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義山和無垢道長出虎關,南下入颍川郡境内,趁着天色還沒完全昏暗下來,便去颍陰縣的渡口找船,結果到了渡口才發現,碼頭上全是空船停靠,竟沒有看見一個船夫艄公。
無垢道長愕然道:“仙長,不對啊,怎麽連個人影都不見?難道颍水夜裏不走船了?”
陳義山也愣了片刻,突然一拍腦門,氣惱道:“我竟忘了這一節!臨近年關,颍神淨水!”
無垢道長茫然道:“颍神淨水是什麽意思?”
陳義山哼了一聲,道:“就是颍神也要準備過年,淨水半月,不許有人在颍水上行船,更不許漁民打漁!”
“啊?”無垢道長吃驚道:“還有這種規矩?”
“原本沒有,自去年才有的。”陳義山望水興歎,道:“聽家父說,是颍神下了神谕給颍川郡大城隍,大城隍又托夢給了路太守。于是,這個規矩就立下了。”
“這,這個颍神排場不小啊,别處可沒聽說還有這規矩。”
“據說去歲有人不尊淨水令,兀自行船,結果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連船也無影無蹤。”
“……”
“走吧。”陳義山搖頭說道:“人家的地盤,就按人家的規矩來吧。咱們隻能是走陸路了,先去投個客棧,明早再走。”
無垢道長慚愧道:“對不住仙長,要是沒有貧道,你早就到家了。棄船行路,又沒有馬,徐莊主送的金銀财帛也丢在了洛水上,繞路入府,要多走許久了。不如仙長你先回去,貧道随後趕來就是。”
“你我之間,何必客氣。已經入了颍川郡,左右不過是再走兩天罷了。”陳義山反過來安撫無垢道長:“你我都相伴走了這許久,沒道理現在丢下你不管。”
“仙長……”無垢道長感動的又快哭了。
……
此時,路府中院,名醫蒼琅先生在廳中搖頭。
“太守大人,令嫒這是心病啊,小可之前就來診治過,确實是無能爲力。”
“可是小女之前雖然屢有犯病,卻也隻是癡癡呆呆,過一二日就好了,從沒有尋死覓活過啊!”路太守急的嘴角都起泡了。
他比陳泰清還慘,家中隻有個獨生女兒,路家香火難續不說,這唯一的女兒還害了難以啓齒的病。
如果連女兒都死了,那可是真正的絕戶!
本來他的聲名就不如陳泰清,女兒若死,那郡裏的百姓還不知道會在背後怎麽議論他的長短呢。
蒼琅先生爲難道:“太守大人,恕小可直言,一定是有什麽事情刺激到了令嫒,而且這件事情怕是與當年的變故有關,其嚴重程度大概也是令嫒所不能承受的。心病還須心藥醫,打不開心結,說什麽都是枉然。”
“你們對小姐做了什麽事情?!”路太守立刻怒目掃向自己女兒的幾個丫鬟。
幾個丫鬟慌忙跪了下去,其中一個目光閃爍,欲言又止,路太守早已經看見,當即厲聲喝道:“你說!”
“是,是阿璋,阿璋說汪少爺被老爺你丢進颍水喂了魚鼈,小姐聽見了,就,就犯了病,而且怎麽都勸不住……”
叫做阿璋的丫鬟臉色立時煞白,伏在地上不住的叩頭:“老爺,奴婢知道錯了,奴婢也是無意中才——”
“砰!”
路太守一腳踹在了她的臉上,當場打昏在地,額角已然出血。
“該死的混賬東西!”路太守罵罵咧咧中,扭頭沖路通叫道:“把這個賤婢也丢進颍水裏去喂魚鼈!”
“是!”路通一招手,家奴早湧了上來,擡起阿璋就往外走。
蒼琅先生歎息了一聲,道:“太守大人,少造殺孽,怕是早就生出兒子了。”
“本府身爲封疆大吏,管的就是生殺大權,怎麽可能少造殺孽?!”路太守最恨别人拿他沒有兒子說事,當即就扭曲了臉,語氣不善的說道:“更何況,造殺孽就不生兒子了?陳泰清造的殺孽比我還多,不照樣有兒子!多拜神,多求神,遲早能得子息。丢他們去颍水,就當是給颍神上供了!怎麽,蒼琅先生有意見?”
蒼琅先生搖頭不語,顯然是無法苟同,也不願意再多說了。
這個太守的爲人,算是有口皆碑的都給差評。
“心結算是找到了吧?”路太守死死盯着蒼琅先生道:“你本來也知道,小女當年跟汪家那小子私會,被本府發覺,惱怒之下,就讓人把姓汪的丢進了颍水!這也怪不得本府下狠手,誰讓那小子勾引良家女子呢?而且還是勾引我太守家!本府一直沒有跟小女說實話,當然也是爲了她好,隻告訴她那姓汪的外出遊曆,至今未歸。誰成想,不開眼的賤婢把實情說出來了……蒼琅先生,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唉,小姐當年就是因爲與汪少爺的情事被攪黃而害了心病,現如今聽聞汪少爺是死在自己父親的手上,這打擊之大,可想而知。心結雖然找到了,卻沒有解法,恕小可無能爲力。太守大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你這庸醫!”路太守惱羞成怒了:“陳泰清的兒子中妖毒,你說無能爲力,本府的女兒害心病,你還是無能爲力!你這種人,還有什麽資格忝列颍川郡名醫之首?!馬上給我救治,治不好,信不信我革了你的醫名?!”
“你,你——”
蒼琅先生也沒想到路太守說翻臉就翻臉,驚怒交加之下,臉色漲得通紅,半天,才憤憤說道:“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治不好你女兒!你不是喜歡把人丢到颍水裏麽?大不了,你也把我丢進去算了!士可殺不可辱,蒼某行醫三十年,活人無數,你去問問颍川郡的百姓,看蒼某到底是庸醫還是名醫!?想革我的醫名?!你也得問問百姓答應不答應!呵呵,蒼某算是看明白了,你這分明是怕家醜外揚,想封我的口吧?!”
“大膽!放肆!好你個狂妄的庸醫,你治不好病還有理了?!你以爲本府不敢要你的命麽?!”路太守獰笑道:“你想死,本府可以成全你!來啊,把這位濫竽充數的名醫也給本府丢進颍水裏去!”
“姓路的,你不會有好下場的!”蒼琅先生一邊大罵,一邊奮力掙紮,不讓路通等人捆綁自己。
“呵呵……”
一陣笑聲突然從天而降,把路太守、蒼琅先生還有跪在地上的丫鬟、沖進屋裏的路通等奴仆都吓了一跳。
蒼琅先生不罵了,路通等人也不綁了,都朝外面看去。
卻見院中飄然而落一道人影,昂首闊步朝廳中走來,燈影裏看他,身材颀長,金縷衣長垂,發色微紅,面目似乎隻有二三十歲,生的豐神俊朗,儀态極其潇灑不羁,嘴裏說道:“路太守,何必什麽人都往颍水裏丢呢?颍水中的魚蝦并不喜歡吃人,尤其是,這種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