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她舍命

謝半鬼起身之後,冷月坪以東的沼澤蓦然開裂,一座五丈見方的石質平台,推開泥澤從地底徐徐升起。直到越過謝半鬼頭頂之後才停住了上升的趨勢。除了蛛後之外靈衙五毒全部出現了在了高台上,爲首的卻是一個謝半鬼從沒見過的黑袍人。五毒之後還站着兩個相對年輕的靈衙捕快。

謝半鬼雖然看不見那人罩在黑袍裏的面孔,但是從靈衙五毒站立的位置和恭敬的态度上來看,那人在靈衙裏的地位絕對不低。至少達到了長老的級别。

高胖子手持着長戟掃視四周道:“蠱蟲外圍有武者,怕是有百十來人。”

謝半鬼不動聲的傳音道:“一會抓緊我,實在不行拼上廢掉十年修爲,用血遁逃出去再說。”

對面的黑袍人沙啞道:“謝半鬼,此情此景你不想說點什麽麽?”

謝半鬼淡然道:“我正在等着你說。”

謝半鬼的處驚不變,讓黑袍人的戲弄對手的興緻降低了不少。但是,對方仍然難以壓制那種擒獲謝半鬼的興奮:“秘衙年輕一輩當中有人這份定力的屈指可數,可惜啦!如果你是靈衙的後輩,我說什麽也舍不得殺你。”

黑袍人戲谑道:“你知道爲了把你引到這來,我花了多少心思麽?”

對方不等謝半鬼說話,就直接開口道:“從你沒到湘西之前,我就一直在布局。包括江源、包括赤煉、蜂皇、包括村寨裏的苗人,都是我局中棋子。”

謝半鬼終于動容道:“江源也是你的棋子?”

“沒錯!”黑袍人得意道:“當年靈衙傾盡全力主攻花字門,就連他們的門主都被靈衙五馬分屍,有怎麽會留下僵屍門這個餘孽?僵屍門早在不滅宗覆滅不久就被靈衙的暗哨取代。主要的任務就是拉攏巫門。這些年,他們的任務完成的還算不錯。”

謝半鬼驚訝道:“爲了抓我,你讓蜂皇進攻僵屍門,攻打你自己的暗哨?”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黑袍人顯然十分滿意謝半鬼的驚訝:“誰叫傳授你‘鬼眼’絕技的人是苟無憂呢?别人用鬼眼隻能看到鬼魂,苟無憂的鬼眼卻能捕捉到人體裏細微的波動,天下沒有哪個說謊高手,能在說謊時不産生半點異樣。哪怕那麽一丁點的變化都逃不過你的鬼眼。”

謝半鬼沉聲道:“所以,你先一步把江源煉成的半屍?”

“聰明!”黑衣人挑着拇指道:“隻有用屍體說謊才能騙過鬼眼,所以江源就必須做出點犧牲。當然,爲了騙你上當,我還得犧牲掉邊界的哨站,犧牲掉赤煉她們的手下。在我看來,就算用千把條性命引你上當都十分值得。”

謝半鬼冷笑道:“如果有必要,你還會犧牲蜂後他們三個人吧?”

“你不覺得,你的挑撥顯得幼稚麽?我不得不把對你的評價降低幾分了。”黑袍人得意笑道:“有快刀王的一層關系,你不會去殺赤煉,但是絕不會放松對她的監視。她們離開湘西地界時的那番話,應該早就一字不漏的傳到你的耳朵裏吧?”

黑袍人沙啞的嗓音因爲過于得意變得有些尖細:“你不認爲青衣會對你照成什麽威脅,而且憑你和叛巫的關系,你也相信靈衙的人馬,不能越過叛巫的防衛進入湘西内地給你搗亂。你對外界的防備也會降到最低,你沒想到,我把局布到了苗家村寨裏吧?”

“我的确沒有想到。”謝半鬼坦然承認道:“據我所知,苗家寨裏的那個所謂的樹神出現在十多年前,難不成,你有未蔔先知的本事?”

“哈哈……”黑袍人做了一個掩口大笑的姿勢:“我靈衙攻滅花字門,花費了那麽大的代價,能不對他們的煉制木屍的法門善加利用麽?苗人笃信井神、洞神,我們爲什麽不給給他們制造些有趣的神祗呢,像那種樹神,還有十多個呢!”

