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娘沒認出自己,趙葳委屈。
将人往懷裏緊了緊:“我是女兒啊。”
親生女兒趙葳啊!
趙奉夫人:“……”
因着出身将門,趙葳自小又跟皮猴子般好動,一度還是天海諸多纨绔子弟避之不及的存在,她一直都是同齡女郎中偏高挑的。隻是再怎麽高挑也沒高到超出心理預期。
趙葳離家出走那年已是亭亭玉立。
女性到了這個年紀,個頭相貌再變化也大不到哪裏去。幾年間,趙奉夫人不止一次暢想過母女重逢的溫情畫面。女兒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肯定一眼就能認出她的娃。
無數溫情想象在現實面前都碎成了渣。
她的女兒,她真的認不出來!
那個隻比她高小半個頭的、高挑勻稱又英姿飒爽的女兒,母女僅是短短幾年不見,後者就擁有了有力臂膀,寬厚胸懷。不僅站着比她高太多,半蹲着還能跟她視線齊平,還能像她父親一樣将她抱個滿懷。甚至連埋懷中,她臉頰觸碰到的冰涼金屬也相似。
這一瞬,趙奉夫人感覺腦子不好使了。
在場其他人的反應也沒好到哪裏去。
誤會趙葳是宵小之徒,以爲她要冒犯自家親娘而準備出手阻攔的長子,他手停在空中,屁股堪堪離開席墊三寸;二子動作快點,反應不及撲倒在地;幼子直接傻眼。
衆人都被趙葳那聲石破天驚的“阿娘”吓得不輕,跟着又被“我是女兒啊”震得原地僵化。趙奉家的閨女,他們誰不認識?
趙奉夫人推了推趙葳,紋絲不動。
惱道:“松開!”
語氣是熟悉的兇悍,趙葳哦了一聲,立馬松手。待看到親娘臉上由胸甲留下來的紅印子,趙葳瞬間心虛又擔心,伸出手試圖給她揉一揉,道:“阿娘,你臉疼不疼?”
趙奉夫人看清趙葳此刻的模樣。
這張臉确實是她閨女的。
肌膚比離家出走那年還好上許多,細膩得瞧不出一點兒缺陷,隻是膚色黑了一點,多日沒打理的雙眉濃黑而雜亂。五官輪廓添了些剛毅,整體愈發英氣逼人,可——
這身段跟當年真的判若兩人。
光看肩膀和腰身,雖不會錯認成趙奉那樣的成年漢子,但也很難跟芳華正茂的女君扯上關系。趙奉夫人無視趙葳臉上一閃而逝的心虛,瞬間找回嚴厲管教女兒的感覺。
“收起你的武铠。”誰也不知她說出這句話時候,心髒抖了三抖,腦子不斷回想自己給嬰兒趙葳把屎把尿洗尿布的艱苦歲月。她确信自己生了個不帶把的,沒有記錯啊!
好端端的,怎麽有武铠了?
武铠那玩意兒不是武膽武者才有?
武膽武者不就等于男性等于有把?
趙奉夫人平複情緒的時候,趙葳也乖順将武铠收起,露出一身不算寬松的便裝。正要沖親娘露個讨好笑臉,前者探出手捏了捏她肩膀,又順着肩膀捏到上臂和下臂。即便隔着一身布衣,指腹下的肌肉也充滿彈性和力量,蓬勃血氣和生命力幾乎要溢出來。
趙葳傻愣愣看着她親娘。
趙奉夫人回過神,閃電般收回手。
輕咳,擺出幾乎刻在趙葳骨子裏的威嚴架勢:“你如今這副模樣,怎麽回事?”
趙葳很快将剛才的細節抛之腦後,恢複讨好笑容,她半跪半蹲着也是好大一塊,試圖小鳥依人,跟以前一樣撒嬌:“還能怎麽回事啊,唔,不就是女兒離家出走後投奔主公,之後就能凝聚武膽了。女兒這些年修煉刻苦,進步飛速,還跟阿父并肩同戰了。”
說着,滿臉的驕傲。
用腦袋輕輕蹭蹭自家阿娘。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趙奉夫人眼底似有幾分絕望,她的手比腦子更快,一巴掌拍趙葳腦袋,嫌棄:“你怎麽跟你爹一般?”
