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婉小聲道:“看來有陰鬼作祟!”
梅心兒一邊辨認着墓碑上被風化的字迹,一邊問道:“你怎麽知道?”
“墳墓又稱陰宅,就是鬼住的地方!”小婉賣弄道:“墓門就是鬼魂進進出出的所在,也隻有鬼魂能走。如果是其他妖精占據了墓穴,會另找進出的路徑。剛才那黑煙從墓門飄入,所以我斷定它一定是厲鬼!”
“你說得有些道理!”梅心兒點頭之後,又搖頭道:“不對!從碑文上來看,墓中的應該是王家的先祖,他們怎麽會害自己的後人?”
“鬼魂是不可理喻的!”小婉自以爲是的道:“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寂寞了,想讓後輩下去陪他們!”
“胡說!”梅心兒笑罵之後道:“最好能将他們引出來問問,可是我不懂……”
“引他們出來我沒這個本事,不過我可以讓你進去!”
見梅心兒一臉驚訝,小婉賭氣道:“别小瞧……别小瞧了巫門的走陰術!” 還沒等梅心兒說“不”,小婉便抓住了梅心兒的手臂,口中念念有詞。
梅心兒忽覺墓碑憑空的漲大數十倍,如同一面山壁,帶着壓倒性氣勢聳立在面前。實則并非是墓碑變大了,而是他們變得小了。縮小了身體,才能走進一尺見方的墓門。梅心兒腳步一動,面前便出現了一座紅漆大門,門楣上寫着兩個燙金大字“王宅”。
梅心兒上前兩步扣門道:“有人在嗎?”
“你該喊‘有鬼在嗎?’”小婉調侃的聲音未落,大門忽然自動向内大開。隔門望去偌大的院落裏,無論是屋子樓閣的建築,亭台山石的布設,俱見匠心。任何一個小擺設,一處小安排,都是那等的清麗雅緻,恰好到處,一所陰宅甚至比陽世的莊園還要富麗恢宏。
梅心兒撤出寶刀:“我覺得有些不對,這宅子怎麽死氣沉沉的?”
“沒見識,鬼住的地方,難道能生機勃勃的嗎?”小婉拉起梅心兒就往裏走,沒出兩步便見院中站在一個女子。
“姑娘……姑娘……姑娘……”上前施禮的梅心兒連喊三聲,卻不見她有任何的反映。甚至連眼珠也沒有轉動一下。被點了穴道的人就是如此情景,可以鬼魂哪裏有穴道可言?
梅心兒扔下那女子,飛身向屋内竄去。正堂上的一對老夫婦,也是如同蠟人一動不動的坐在太師椅上。連小婉晃在他們面前的手掌,也似未看見。
“奇怪!這些鬼魂怎麽了?”面對鬼魂的梅心兒忽聽背後風起,他修爲深厚,一聽便知有巨物正跟蹤迫近,危機來臨。
“呔!”梅心兒大吼一聲,右旋身一爪抓出。梅心兒經過鬼衙幾個高手的調教,功力已經達到先天境界。全力出手就算大石頭也禁不起她沉重兇猛的襲擊。
可是如同銳利的鐵鈎般的爪功,不但沒能推動身後黑影一分一毫,反而“噗”一聲跟黑影焦灼在了一起。
梅心兒仔細看時,卻見自己的右手正抓在一條毛絨絨的巨爪上,獸爪後面卻是一頭似虎非虎的巨獸。
梅心兒一怔之下人随掌轉,身形右飄,千斤巨獸被他一爪摔了出去。砰然落地處,翻了兩翻,又爬了起來俯首低吼,口中腥風四溢。
巨獸鬥大的頭顱上竟然生了六隻眼睛,周身鋼毛倒豎如箭,乍看上去就像一個受驚的刺猬。
“啊!無厭……”小婉一聲驚呼,大叫道:“快殺了它!”
