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們别過來——”
小丫頭吓得回過神,雙手哆嗦抱着一枚并沒什麽威脅力的金簪沖着二人,大概她也意識到這點,簪頭一轉抵着自己下巴。金簪頂端做過打磨,深陷肌膚也隻留下一點紅痕。
不管是拿來威脅人還是自盡都不好用。
沈棠:“我不過去,你出來。”
小丫頭慘白着臉搖頭:“不!”
盈滿恐懼的眸子倏忽滾下晶瑩淚珠。
她眨了眨眼,試圖讓布滿淚水的視線重新清晰,結果淚珠滾落更加密集。那珠子從圓潤奶氣的臉頰滾到下巴,彙聚之後顆顆滴落。不得不承認,美人垂淚的确令人心軟。
翟樂站一旁嘲笑:“沈兄,你被嫌棄了。”
遭逢大難的女郎需要溫柔寬慰。
說話硬邦邦的,隻會吓到人。
沈棠歪頭想了想,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一把抓住小丫頭衣領将她從箱子拎出來。小丫頭倒是倔脾氣,盡管已經恐懼到極點也不放棄掙紮,手指哆嗦着抓緊那枚金簪。
翟樂湊近前,桃花眼中的笑意似漣漪般漾開:“女郎好,在下與沈兄俱是好人。”
小丫頭忍着打顫的牙根!
她才不信這鬼話。
翟樂又問:“女郎姓林?”
小丫頭往後縮了縮,視線無意間掃過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體,本來就圓滾滾的眼睛因爲震驚又張圓一圈。她甚至顧不得沈棠二人還在,抓着那枚金簪,幾乎是用踉跄爬滾靠近。
直勾勾、死死盯着那具溫熱軟乎的屍體。
本該純澈的眸子多了幾分名爲“仇恨”的東西。顧不得血迹肮髒,徒手抹掉屍體臉上淤血,還用袖子擦拭便于辨認。确認無誤,倏地發狠将金簪插進屍體眼眶。
翟樂倒吸冷氣, 擡手捂眼。
靠着那股火燒火燎般的強烈恨意, 一連上百下,屍體倆眼窩都被金簪插成爛渣,眼球搗鼓成了血沫,她才力竭般向後一坐。
兩個在一旁等待搬屍體的混混:“……”
幾乎要跳起來擁抱彼此, 瑟瑟發抖。
過了許久, 小丫頭才回過神。
她死死咬住後槽牙,壓下在她内心鑿開一個無底洞的恐懼, 起身整理衣擺袖子, 冷着那一張圓潤鵝蛋臉——明明一臉稚氣,卻故意擠出幾分成熟穩重——上前兩步, 沖着沈棠叉手, 深深道了兩個萬福。
“多謝恩人爲我林氏上下二十四人報仇。”
一側的翟樂挑了挑眉。
他撫掌笑道:“女郎好勇氣。”
小丫頭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越發慘白。
沈棠擡腳要踹翟樂。
“你沒事吓人作甚?”
翟樂跳開:“哪有吓唬?分明是誇贊。”
盡管不清楚内情,但也猜得出兩三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看着親人被家中護衛屠殺幹淨, 抛屍深山,僥幸生還又遇一撥不知善惡的人,能做到這種程度實屬不易。
至少,勇氣可嘉。
沈棠将木箱蓋子踢回去,當做凳子。
“你是何方人士?先前發生了什麽?可還有其他親人?爲什麽會恰好躲在木箱?”
翟樂提醒:“問得委婉點。”
沈棠一個眼刀甩過來,他有一瞬被阿兄翟歡瞪的錯覺, 下意識選擇閉麥噤聲。
翟樂:“……”
不對啊, 明明他才是“阿兄”!
