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寶郡,孝城。
燕州和乾州戰火蔓延的時候,四寶郡、隴舞郡以及岷鳳郡三處倒是難得平靜。具體來說,應該是前二者平靜。岷鳳郡在月餘前爆發動亂,但還未成氣候就被平定。
陰涼處,欲投奔岷鳳郡的難民苦着臉。
道:“岷鳳郡怎得就生亂了?”
因人手吃緊、财政緊張等緣故,官署公告——岷鳳郡真正安定前,不允許難民進入,以防盜匪聚集生亂。初次違令者,驅逐;再犯者,棍刑;屢教不改者,杖殺!
面對鐵令,明知故犯者甚少。
“爲啥非得去岷鳳那頭?四寶不好?”在陰影處歇歇腳的大娘聽這話,不太舒服。
三郡之中,隴舞郡最安全,但已經不接納流民;岷鳳郡人煙最少,境内最貧瘠;四寶郡介于二者之間。雖是不上不下的位置,但官署開始大力整頓,處處皆是欣欣向榮。
這麽好的官署上哪兒去找?
爲首的難民一臉爲難。
四寶郡自然是好的,他們一行人從燕州逃難而來,沿路病死的、餓死的、被沿路土匪殺死的……一整個村子隻剩下不到三成。村正有個親戚在岷鳳,他們準備去投靠。
不圖别的,隻圖一口飯吃。
憋着一股子信念才趕到這裏。
結果被告知岷鳳郡界碑不能逾越,如何不叫人愁眉苦臉?總不能打道回府吧?他們也想在四寶郡安定,但他們一沒盤纏銀錢,二無土地營生,如何在陌生地方立足?
本地大娘看這二三十人潦倒窘迫——他們腳上的草鞋早就磨光鞋底,也幸好官署出人造路将土地壓得平整,若還是以前的路,兩隻腳底闆遲早要廢——心生些許同情。
“你們都有一把子力氣,還愁不能留下來?”本地大娘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将手邊的農具交給同村的老姐妹看管,道,“瞧你們也怪可憐的,唉,全都跟俺來吧。”
一衆難民面面相觑。
乘涼的本地村民笑着起哄道:“你們走了好運道了,這卓寡婦女兒有出息,拜了名師,是個讀書人。她願意出去說兩句,準能讓你們留下來,說不定還能分到地。”
卓寡婦是莊稼地裏一把好手,幹活不比男人做得少,平時走起路來也是虎虎生風,健步如飛。她将逃難來的二三十人領到村口一處小棚,小棚内坐着一名蓄着胡的小吏。
小吏聽完卓寡婦的描述,點點頭。
從背後竹筐取出二三十片空白竹片。
沖着難民道:“全部挨個兒排好隊。”
小吏仔細詢問他們名字,年齡,家庭成員,籍貫以及逃難過來的原因,寫完之後蓋上印章。這些竹片很重要,不管是在四寶郡暫居還是想要落戶四寶郡,此物必不可缺。
逃難來的難民還能憑借竹片在附近救濟點領取三天幹糧,他們會在三天之内給每個人都安排活兒。難民一聽這裏,紛紛苦了臉。說什麽安排活兒,不就是征召徭役嗎?
他們還記得上頭每一次征徭役,總有人累死病死,幸運活下來也能暴瘦個好幾圈。
好好的壯漢子能瘦成人幹。
卓寡婦道:“你們征徭役給錢給糧?”
難民聞言搖搖頭。
卓寡婦十分驕傲:“俺們郡守會給。”
報酬多以陳糧、細鹽、葛布、糧種、蠶種爲主,偶爾還能分到幾斤肥肉。不多,但勤勞一些還是餓不死的。除了上述報酬,官署還會給人記工分,這些工分就是對四寶郡的建設貢獻,工分越多說明對四寶郡功勞越多。難民憑工分租賃低廉的臨時住所。
若無工分,租賃就需要全額。
當然,全額也不貴。
哪怕臨時住所環境簡陋,但好歹能遮風擋雨,比難民一路風餐露宿好得多了。
至于租賃土地,則需要排隊等候。
待分到地了,地在哪裏,難民戶籍就會被遷到對應的縣鎮村落,人也要搬過去。
村正被密集的信息砸得頭昏腦漲,聽到“土地”二字,一個激靈:“還能分地?”