梅心兒收手抽刀的當口,院内的鬼魂忽然移動。同時轉過身來,鬼爪直逼梅心兒要害。
梅心兒隻覺得四面八方全是長達半尺的尖銳鬼爪,到處都有如同充血般赤紅的瞳孔,鬼嘯聲更是不絕于耳,似有無數厲鬼向院中用來。
梅心兒暗叫:“不好!”伸手攬住小婉,飛身向院中空地上落去。他們身形剛動,四肢鬼爪就已經插到了他們方才停身的地方,緊擦着梅心兒腳底碰撞在了一起,他們要是再慢一步肯定會被鬼爪洞穿,死無葬身之地。
冷汗淋漓的梅心兒還沒站穩,數不清的厲鬼就像他們圍攏了過來。四周鬼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卻清一色的散發騰騰黑氣。
“厲魂陣……”小婉驚叫一聲縮在梅心兒的懷裏,顫抖道:“這是巫門四大鬼陣之一,我們打不過這些鬼魂,除非能找到陣眼……”
“陣眼在哪?”梅心兒話未說完,鬼嘯一湧,滿天爪影已經飛射而來,陰風呼嘯勢如殷雷,力道千鈞。
梅心兒顧不得多想,掏出一把靈符暴喝道:“風卷八方,疾!”靈符出手之後,化成凜冽刀風八面席卷,與鬼爪硬碰硬的對沖在一處。雙方的沖勢皆急如星火,出手勢如雷霆,生死決于須臾,豪厘之差就能決定命運。
以快防快的可怖沖撞中,鬼魂紛紛倒飛,梅心兒也汗如雨下。梅心兒功夫未必到家,那些鬼魂也同樣不是武林高手,隻會以奇快絕倫的速度,抓向梅心兒要害。墓穴之中梅心兒引不到天雷,能夠有效克制鬼魂的“掌心雷”也無法發出。而且在這種,她最不擅長的快速搶攻,也造成了梅心兒呼吸加劇,根本無暇去念動法訣。好在假貨劉給了梅心兒不少靈符,才勉強保住了她們兩個人性命。
小巫女溫婉抱着腦袋,聲嘶力竭的喊道:“陣眼是那無厭,你快點想辦法殺他啊!”
梅心兒偷眼向伏在遠處的“無厭”看去,卻見它像是泥塑一樣蹲在門口堵住了兩人去路。張開的獸口中不斷湧出冤魂,補齊被梅心兒砍殺出的空缺。
一人一獸目光交集,無厭吼聲更劇,無數冤魂如泉湧出,将梅心兒周圍八尺圍除了一面旋動的風牆。無數鬼爪如同攪動的刀鋒,傾天徹地的向他壓來。梅心兒分不清鬼爪将從那裏切入她的防禦,隻能将兩把匕首舞得密不透風,抵禦無所不在的鬼影。
梅心兒狂舞匕首之間,隻覺匕首像是砍在了生鐵上,她手臂受到的反震一次比一次沉重。最後能看到東西就剩下了滿眼的火星,耳邊金戈震鳴的巨響,甚至壓過了陰風的怒嘯,胸腔裏氣血翻騰不息,像是随時能奪口而出。
梅心兒暗道一聲:“完了……如果……如果能再見到謝半鬼……就好了。”
蓦然,滾滾天雷在梅心兒耳邊接連炸響。漆黑的墳墓像是雷動天開般的倏然倒轉,無數厲鬼魂飛魄散。
梅心兒被一聲雷霆震得眼前發黑,忽覺四周空間變得極其狹小,“咚”的一聲頭頂重重的撞上了什麽東西!梅心兒本能的揚手向上推出,隻聽“咔嚓”一聲木材斷裂的巨響後,她眼前跟着就出現了滿天的星光。
再看四周,王氏祖墳不知什麽時候被移爲了平地,墓碑也被重掌劈斷一半,她自己正抱着小婉站在散落的棺椁當中。
“師姐!”小婉歡呼一聲掙脫梅心兒,向遠處的一個黑衣女子跑去。
女子點着小婉的腦門寵溺道:“你啊,就愛給我添亂!沒弄清情況怎麽能随便進入陰宅,你沒看見,有一座土地廟正對墓門嗎?”
“哎呀!我沒注意!”小婉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笑道
墳地附近多有土地廟,土地廟體積甚小,至多高及腰部。有時幹脆是用四塊平闆石頭搭成方形,在裏面貼上一張書有土地公名諱的紅紙了事。建廟是爲求徒弟,保護先人屍骸不受遊魂野鬼侵襲。但是絕沒有廟門正對墓碑的道理——神跟鬼做了對門鄰居,豈不亂了章法?