不是她不顧場合,實在是趙葳這個動作跟她爹太像了。夫妻倆私下這般,跟着就是少兒不宜戲碼了。次數一多,身體也形成了習慣。趙奉夫人臉頰微紅,其他人都一副吃到瓜的表情——沒想到趙奉私下還會跟夫人小鳥依人撒嬌,并未注意到她些許的異樣。
她力道不重,趙葳也不疼。
乖乖坐直身體,内心還有些遺憾沒得到表揚和認可,但很快她心情又飛揚起來,因爲她娘親撫着她臉蛋,眼泛心疼,還問她受傷疼不疼。趙葳又樂得龇牙,給她熊抱。
撒嬌道:“疼是疼的,不過女兒反手将人腦袋砍下來就不覺得疼了。咱圖人家首級和軍功,遭點罪也是理所應當的!”
趙奉夫人再一次被女兒胸膛包圍。
不過,這次布衣之下隻是一層軟甲,觸感不似武铠胸甲鱗片那麽冰冷膈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些喘不過氣!她沒好氣又打了趙葳一下,看着女兒傻樂,心下很複雜。
女兒離家出走幾年,歸來能一拳打死一人,這超出她的預期,但一想到當下世道又有些釋懷。擁有自保能力比什麽都重要!
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這些特質固然能讓她被異性青睐,可一旦失去庇護,這些也會成爲被掠奪的資源,甚至是明碼标價的優點。沒了削肩細腰沒關系,她還有充滿力量的腰身和震懾人的寬肩,強壯意味着力量,擁有力量意味着可以打退輕佻的觊觎。
隻是——
她需要時間接受、适應眼前的女兒。
不管是表面還是内心。
趙奉夫人獨自咀嚼消化這些,三個兒子先後回過神,差點兒不敢上前相認。直到确信趙葳就是他們的大姐,這才表情恍惚地接受現實。幼子年紀最小,也最不用避諱。
他學着阿娘一樣想捏捏趙葳肌肉。
常年缺少血色的臉蛋全是驚詫。
“阿姊,這、這這都是真的?”
趙葳也驕傲地發力,讓肌肉輪廓更加明顯:“你捏捏,這都是你阿姊靠着苦修換來的真家夥!硬不硬?結實不結實?你力道太輕了,回頭多吃點肉,瞧你瘦得跟小雞仔一樣,走出門不像是阿父的兒,我的弟!”
幼子用了大勁兒也沒撼動肌肉。
他還在恍惚,趙葳已經像抱娃娃一樣将小弟摟在懷中。廳内其他老弱婦孺也都看着她久久不語。趙葳就一個個喊過來,他們也下意識應答。不多會兒,年長女性長輩都好奇地湊上來試一試真假。趙葳甚是豪邁地松開腕繩,将袖子往上一撸:“都是真的!”
趙葳手臂被摸了個遍。
還有人偷偷摸她的肚子。
待她們全部盡興,趙葳才将腕繩束回去,有一白發老媪發愁道:“唉,這可如何是好啊?趙家大閨女變成這模樣,尋常漢子都沒她這體格,她日後還怎麽找夫家啊?”
趙葳知道這位阿婆純粹隻是擔心,她笑道:“阿婆,不打緊,阿父此前還答應給我找幾個男寵養着玩兒,用不着找夫家。”
老媪:“是了,你阿父一向有主意的。他這麽做也好,你也不用受婆家的氣……”
亂世能活到這把年紀的,自然不是什麽迂腐之輩,或者說她更相信權威。她的兒子是趙奉舊部,很多年前就身故了。趙奉沒有不管她這個老婆子,始終給她一口飯吃。
在她眼中,趙奉就是權威。
既然趙奉都發話,此舉肯定沒毛病。
一時間,廳内衆人又說又笑。
呵呵,誰又被忽視了?
崔孝重重一咳,靠着動靜将衆人注意力拉回來。他們,包括趙葳也後知後覺想起來崔孝一直在,她剛才咔咔炫肌肉的舉動,不妥。所幸,崔孝沒在意,派人安排住處。
因爲沒提前準備,臨時住所甚是簡陋,但對于一連數月身處擔驚受怕環境的衆人而言已經足夠。這一夜也是他們數月裏,第一次睡得這般安穩,一夜無夢至日上三竿。
趙奉夫人是被屋外操練聲吵醒的,披着衣裳探出頭,見到趙葳正在操練弟弟們。
恍惚間,她還以爲回到一家人生活最安穩的時候,趙奉休沐在家,認真地指點長子武藝。趙奉不在,充當這一角色的是趙葳。長子天賦平庸,次子稍好些,三子體弱是普通人。她也不指望孩子們能建功立業,他們能有一技之長,在亂世保全自身即可。
趙葳注意到她的視線。
笑道:“阿娘,昨晚睡得還好?”
