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首座大城隍已經在廟裏罵了七天街了。
因爲太丢人。
京師中大小神祇,算上他城隍廟裏的,總計不下百位之衆,卻當着無數人的面,被一個魔類打的落花流水,瞎的瞎,傷的傷,死的死,還丢了看家寶貝——照妖鏡和鑒魔鏡。
簡直是城神界有史以來的奇恥大辱!
雖說在陳義山和顫修消失不見的當天夜裏,神祇們的陰陽眼就都已經完全複明了,身上挨打的地方也不怎麽疼了,可是他們心中的傷痛,那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彌補的。
怎麽就被打的這麽慘呢?
尤其是首座城隍爺,更是惱怒的痛不欲生!
首座生前是個要強的人,死後封神也是個要強的神,哪裏受過這樣的折辱?這幾天已經快要氣炸了!
這不,正月二十四這天,文判官和武判官照例領了一頓狗血淋頭的臭罵後,出來散心。溜達到城隍廟後院的寝殿外,二位爺畏畏縮縮的蹲了下來,縮在女牆内竊竊私語。
“老大,你說咱們首座爺打算折騰到什麽時候?我快受不了了!”武判官很是郁悶的發牢騷。
“這就受不了啦?受不了就去找鏡子啊。首座爺不是說了麽,隻要咱們能尋回照妖鏡和鑒魔鏡,便算是将功補過,以後就不用挨罵了。要是拿不回來鏡子,呵~别看你我位高權重,都得被發配到地方上,找個小廟守青燈去!”文判官一臉幽怨的冷笑。
“找個屁啊,誰知道那潑魔去哪裏了!就算是找到了,就憑咱倆打得過麽?首座爺自己還挨了一頓毒打呢!再說了,這鏡子也是在他手上弄丢的啊!他自己沒本事,卻沖咱們撒野火!頭不是頭屁股不是屁股的,天天拿咱們出氣!我看啊,發配到地方就去地方,跟着這位主,也沒什麽好結果!”
“他就是那樣的性子,百年前,他活着爲人的時候,在朝中當的是禦史大夫,好家夥,因爲皇上要給自己老丈人封官加爵賜宅賞地,他谏言說于國法不合,當着滿朝文武跟皇上對吵,皇上吵不過他,氣的退朝,你猜他怎麽着?上去抓住皇上的袖子,死活不讓走,非要說個清楚,鬧到最後,吐沫星子噴了皇上一臉!還說不讨論個結果,來日上朝繼續噴!”
“我勒個親娘啊!”武判官一臉驚愕:“他死不死啊?!”
“沒死,皇上雖然暴怒,卻也不敢殺他。”文判官嘿然笑道:“他爲官的時候,愛民如子,不畏強權,窮的告富的,他一般都向着窮的,民告官,他又大多向着民,所以他在百姓心目中聲望極高,人稱‘青天大老爺’,要不然,他死後也不會被封爲京師首座大城隍,坐享這麽旺盛的香火。”
“老大你實話說,他是不是有病?”
“什麽病?”
“狂躁病?”
“有這種病嗎?”
“有,我見有的狗就是這樣。”
文判官甚是無語,道:“老二,咱們也不能這麽诋毀首座爺,畢竟他嫉惡如仇,剛直不阿,品行上頂天立地,無可指摘。”
“我也就是發發牢騷,開開玩笑嘛,咱們首座爺是什麽秉性,我跟了他那麽多年,還能不知道?就是這次,他非要我們去找鏡子,不是強我們所難嗎?”
“是啊,那潑魔跟那位陳仙長齊齊失蹤不見了,到現在,七天過去了,又都不見蹤迹,不聽消息,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結果,咱們又能去哪裏找呢?等等吧,說不定哪天首座爺自己就消氣了。”
“依我看啊,那位陳仙長八成是沒了。”
“何以見得?”
“你想啊,如果那位陳仙長能打得過那潑魔,還用得着咱們拿鏡子打配合麽?”
文判官沉吟着點了點頭,道:“你說的話,倒是也有那麽幾分道理,可是這幾天有個叫無垢道長的,就是那個天寶大法師,在城裏亂晃,四處說陳仙長跟他亦師亦友,又說陳仙長六道無敵,傳聞還開了賭局,跟人家下注買陳仙長赢。”
“那家夥多半是個想錢想瘋了的神經病,騙賭資的吧,不用搭理他。”
“唔~~”
一文一武正議論着,突然覺得哪裏不對,猛擡頭,赫然發現有一雙瑩潤明亮的眼睛正俯瞰着他們。
“嘿!”
“哈!”
“大膽!?”
“誰呀!?”
倆判官吓得臉色發白,呼喝着跳了起來,這才看見是個白衣男子蹲在女牆上,姿勢猥瑣,笑容奸詐。
“陳仙長?!”
“你沒有被打死?!”