女子取出一個巴掌大的虎形泥偶道:“有人用泥塑無厭置入廟中,正對墓門部下厲鬼陣,進入陰宅的隻是無厭噴吐的黑氣。你啊……”
兩人正說話間,梅心兒已經整裏還衣衫走了過來,等她到了跟前才看見那女子,臉上生着一塊掌大得紫紅胎記,五官随胎記扭曲其醜無比。兩隻眼睛像是要從眼眶中鼓出來一樣,鼻子被面部肌肉抻得幾乎跟臉平齊,鼻孔下面的嘴巴差點都能裂到兩腮,整張看上去簡直就跟一隻蛤蟆差不多少。
梅心兒見她面容時沒來由生出一股疏遠的感覺,迅即又在心中暗罵自己道:“人家救我性命,我卻因爲相貌讨厭對方,這豈不有失厚道,被謝半鬼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梅心兒一整衣衫抱拳行禮道:“小可,感謝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冷聲道:“王家的事情已經由本姑娘接手,你快些離開,免得給我添亂!”
梅心兒及帶着江湖氣又盡可能斯文的道:“姑娘此言差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習武之人份内之事,小可不才……”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配嗎?”她不等梅心兒說完,便冷笑譏諷道:“貓三狗四的學了兩下,便自命不凡,硬充俠義英雄!狗屁,到頭來還不是要人出手相救!你這種人死一千次也沒人可憐,那是你狂妄自大自找的!”
“姑娘,爲何侮辱在下……”梅心兒火往上沖:“若不是……”
“若不是什麽?憑你的那點功夫,給我提鞋都不配!”
梅心兒怒火難壓,轉念一想“若非我事前不經考慮,也不會讓小婉身處險境,她因此惱怒也在情理之中。況且她救我在先,若是因爲言語沖突,失和動手,不就是辱沒了鬼衙的名聲麽?”
想到此處,梅心兒深吸一口氣,又抱拳躬身道:“在下再謝姑娘救命之恩,兩位姑娘後會有期!”說罷,轉身便走。
“站住!”女子出聲喝止:“你心中不服是不是?”
梅心兒冷聲道:“姑娘搭救在下,在下銘感五内,日後自當相報,沒有服與不服的道理!”
女子乖戾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本姑娘要教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話音一落,梅心兒隻見一雙玉掌迎面拍來,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手招架,雙手幻出十二道爪影,從不同的角度叼對方手腕。可是一雙玉掌卻在密集的爪風之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歪歪斜斜的切入。一刹那,梅心兒不知挨了多少掌,隻覺五内翻騰,周身骨骼如被震散。 咽喉下一緊,軟綿綿的被她提在了空中。
“你若不開口讨饒,我便扭斷你的脖子!”頸間傳來的劇痛在告訴梅心兒,她絕對不是說說而已。
小婉急叫道:“師姐不要……,他是我的朋友……”
那女子冷聲道:“我做事,不需要你插嘴!”
小婉從未見師姐如此嚴厲,一怔之下委屈的留下淚來!
“哼!”那女子忽然聽見一聲冷哼,緊接着就是火槍發射的爆響。她隻覺得眼角處火光閃動,就見赤紅的彈丸向自己太陽穴上打了過來。
那女子擡手護住自己臉側的刹那之間,隻覺得自己的手掌被連續擊中了六次,饒是她功力深厚,掌心處也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身形也跟着連退了七步。
她雖然受到了重創,手掌卻始終沒有離開梅心兒咽喉,直到穩住了身形才咬牙切的盯着緩步走過來的老錢道:“你是火器鄭家的人?爲什麽要偷襲我?”
“看不慣你霸道!”老錢冷聲道:“我不管你是誰,馬上放開我的同伴,否則鬼衙跟你不死不休。”
“鬼衙?”抓着梅心兒的女子明顯愣了一下,馬上又冷笑道:“我現在就殺了這丫頭,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跟我不死不休。”
老錢毫不猶豫的把破魔铳指向了小巫女:“你可以試試,咱兩個誰的手更快一些。”
“師姐!”小巫女溫婉吓得花容失色。
那女子卻不爲所動道:“想耍你們秘衙的威風,回中原耍去,這裏是巫門的地盤。小心我讓你們兩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錢冷笑道:“如果,隻有我們兩個,自然不敢跟巫門叫闆,加上他們幾個呢?”