卓寡婦糾正:“官署給租的。”
官署提供土地,難民用土地種地,一年收成扣除田稅,剩下就都是自己的。如果難民沒有自己的農具、耕牛和糧種,也可以跟官署租賃,但需要向官署繳納一點兒租金。
村正一聽,腦子冷靜下來。
他小心翼翼詢問田稅。
卓寡婦道:“你們是外來的,頭三年都是官五民五,第四年開始官四民六。”
這個比例擱在太平盛世肯定偏高了,但在如今這個世道,人家提供土地和安靜環境讓庶民耕地,比例不算黑,更何況第四年官署還讓了一成。不過村正并未被沖昏頭腦。
他又詢問田地租金和其他雜稅。
卓寡婦顯然不是第一次應付這樣的問題了,她直接說道:“沒有那些,要不說咱的郡守是大好人?咱閨女也說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全部并入田稅……”
村正身後的兒子倒吸一口冷氣。
如果隻有田稅,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雜稅,也不用租金,這個田稅比例就很讓人心動了。本以爲這就是最大驚喜,孰料他們出去打聽一圈,無意間打聽到隔壁隴舞郡去歲的收成情況。據說一戶庶民繳納完田稅,留下來的糧食比他們一家兩年的收成還要多。
隻要一家人勤勞能幹,一年到頭吃得飽飽的,有些人家還能餘下好幾缸的糧呢。
村正咂摸了一下嘴。
“乖乖嘞,他們種的啥糧種啊?”
哪家農戶不是一年到頭彎腰伺候田?
生怕雜草除得慢了,影響糧種生長。
幹一樣的活兒,收成卻天差地别。
出門打聽一圈才知緣由。
一來,官署給的糧種好;二來,境内風調雨順,不澇不旱;三來,如果田地肥力不夠了,官署還會手把手教導如何堆肥養地。據說那些有神仙手段的還會施展神通……
村正聽完瘋狂心動,輾轉反側睡不着。
你說,都是人,憑啥這裏的人就過得像個人,他們卻要背井離鄉,喪妻喪子呢?
老村正背對着兒子,偷偷抹了把濁淚。
隻是,他還有一點兒擔心。
若分到土地,他們一個村會不會被打散啊?都是多少年的鄉裏鄉親,異地他鄉的親人,分開了無法照應。若是哪日得罪了别的村,他們人少還是外來的,容易被欺負。
老村正的擔心是多餘的。
爲了減少矛盾,優先将熟人放一塊兒,即便不能塞進一個村子,也會是臨近村落。
老村正聽聞這個消息,徹底放心。
類似的場景在四寶郡各處上演。
四寶郡,戶曹官署。
抱着公文的署吏看到沈稚過來,行了一禮,卻被後者攔下:“有看到林戶曹嗎?”
署吏回答:“林戶曹出城祭拜去了。”
沈稚問:“大概何時回來?”
署吏估算了一下:“林戶曹說至多一個時辰,估摸着時間,應該也快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官署門口出現林風身影,她還挽着一個竹籃,竹籃内放着一些沒用完的白事香燭。
孝城之外深山,埋葬着她的親眷。
以往沒機會祭拜打掃,如今方便了,每旬都會去跟她們說說話,最近還在打聽遷墳的事兒。若是時間寬裕,她還會抽空跑遠一些,幫師兄屠榮那一份也打掃了。
剛回來就看到沈稚找自己,還以爲是有急事。一問,才知對方是來詢問棉種的。
因爲今年試種效果還不錯,官署打算明年在四寶郡大力推廣棉花,棉種就需要提前準備充裕。林風是這項任務的主力,沈稚隔三差五就被祈善催着過來當監工……
林風放下竹籃,領着沈稚去自己的政務小廳,掀起裙擺坐下,神情間帶着幾分愁色:“棉種倒是小事,我碰到其他麻煩了。”
沈稚:“你說的麻煩是公西郎君?董老醫師不是說他的雙目複明隻是時間早晚?”
大概一月之前,林風出去祭拜親人,途徑一處懸崖,撿回來一個瀕死的男人。
那人便是受了重傷命懸一線的公西仇。
人是救回來了,隻是瞎了一雙眼。
林風搖搖頭:“跟恩人無關,我是突然想起來一個事兒——在境内推行種植棉花倒是容易,優質棉種也易得,但棉花收上來該如何脫籽?總不能用一雙手慢慢剝吧?”
最好辦法還是制作一款針對性的農具。
隻是,說着容易做着卻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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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個假,有點低燒,今天起來感覺頭要炸裂的疼,偏偏家裏又沒有抗原……希望不要再中招了。
PS:吃點止疼藥,香菇再補一些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