倆判官馬上就認出白衣男子是誰了。
七天前跟顫修一起失蹤的那位仙長陳義山啊。
人家回來了!
“兩位神官,繼續聊啊,陳某還沒聽夠呢。”陳義山笑嘻嘻的說道:“兩位說的話,都還挺有意思的。”
倆判官又是尴尬,又是害怕,又是慚愧,臉頓時變成了苦瓜狀,嗫嚅着,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寝殿附近有神吏聽見呼喝聲,出來探看,一見陳義山出現,登時喜出望外的狂奔浪嚎:“都趕緊出來啊!姓陳的來了!就在後院裏!趕緊堵住他啊,别讓他跑了啊!”
陳義山:“……”
這是,要幹什麽?
須臾間,廟裏的大部隊就出來了——
“陳仙長?!”
“真是陳仙長啊!”
“哎喲,太好了!”
“天啊,我都要哭了!”
“一定是仙長赢了!”
“我就說仙長絕不會輸的啊啊啊~~”
……
神官、神将、司公大神們蜂擁而來,臉上都是歡欣雀躍的神色,眼裏都冒着星星,親熱的寒暄着,嘴角都是谄媚的笑,還都恭恭敬敬的對陳義山行禮。
陳義山一時間感動莫名,沒想到自己的聲望都達到這種地步了?
他哪裏知道,是因爲諸神都被首座城隍爺給罵怕了,他可是能夠解脫衆神的大救星,所以見他就如見親生父母一樣,誰不激動?
“諸位神尊客氣了,客氣啦!”
陳義山在感動之餘,也忘形的對諸神回禮,這一作揖不要緊,轟然一聲響,諸神們東倒西歪躺下一大片來。
“哎呀呀,忘了忘了……”陳義山撓頭讪笑,也不敢去扶,也不敢再緻歉行禮。
“是陳仙長麽?!”
首座城隍爺在躺倒的神祇叢中一通猛蹚,大步流星地沖陳義山奔來,激動的一張鍋底臉黑紅黑紅,雙目飽含熱淚:“陳仙長你終于回來了啊!”
“讓首座久等了吧?”
“哈!本座料定你會回來的!這些蠢材值當你大禮回拜嗎?你救了他們,他們可受不起!”
“是陳某疏忽了,對不住,對不住。”
“仙長不必跟他們客氣,來來來,你我閑叙片刻。正殿,請!”
“首座,陳某這次來是送照妖鏡和鑒魔鏡的,倒也沒有别的事情。”
陳義山說着,已把照妖鏡和鑒魔鏡送了出去,分别飛入文判官和武判官手中,笑道:“完璧歸趙。首座以後也不必苛責他們了。”
兩位判官一時間興奮的難以名狀,掙紮着爬起來就山呼海嘯:“多謝陳仙長!陳仙長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出息!閉嘴!”
首座城隍爺回頭罵了一句,扭臉又沖陳義山浪笑:“呵呵呵~~兩面破鏡子,不值一提,還勞仙長送回來,其實仙長自己收下用也無所謂嘛。下屬們大驚小怪,也讓仙長見笑了啊。”
文判官:“……”
武判官:“……”
(是誰丢了鏡子跟如喪考妣一樣在廟裏歇斯底裏痛不欲生的?!現在說不值一提?!首座爺,你還要臉麽?!)
扯住陳義山的手,首座城隍爺笑的一張老臉皺如醜橘:“那潑魔是被仙長拿下了吧?”
陳義山點點頭:“嗯,拿下了。”
首座眼睛一亮,又不勝感慨道:“真不愧是仙長啊!令小神汗顔!也叫京師諸神無地自容啊!”
“首座過謙了,這叫陳某何以敢當?”
“還請仙長賞個薄面吧,進殿來聊幾句。”
陳義山微笑着,正要寒暄,突覺氣海鼎爐中一陣蒸騰,青氣陡然而升,從三尺五寸急劇拔高到三尺六寸,繼而是三尺七、三尺八……竟一路不停,直至四尺一寸高低!
“嘶~~~~”
他悚然變色,怎麽回事?!
城隍廟裏,本來風平浪靜,此時也忽的風起雲攏,無邊青芒從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漫來,彙聚于陳義山一身,靈氣的漩渦再度湧現!
首座大城隍正扯着陳義山的手,驟覺渾身一麻,好似被閃電擊中了一般,連忙撤手,愕然不已的看向陳義山:“仙長?”
陳義山正低頭窺視自己的麻衣,左袖之上,補丁一個接着一個結出——
一片,兩片,三片,四片……
眨眼間,竟結出了六片之多!
陳義山有些發懵——
自打上次在洛神姐姐那裏喝完瓊漿玉液回來,這麻衣便開始沉寂,好久都沒什麽動靜了,今天這是怎麽了?
陳義山原以爲自己在離開夜不行市井之後的所作所爲都太小了,難入麻衣的法眼,是以它遲遲不肯結衲,沒想到今天,湊成團,一下子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