老錢話音一落,附近的陰影當中就閃出來八個黑袍罩體,黑巾蒙面的戰巫,爲首的正是謝半鬼的老朋友巫桓。
巫桓陰沉的面孔道:“朋友,不管你是那一脈的巫師,立刻放開那個女孩,我們可以既往不咎。你要是再敢推脫,就是與我們叛巫村爲敵。”
“你能代表叛巫村?”女子說話的底氣明顯不足。
巫桓亮出一塊令牌道:“長老金令在此,我說都每一句話都代表着叛巫村的态度,我可以鄭重的告訴你,他們兩個是我叛巫村的朋友,爲了朋友我們不惜一戰。”
女子點了點頭道:“好,我霍青衣,今天就給叛巫村一個面子。讓他收了火铳,我們立刻就走。”
巫桓道:“爲了表示誠意,我們自然可以先放手。不過,你最好也别做什麽手腳。不然的話,就算追到天邊,我們也一樣要滅你全族。”
青衣冷聲道:“我雖是一介女流,卻向來一言九鼎,不會做那些出爾反爾的事情。”
巫桓向老錢點了點頭,後者收起了火铳,霍青衣也放開了梅心兒。青衣果然一言不發的拉起溫婉轉身就走,甚至連句場面話都沒交代。
老錢一面安慰着梅心兒,一面看着青衣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道:“我怎麽覺得這兩個人有古怪?”
巫桓笑道:“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可以追上去看看,剛才我們的人,在他們身上做了手腳。”
“也好!”老錢等人展開身法遠遠的掉在了青衣身後,大概走了将近一個時辰,才看見青衣鑽進了一處山壁的裂縫當中。
那道一線天似的裂縫,寬窄大概隻有容納一人通過,加上外面有巫師把守,想要無聲無息的潛入進去,根本無法做到。
老錢正犯難時,巫桓指了指對面上面的山崖道:“對面有光,那道石縫應該是通的,我們上去看看。”
老錢依照他的建議,攀上了對面崖底,取出一隻單筒望遠鏡向下面看了過去。隻見石縫另一頭的沿河空地上,有七八個巫師打扮的人,正圍坐在一副青石雕刻的棺材周圍,飛快的念動着咒語。
老錢雖然不知道他們念得是什麽,卻可以肯定他們在舉行着某種儀式。
沒過多久,河水裏伸出一顆三角形的腦袋,腦袋上兩個拳頭大的眼球在河水裏翻動了幾下,向河岸緩緩遊了過去。等那東西從水裏出來,老錢才看清那是一隻足有磨盤小大的金色蟾蜍。
蟾蜍像是受到了什麽東西的吸引,小心翼翼的向棺材爬了過去。
不等它靠近棺材三丈,一個巫師忽然咬破指尖,飛身挑到蟾蜍面前,飛快的在它頭上寫了一個古怪的符号之後,立刻抽身而退,遠遠的躲開蟾蜍頭部。
其他的巫師也一下子藏了起來,唯獨把那副棺材留在了原地。
蟾蜍忽然發出一聲牛吼似的大叫,身形瞬間暴漲幾倍,彈出舌頭卷起了棺材,咕噜一下咽到肚子裏。小山似的蟾酥一動不動的趴在了岸邊,體型卻在不斷的縮小,等它縮小到喝普通蟾蜍差不多大小時,一陣衣角破風的聲音,蓦然由遠及近。
一群中原人打扮的武士将那幾個巫師團團圍住,卻唯獨忽視了河邊上的蟾蜍。或許,在他們看來,河邊上爬兩隻蛤蟆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其中一個武士舉刀指向巫師道:“羅文沖的屍體到哪出去。”
那巫師眼看着蟾蜍“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裏,才仰天大笑道:“聖軀已經被我撞進了蠱毒棺椁,你們永遠也别想找他。”
“拿下!”武士一聲令下,雙方頓時厮殺在了一處。
老錢也悄悄從山崖上退了下來,就算他現在沖下去,也不能再水裏找到那隻蛤蟆,隻能暫時忍耐,等謝半鬼來了之後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