌骨泛着銀白光澤,不似人骨,倒似銅鐵。”
很難說,這是活人還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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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