她笑道:“甚好甚好。”
趙葳道:“昨兒半夜,崔叔傳來消息,說是有阿父的消息。咱們等他空出手了,女兒再攢攢假,就去看他,屆時一家團聚。”
目前的康國熬過了最混亂的一段時間,境内動亂逐漸平息,隻是國境線偏長,跟鄰國交界處的邊境都需要邊軍駐守,壓力比較重。趙奉作爲沈棠帳下實力拔尖那一撥,又有成熟的精銳私屬部曲,沈棠在跟秦禮商議之後便将秦禮一系打散,分作幾塊,趙奉以及他的兵馬派到壓力最重的地區。那邊還有些亂,趙葳打算等局勢好點兒就送人過去。
趙奉夫人點點頭:“不急這一時。”
如今能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兒,她也沒有那麽急切了,母女倆還能趁着機會将中間空缺的幾年補上。趙大義?讓他等着吧。
趙葳眼睛一亮:“還是娘疼我。”
她被主公調到這裏,除了曆練便是幫邊軍組建女營,不能随意離開。事實上,讓她待在崔叔帳下都是額外照拂,正常情況下都要避嫌。将她調到親爹那邊基本不可能。
換而言之,阿娘和弟弟們去陪父親,她就要孤零零一人,短則數月,長則一年都見不到面。她自然希望家人陪在身邊越長越好。開心之下,她又給親娘一個有力熊抱。
不出意外挨了巴掌。
簡陋院内,響起幾人打鬧聲。
——
吳賢帳下精銳将人護送到目的地之後,沒做停留便立刻轉回天海,殊不知這陣子的天海風波不斷。饒是吳賢也分身乏術,愈發感覺到天海世家給予的壓力,感覺吃力。
越是如此越想到秦禮的好。
這些年在吳賢率領下,以天海爲中心,四下征戰,開疆拓土。不管外頭打得怎麽熱火朝天,天海仍是風平浪靜。也因爲太安逸,不少人甚至被眼前的和平迷惑了雙眼。
說得通俗一些,人閑了,飄了。
以前還有秦禮在身邊,又有秦禮一系其他人掣肘,很多糟心事兒還沒發酵就被處理幹淨,根本煩不到吳賢。久而久之,秦禮就成了吳賢的雙手,早就習慣的存在,哪怕理智上知道他很重要,但偶爾也會開小差。
待真正失去,才知有多麽重要。
奈何木已成舟,吳賢和秦禮的分手委實算不上體面,後者也有了新歸宿,他再懊悔也是徒增笑柄。隻是,偶爾仍會心疼。
唯一慶幸的是吳賢血條夠厚,根基夠深,失去秦禮還能找人勉強頂上,穩住局面。待他大緻壓下繁瑣事宜,終于能空出精力處理其他事情。例如歸宿未定的上南,例如秦禮一系這麽多人的家眷又是怎麽悄無聲息被轉移,這不是秦禮謀劃就是有人接應。
秦禮一直在前線,鞭長莫及。
他們一系精銳全部出動,留守後方的都是老弱婦孺,即便有這個腦子也沒這個能力瞞天過海。所以,便隻剩下一個可能。
有人接應,有内鬼。
内鬼的身份,吳賢心中有猜測。
爲驗證這一猜測,他派人給河尹去信,以“徐氏爲他立下汗馬功勞”的名義,如今他與沈棠瓜分西北,雙方都沒有再打仗的意思。短時間,兩國并立共存不成問題。
如今便要開國了。
徐解作爲功臣也要來商議。
若是徐解敢來,内鬼便不是他,徐氏跟天海還能有修複的可能;若徐解不敢來,基本坐實他就是那個内鬼,連帶着徐氏也倒戈向沈棠。因爲,隻有沈棠才能保護當了内鬼的徐氏從吳賢怒火下生存。等待答案的過程漫長而熬人,吳賢前後腳收到倆消息。
上午——
傳來消息,徐解告病,派族老至天海。
吳賢挑眉冷笑:“告病?病得多重?”
回複說醉酒摔斷腿,腦袋磕出血窟窿,小半條命都沒了,昏迷不醒十來天,安排族老是徐解正夫人出面做的主。送信的信使也看到徐解躺病榻半死不活,不似作假。
“不似作假?呵,時機倒是巧合。”
不早不晚,偏偏這個節骨眼出事。
派去潛伏上南的人手也傳回消息。
同樣,也是個糟心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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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