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至今,從來都是驚覺相思不露,原來隻因入骨。
葉南星本自私無情人,遇上陳義山之後大爲改變,幾番出生入死更是将陳義山視爲唯一依靠,不知不覺中,就芳心盡托,由依到戀,由愛生怨。
……
她來到涼亭的時候,陳義山還在獨坐。
葉南星把酒放在了石凳上,時值夜風散淡,星月正明,花圃之中陣陣幽香飄逸,偶有蟲鳥啼鳴,也可見樹影婆娑,清淨且美好。
陳義山在這樣的環境中坐着,不免心情暢快,瞧見葉南星過來的時候,他還開玩笑道:“南星來與誰同坐?自是清風明月我。快來快來,此情此景不可辜負,師徒正該把盞。”
說罷,他便伸手去拿酒,嘴裏還問道:“什麽酒?梅還是杏?”
葉南星卻道:“掌教仙師且不忙飲酒,弟子有幾句話想要請教。”
陳義山一怔,也就收回了手,道:“你說。”
葉南星道:“掌教仙師爲什麽要修仙呢?”
陳義山詫異的瞥了葉南星一眼,道:“旁人不知道我爲什麽要修仙,你應該是知道的啊。去年我妖氣入體,若不能成仙便要成屍。那時節,要不是你帶我上雲夢,哪有我的今天?又哪有現在的麻衣仙派?怎麽你還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葉南星歎息了一聲,道:“弟子當初無能,且折辱了掌教仙師,千錯萬錯,掌教仙師現在還恨弟子麽?”
陳義山笑道:“這話從何說起?我當初要是恨你,哪還能有今日的聚首?仙家曆來無情,我是知道的,你彼時也沒有做錯什麽。更何況我們後來出生入死,多次并肩作戰,攜手共進退,心中怎麽可能還有恨呢?反倒是我,逼迫你拜我爲師,你心中大約還有些不服氣吧。”
“弟子沒有什麽不服,追随掌教仙師這段時間以來,是弟子百餘年來最開心的事情,因爲掌教仙師讓弟子活的又像是個人了。”
葉南星真情流露,眸子裏都閃爍着熠熠的光芒,隻是說到最後又頓了一頓,轉而言道:“但仙家也并非無情,隻是人情都被韶華消遣沒了而已。”
陳義山道:“情一旦生出,隻會随着歲月流逝而越來越濃厚,怎麽會被韶華消遣沒了呢?”
葉南星道:“掌教仙師還年輕啊。弟子小時候也從來不做此想的,直到後來父母俱亡,六親皆沒,師兄、師姐、師弟、師妹手足相殘無一活命,師父也仙逝之後,弟子的人情便消遣沒了。如果掌教仙師活上一百年、兩百年、一千年,身邊的親人朋友便也會一個個老去,故去,舍你而去,到那時候,掌教仙師還有什麽情可言呢?大約也會像弟子當初那樣吧,隻剩孤獨、冷漠和無情了。”
陳義山聞言不禁默然,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可都不是仙人,壽命終有盡時,大約再過幾十年便會沉淪黃土,可是到那個時候,自己大概還要活很久很久,這天倫之情,割舍不斷,又如何消解呢?
讓他們也去修仙麽?
他們并沒有那個天賦,同樣是吃了仙桃,無垢道長都能蛻變,他們卻隻是身康體健了一些,再無其他。
以此可見,漫漫修行途,縱然是有自己這個領路人,他們也是走不上來了……
念及此,陳義山不禁有些悲從中來,長歎一聲,道:“是啊,你說的不錯。人情縱似長情月,算上一年複一年,又能得幾回圓?身邊人離開的多了,情之一字真是會消失的。”
葉南星柔聲問道:“是弟子的話勾起了掌教仙師的愁緒麽?”
陳義山點了點頭,道:“我小時候想的是讀書學劍,俠遊人間,半爲蒼生,半爲家人,後來修仙,成就已是遠高于讀書學劍了,本躊躇滿志,想要幹出一番大作爲來,可方才經你那麽一說,才想起來凡夫俗子縱然長壽,一生也不過百年。那我這‘半爲家人’的願望又從何談起呢?縱使仙法驚天下,到頭來也不過是凄涼孤獨人而已呀。”
“掌教仙師莫要這樣悲觀嘛!掌教仙師隻是想到了父母,卻沒有想到妻兒。”葉南星眨了眨眼睛,道:“若是掌教仙師有妻兒在側,待父母百年之後,也不會成爲凄涼孤獨人的。”
陳義山一愣,随後笑道:“好啊,說來說去,沒想到落在這句話頭上,你竟是替我父母來催婚了!”