“你夠毒!”謝半鬼的眼裏泛起了殺氣。

“我本來就是毒物。毒物隻有自己不能毒。”黑袍人微微歎了口氣道:“爲了對你一個小輩,我可是煞費苦心啊!就連用毒物包圍冷月坪時,都要小心翼翼的讓他們一撥一撥的慢慢出現。生怕不小心把你給吓跑了。”

謝半鬼冷笑道:“溫水煮青蛙?等我想跑的時候,已經跑不掉了對麽?”

“我喜歡你的比喻!”黑袍人指着遠處的蜘蛛道:“蛛後沒來,所以我隻能找個小輩來頂替她,蜘蛛的方向是五毒絕神陣最弱的一環,你要不要沖擊一下試試?”

“蛛後沒來,前任五毒的師父,五毒妖姬卻倒了,我會笨到去試五毒陣麽?”謝半鬼冷笑道:“我現在很想知道,我有什麽地方值得,大名鼎鼎的五毒妖姬化妝成一個男人,興師動衆的遠赴湘西,犧牲手下來對付我?”

五毒妖姬對謝半鬼猜到自己身份的事情,并沒有多少驚訝,能在缺少一個主力的情況布置“五毒絕神陣”,她的身份就已經呼之欲出。但是謝半鬼最後的問題,卻勾起了五毒妖姬的恨意:“爲什麽?你該去問沈拂衣!仙棺神捕,好大的威風。赫赫鬼衙,好大的名頭。當年我爲了靈衙殚精竭慮,嘔心瀝血,可是靈衙卻處處被他壓制。我放下身段,向他示好,卻遭來了他的冷嘲熱諷。”

“你因嫉生恨啦?”反正今天局面已經難以善了,謝半鬼并在在乎多刺激對方一下。

五毒妖姬像是沒有聽到謝半鬼的話:“沈拂衣,他了不起麽?我向他提出挑戰,他卻不屑出手便也罷了,居然還隻派君莫笑與我較量。用鬼衙第二,來羞辱我這個靈衙第一。”

“哦——”謝半鬼拉長了聲音道:“我想起來了,我聽前輩們說過,那場比鬥是你輸了,而且還被君莫笑打廢了五層功力。尤其,是脖子上那一刀,讓你說話聲,聽上去就像憋了大半年的老爺們。”

“你們鬼衙的人個個都該死!”五毒妖姬尖叫道:“我不僅要他們死,還要把他們折磨到死。你們鬼衙的人不是最重情義麽?我就要用情字折磨他們一生,讓他們消極,讓他們厭世,讓他們發狂發瘋,讓他們生不如死,哈哈哈……”

五毒妖姬瘋狂笑道:“結果,我赢了,我做到了。鐵手李成了殘廢,快刀王重傷之後執行任務,失手被殺。苟無憂生死不知。假貨劉、秃毛雞傷心失意退隐江湖……哈哈哈,鬼衙八将變成了八個廢物……”

謝半鬼狂怒之下雙目盡赤:“我謝半鬼今日不死,一定讓你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五毒妖姬狂笑道:“我又沒有動手,是他們自己蠢死的,怨得誰來?”

對鬼衙往事對少有些了解的高胖子厲聲吼道:“你簡直就是瘋子,爲了算計鬼衙把自己的弟子當成工具。你還是不是人?”

“我是毒物,必要的時候,毒物甚至會把自己的孩子當成獵物充饑。何況是弟子?”五毒妖姬毫不掩飾的話,不禁讓謝半鬼目瞪口呆,就連蜂皇和赤煉也覺得心裏陣陣發冷。

五毒妖姬的笑聲好似夜枭啼叫,回蕩在滿是毒蟲的沼澤當中,顯得陰森異常:“本來我隻要看到八将活的痛苦我就異常開心,結果,鬼衙出現了你這個妖孽。不但繼承了八将絕學,甚至青出于藍。每當我看到他們誇耀你時的那種滿足,我就心如刀絞,五内如焚。你必須死,隻有你死了,他們才能絕望,才能再絕望中慢慢死去。”

