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小和尚無禅燒了三柱香,朝着面前的土墳叩拜了三下,土墳前面還放着一串糖葫蘆:“葉大哥,你走了, 姑蘇城裏的糖葫蘆都沒那麽甜了。”
忘憂大師搖了搖頭:“姑蘇城裏有十六家賣糖葫蘆的店,隻有城南你家最甜最幹淨,城北那幾家山楂裏都是小蟲子,城西那幾家的糖太少,不夠甜。”
無禅站了起來:“師父你又不吃糖葫蘆,你怎麽知道的?”
“葉鼎之和我說的, 他說他每次給你買的就是城南那家,最甜最大最幹淨。”忘憂大師撓了撓無禅的頭, “不過你已經不小了,不該吃糖葫蘆了。”
“爲什麽成爲大人了就不能做一些事了?”無禅問道。
忘憂大師想了想,笑道:“師父方才的話說錯了,你不管多大,都可以吃你的糖葫蘆。”
“可我不想吃了,我覺得其實城南城北的糖葫蘆都一樣,别人買的才甜,這串糖葫蘆是我自己花錢買的,所以不甜的。”無禅輕聲道。
忘憂大師輕歎一聲:“小無禅長大了啊。”
無禅擡起頭,眼眶還是微紅的:“師父,長大了就要遇到這麽多難過的事情嗎?之前我覺得走路很累,念經很難,但再苦再難,睡一覺也就過去了,可葉大哥死了那麽多天,我還是覺得每天都很難過。而且一天比一天難過。”
忘憂大師搖了搖頭, 沒有說話。
百裏東君抱着葉安世從遠處行來,幾個縱身便落在了土墳前, 他将無心放下,對忘憂大師行禮道:“大師。”
忘憂大師看了一眼葉安世:“是那個孩子啊。”
葉安世直接從百裏東君的懷裏掙脫,走到了那座土墳面前,看着墓碑上寫着的字,卻隻認識六個字——葉鼎之、易文君,他如今才五歲,能認得的也隻有父母的名字。他低聲道:“這就是阿爹的墓嗎?”
百裏東君在他身後回道:“是。”
“我阿娘來過嗎?”葉安世又問道。
“來過。”百裏東君回道。
“她去哪裏了?”葉安世語氣依舊很平靜。
“你們會再相見的。”百裏東君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葉安世跪了下來,對着土墳用力地磕了三個頭,再度擡起頭時已經滿臉都是淚水:“阿爹!阿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沒有死!阿爹!”
無禅也跟着哭了起來,但沒有哭出來,肩膀劇烈地顫抖着。
百裏東君和忘憂大師就這麽站着,一個是如今名震天下的江湖後起之秀,一個是世人公認的佛道大宗,可面對這人世間最平凡的生離死别的悲傷,卻除了沉默,并沒有任何的辦法。
直到葉安世終于哭得沒有力氣了,倒在了土墳前,仰頭滿眼淚水得看着天,身子時不時地顫抖一下。忘憂大師輕聲道:“無禅,把這孩子背起來。”
無禅點了點頭,抹了一把淚水,蹲下身把葉安世背了起來。
葉安世帶着哭腔問道:“你們是誰?”他覺得兩人有點熟悉,卻想不起來了。
“我們是你的家人。”忘憂大師輕聲道。
無禅扭頭道:“小時候我們不是經常一起玩泥巴的嗎?你都忘記了?你還想吃我的糖葫蘆,但你太小了,不能吃那麽甜的東西。”
“那時候他才幾歲,這麽小的孩子隻能記住自己的父母,所以會記得很深很深。”忘憂大師緩緩說道。
“你們不是我的家人。”葉安世倔強地扭過頭。
忘憂大師看向百裏東君,雙手合十喚了一聲“阿彌陀佛”:“百裏施主,這孩子便交給老和尚了。此番上山,便是十二年,至于山下之事……”
“自有我在。若有人敢上山叨擾,大師傳信到雪月城。”百裏東君沉聲道,“我親自來。”他這句話聲音說得很響,響到三裏之内的人都能聽到,以至于那些早就虎視眈眈藏在附近的人心裏都震了一下。
忘憂大師點頭道:“謝過百裏施主了。”
“便拜托大師了,是百裏謝過大師才對。”百裏東君回道。
忘憂大師搖了搖頭:“當年是我沒有降住葉鼎之的心魔,其實自從你們從天啓城搶親離開以後,葉鼎之就有入魔之狀,後來見他與妻子生活和睦,又有了孩子,卻想着心魔已除,也就放心了很多。可沒想到,卻是天外天早就布下的的陰謀,最後若我能及時阻止,也不至于如此。”
“大師慈悲,此事本就與你無關,不必自責。隻是這個孩子。”百裏東君看了無禅背上的葉安世一眼,“我希望,大師能好好教導。他身上背負了太多東西,我本想親自帶其回雪月城,可思考良久,覺得我可能做不到我想要的那樣。”
“百裏施主想得太多了,不過老和尚我有一個問題,如何算好好教導呢?”忘憂大師問道。
“希望我十二年後見到他,就想我初次見到葉鼎之時一樣。”百裏東君思考良久之後給出了這個答案,當年的葉鼎之同樣童年慘遭不幸,同樣看到家人離去,但他第一次見到百裏東君時,卻給人感覺是個潇灑世間的俠客。
忘憂大師笑了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這個孩子也會有的。放心吧,雖然會和你想得不一樣,但十二年後你要是見到他,他一定不會令你失望。無禅,我們上山。”
“好,葉安世,我們上山。”無禅對着背上的孩子說道。
“别叫名字了,以後他就是你的小師弟了,你叫他小師弟便可以了。”忘憂大師緩緩說道。
“師弟。”無禅愣了一下,随後一笑,“好的,小師弟,我們上山。”
“誰是你小師弟。”葉安世掙脫着想要從無禅的背上跳下來。
可無禅卻抓得更緊了,快速地朝着山上走去。
忘憂走到他們身邊,沉吟許久之後說道:“你以後便叫無心。”
“我叫葉安世!”葉安世不滿地回道。
“無心則明,無心則不偏,無心則不私。我希望你可以無心,因爲隻有無心。”忘憂大師平靜地說道,“才能自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