葉南星咬着嘴唇,輕輕搖了搖頭,道:“弟子不是替掌教仙師的父母催婚的,而是替仰慕掌教仙師的人催婚的。”
陳義山又是一愣:“仰慕我的人?誰?”
葉南星道:“掌教仙師門下弟子衆多,女弟子個個出類拔萃,是人間尤物,是天下絕色,是如花美眷,是驚才滟滟。但她們哪個不仰慕掌教仙師呢?所以弟子替她們問問你,你對誰有意?”
陳義山立刻擺手道:“你這便是胡鬧了。她們都是我的弟子,倫常自有規矩,我怎麽可能對她們有意?”
葉南星的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道:“倫常是聖道的規矩,咱們仙家本來不論的。”
陳義山道:“便是以常情論,也會覺得别扭。”
葉南星的臉色更加黯淡了,因爲陳義山既然否定了自己對所有女弟子有想法,那便是連她也一起否定了。
她旁敲側擊,循循善誘,總算是問出了一個結果,可是這個結果卻不是她想要的。
但她不死心,又問道:“其實有時候想想掌教仙師收徒,都如兒戲一樣。就譬如說蒼雪,她跟掌教仙師是青梅竹馬,本是一代人,結果現如今卻成了師徒,掌教仙師就不覺得更别扭麽?”
陳義山道:“名分既定,那也沒什麽好别扭的了。”
葉南星道:“那如果抛開師徒名分呢?全當她們都不是掌教仙師的弟子,掌教仙師會怎麽選?就先說蒼雪,掌教仙師對她仍沒意思麽?”
陳義山搖了搖頭,道:“雪兒即便是不跟着我修仙,不做我的弟子,我也是要把她當妹妹看的。”
葉南星道:“百花仙子呢?她善解人意,博聞強識,掌教仙師若是娶了她,便能得一個賢内助呢。”
陳義山皺了皺眉頭,道:“府邸内務自有家仆照料,要賢内助幹什麽?百花仙子大才,做一派宗主才不委屈,我以‘内助’之利娶她,讓她成爲我的附庸,豈不是太自私了麽?”
葉南星道:“那藍羽呢?她古怪精靈,又美又香,力大無窮,目生雙瞳,且可愛至極。掌教仙師要是跟她成親,夫妻間大約會有很多樂趣呢。”
陳義山面色尴尬道:“呃~~我認識這丫頭的時候,她還是個鳥啊。你這突然說讓我跟她成親,想想的話,比師父跟弟子成親還别扭。”
葉南星:“……”
但陳義山這番話說的她心中倒是頗爲慰藉的。
“那林美雲呢?所有的女弟子之中,唯獨她有幾分俠氣、英氣,與衆格外不同。”
陳義山道:“林女俠啊,我自小就聽說過她的名頭,始終都把她當前輩看,而今雖然她跟着我修仙,但我心中對她卻仍然敬重的很,成親這種事情,還是算了吧。”
葉南星道:“那雨晴呢?她跟掌教仙師認識的時間最長,雖然幼稚,但勝在出身是人類,而且修了仙,更兼性子嬌憨,沒有許多算計,掌教仙師若是娶了她,夫妻雙修,說不定能相伴千年甚至萬年,絕不至于成爲凄涼孤獨人。”
陳義山驚道:“雨晴?她還是個孩子啊!我怎麽可能打她的注意?!”
葉南星:“……”
她雖然覺得無語,但是弟子之中,對自己有所威脅的就剩下兩個人選了。
所以葉南星内心深處是愉悅的。
她問道:“懷陽是人間公主,阿螭是東海公主,娶了懷陽能得天下之貴,娶了阿螭能得東海之富,掌教仙師喜歡她們誰呢?”
“哈哈哈~~”
陳義山大笑了起來:“南星,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若娶誰爲妻,定然是因爲愛她,絕不會是因爲她富貴。我方才就跟你說過,自小讀書學劍,隻願意俠遊人間,仗義江湖。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去東海眠,落足時,有這颍川城内一老宅,有花有酒月滿天,便足以慰我風塵了。富且貴者,于我如浮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