咬牙切齒的五毒妖姬,那種如蛇似蠍的怨毒讓人不寒而栗:“可惜老天一直沒給我殺你的機會,隻要你死在中原,那幾個雜種早晚會查到你的死因,靈衙也沒法承受八将的報複。你活着一天,我就被煎熬一天……因爲,我甚至用處最蠢的辦法,化妝成外人去挑撥八将打壓你,疏遠你……,我明明知道這種事沒有用,但是我還是要做。隻有這樣才能稍稍緩解我心裏的痛苦。哈哈……老天終于給我機會了,終于讓你出現在湘西,也終于能讓我從容布局來對付你……”

謝半鬼面帶寒霜道:“瘋子,隻怕我要讓你失望了……”

“想用血遁?”五毒妖姬嘿嘿笑道:“你可以用,隻要你血遁一動,我就立刻把這兩個丫頭扔進蟲堆裏。”

五毒妖姬揮手之間,靈衙高手就把五花大綁的梅心兒,小蔡押上了高台。

“你……”謝半鬼瞳孔猛縮之間散去了血遁。

“怎麽樣?我說過鬼衙的人都是傻子吧?”五毒妖姬湊到梅心兒耳邊道:“你看看,謝半鬼不是已經散去血遁了麽?”

被點住了啞穴的梅心兒,隻會拼命搖頭和止不住的流淚,眼睛就隻剩下的盤膝坐回岩石上的謝半鬼。心兒身邊的小蔡,早把嘴唇咬出了血來,卻強忍着沒有落淚。

謝半鬼點起煙袋:“胖子,這回連累你了。”

胖子淡淡笑道:“自家兄弟,還說那些。我隻恨沒能活剝了那個娘們的皮。”

謝半鬼吐出一口煙:“五毒,你赢了,要殺要剮放馬過來吧!”

“殺你?殺你就沒有意思了!”五毒妖姬指着梅心兒身上的繩子道:“你看好,這不是繩子而是情絲蠱。情絲蠱最大的特點,就是不好碰。你碰得輕了,斬不斷它。重了呢,它就會使勁收縮,最後‘咔嚓’——”

五毒妖姬比劃了一個折成兩段的手勢:“把你的女人活活勒成幾段。要你是斬不斷情絲蠱,你的女人就是我手裏的紙鸢子,在我手裏飛呀,飛呀,飛呀……直到我玩夠了,讓他掉進蟲堆裏。”

“去——!”五毒妖姬忽然出手像是放紙鸢一樣,把梅心兒甩上了半空。

謝半鬼抽出泣血,人如大鵬展翅一飛沖霄,背掩明月立在了半空。面向梅心兒連出八刀,泣血上迸射出來的八道刀風如月皎潔,如水清澈。刀氣劃過長空的呼嘯卻又如風輕吟,如雪輕泣,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追魂奪命的殺招。

“揮刀問情?”赤煉乍見謝半鬼出刀,臉色蒼白如紙的連退兩步,睫毛下帶着鹹味的酸澀不自覺的湧上了眼角。這一招,不正是快刀王當年在擂台上要取她性命的絕情一刀麽?

當時的情景在赤煉腦海中一閃而逝,同時她也看到了,八道刀風在梅心兒身上輕輕一點之後,忽然反向彈了回去,在謝半鬼身上連開了八道血口。

謝半鬼在血雨迸射之間又落回了岩石上,五毒妖姬也把梅心兒拉回了平台。赤煉不等梅心兒落地就幾步搶了上去,撫摸着梅心兒身上被砍開了一半的情絲蠱,厲聲質問道:“謝半鬼你用的是不是‘揮刀問情’?你的殺招怎麽會傷到自己?”

“揮刀問情,不是用來殺人的,是用來殺自己的。”成行的鮮血順着謝半鬼的劇烈顫抖的手臂,直流向他緊緊握在手裏的泣血寶刀,在顫抖的刀尖上彈落在地。

梅心兒的心也像是那浸血的刀尖在顫抖,止不住的眼淚瞬間打濕了她的衣衫。

謝半鬼聲音清冷道:“揮刀問情,不管打在對方身上有多重,都會把九成力道反彈給自己。李伯說過,那是快刀王最傻的一刀。”

“天哪!”赤煉失聲驚叫間癱倒在了地上:“他的成名絕技是無形刀氣,他故意讓我看到刀氣,是要我躲開……,我沒看到的那些全打在他自己身上……,難怪那天他穿着那麽厚的衣服……嗚嗚……”