見沈棠暫時沒惡意,小丫頭稍稍放松繃緊的神經, 抓着那枚金簪,指甲幾乎要嵌入手心肉,強迫自己回答:“小女子姓林, 祖籍淩州。與重慈、家慈、庶母、小叔、兄弟姊妹以及一幹丫鬟婆子,南下投親。誰知路上家丁生出賊心, 殺人奪财……”
加上她, 一共二十五人。
“這麽多女眷在外行走, 就一個男丁跟着?這可真是……”翟樂聞言皺眉, 世道這麽亂,要防外敵也要防内賊, 隻派一個長輩“小叔”護送,外加不知年齡的“兄弟”,心太大。
小丫頭咬着下唇,低垂着頭, 眼尾泛紅。
誰能想到用了七八年的護衛會突然反水?護衛首領還備受信任, 對家主有過救命之恩。
“……因頑皮, 與姊妹玩鬧,躲入木箱才逃過一劫。”她經常與家中姊妹打鬧, 偶爾會藏身木箱躲避尋找,長輩擔心, 便将她那兩隻木箱開了暗孔,方便透氣。從木箱醒來,她還疑惑怎麽還人沒找到她。
用那個孔偷偷往外瞧,結果就看到家丁向她親人舉起屠刀, 老弱婦孺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連同受了重傷的小叔在内, 全數罹難。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捂嘴, 咽下哭聲。
但她知道自己肯定會被抓出來。
愈發絕望。
誰知峰回路轉。
“其他人都已經……隻有小女子一人活着……嗚嗚……”她擦掉眼淚, 努力吸鼻子, 免得鼻水淌下來, 蹭得鼻頭染上绯紅。
又癟嘴試圖将情緒咽回去,結果越憋越酸澀,終于還是忍不住,眼淚全線崩潰,似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掉,好不可憐。
沈棠垂眸思忖片刻。
“除了南下要投奔的那家親戚,你還有其他親眷能投靠嗎?最好近一些……”
小丫頭立在原地搖搖頭,神情迷茫,她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麽辦,能依靠的都沒了。
翟樂歎道:“真可憐啊,要不也收了吧。”
沈棠想提劍給他戳幾個孔。
“收什麽收?她才多大?”
翟樂:“……???”
他猛地跳腳,聲音上揚七八度:“在下是說讓你将她收在身邊當個丫鬟使使, 好歹也是條活路。日後若有機會再尋親啊, 沈兄你都想到哪裏去了?你莫不是以爲是那個‘收’吧?”
沈棠:“……”
她不由得捂臉。
好吧, 是她思想不健康。
沈棠調整好情緒, 輕咳緩解尴尬。
“你也聽到了吧?你要不要先跟我回家?待時局穩定,再聯系你其他家人或者南下尋親?你太小, 一人在外活不下去的。”
小丫頭垂頭想了很久很久。
滿面淚水地用力點頭。
“多謝恩人。”
隻是,仍欲言又止,似有爲難。
沈棠猜到她想說什麽,道:“等天亮!大晚上的,摸黑找太危險,你就祈禱那些野獸沒有餓瘋了,或者留下具完整屍骨也行。”
這個時代八九歲的孩子都能當成大人看待了,親人慘死,也知收斂屍骨,入土爲安。
“多謝恩人。”
小丫頭又深深地行了一禮,無比感激。
又道:“奴家小名阿囡。”
“沒取大名?”
小丫頭不言。
沈棠:“那我僭越取一個?喊小名不太方便。你姓林的話,不如取名爲‘風’,林風。”
翟樂:“林風?這也太男兒氣了。”
沈棠翻白眼。
“你懂什麽叫‘林下之風’?”
林下之風:指有才幹,有才華,有詩韻,有風度,巾帼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買了一套世說新語,前陣子翻找的時候發現蠻有意思的
(但内容真不好記,反正我一個沒記住,囫囵翻了翻就犯困,催眠神器啊)。
巧合翻到下冊賢媛篇,發現裏面那句“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便覺得取名林風也不錯(雖然聽着真的很男兒氣)。
字的話,原本想取“令賢”。令聞令望;賢者,多才也。不過我發現連在一塊兒怪怪的,立馬度娘了一下才想起來(即将奔三了,記性比以前差好多),令賢是尊稱他人的妻子(例如令慈、令堂,尊稱他人母親父親),猶豫要不要改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