五毒妖姬毫無感情的目光瞥過赤煉之後,轉向了謝半鬼:“我倒要看看,你能挨住多少刀。”話音一落,五毒妖姬再一次把梅心兒抛上了半空。謝半鬼也再一次沖天而起,揮刀連斬。

皎潔的刀光在兩人中連成一道星河,一頭潔白如玉,一頭卻嫣紅似血。謝半鬼血雨紛飛的身形就在刀光中向梅心兒漸漸接近……,終于,情絲蠱斷成了幾節,全身被血浸透了的謝半鬼也放開了寶刀,将梅心兒攬在懷中。

“五毒連珠!”妖姬冷喝之間,紫鱗怪蛇的虛影憑空出現在謝半鬼身後,四隻獠牙迅雷不及掩耳的刺進了謝半鬼肩頭。

毒蛇一擊即退,縮回地面靜等着獵物毒斃。早就等在那裏的碧玉蜈蚣卻似離弦利箭射向梅心兒身後,謝半鬼眼見綠影逼近,猛一旋身用脊背擋住了心兒,三尺長的蜈蚣也毫不留情的穿透了謝半鬼的肩甲飛向遠處。

謝半鬼連續三次旋身,用血肉之軀生生接住了毒蠍,蜘蛛,蟾蜍的緻命攻擊,終于再也支持不住,如同被利箭貫穿的大雁綴滿鮮血向地面落去。

“五毒齊臨!”

“兄弟!”

妖姬再次出手,高胖子也毫不猶豫的彈上了半空,展開雙臂一左一右的把謝半鬼和梅心兒攬在懷中,任由五隻毒蟲襲向自己肩背,三個人也不分先後的摔在了地上。

“謝半鬼——”梅心兒悲痛之下竟然沖開了啞穴,挪動着被封住了穴道的四肢,向謝半鬼爬去。

“别過來……”謝半鬼口中污血狂湧:“别過來……我……身上有毒……碰我……你會死……”

“謝半鬼……,你不要動……”

梅心兒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她隻想抱一抱謝半鬼。可是,謝半鬼卻離她越來越遠。

謝半鬼也在挪動着身軀向後躲閃,隻因爲他全身是毒,他必須狠下心來避開梅心兒。他不想,也不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見梅心兒先自己離去。

“哈哈哈……”五毒妖姬放聲大笑道:“謝半鬼你最好能爬的快一點,慢上一步,你的小愛人,可就要被生生毒斃啦!”

剝奪了謝半鬼和梅心兒最後一次相擁的五毒妖姬如飲純釀,飄飄欲仙:“丫頭,你使勁爬啊!這輩子,你也隻能再抱他一次啦!你們死後,我會把你倆一個埋在東山峰頂,一個沉在北冥海底,讓你們永生永世不能相見。你可得把握住最後的機會啊!爬啊!你們都使勁的爬啊!哈哈哈……”

數不清的毒蟲在妖姬的控制下,爬上了冷月坪,爬到兩人中間,不住吸食着謝半鬼留在地上的毒血,爲梅心兒清開了一條道路。

梅心兒匍匐在遍地蟲屍當中,一點點的向謝半鬼爬去,一聲聲的呼喊着對方。

“老弟……你等等她吧!”高胖子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反正都要死……何必……何必……”

謝半鬼總算停了下來,對梅心兒艱難的露出了一絲染血的微笑:“丫頭……”

說不上溫柔,卻異常艱難的呼喊之後,謝半鬼仰天摔倒在了地上。

“謝半鬼——”梅心兒口中鮮血狂噴,一股怨氣自她身上直沖雲霄,如同女鬼在天地間哭喊嘶嚎。

“怨女?”五毒妖姬微怔之下,大笑道:“沒想到,今天出了斬殺謝半鬼之外,還能有這麽大收獲,怨女正好可以用來煉制毒屍血美人。不過,你的怨氣還不夠。”

五毒妖姬掐動法訣指揮毒蟲向謝半鬼湧了過去:“看着你的愛人被蠱蟲啃成白骨,你的怨氣才會更強。才更适合煉制活屍。”

“别碰我兄弟。”自身難保的高胖子,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運及最後一點功力點燃了棺材客棧的路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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