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歲的王青躺在病床上,身邊聚滿了人,他迷迷糊糊的看見醫生搖了搖頭。
周圍的人神情肅穆。
王青明白,他要死掉了。
他沒有感到一絲害怕,突然間問自己:“我到底是什麽時候死掉的呢?”
他忽然想起了二十九歲的那場婚禮,也許,那時候自己就死掉了吧。
漸漸的,王青意識越來越清醒。
他知道,依照慣例,人在去世之前的三秒,會回顧一生,而他,腦海裏正在播放着他七十五年的一生。
畫面一張一張的劃過。
從出生到學校畢業,那滿是青春芬芳的記憶啊。
王青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自己的一生。
26歲那年,他看着身邊的人都結了婚,婚禮的份子錢逐年遞增。春節回家,父母從帶他串親戚變成了去見相親對象,他每次都和記憶裏那個她相比,總覺得這些女孩差了一點。
28歲,王青遇到了一個和他差不多遭遇的姑娘,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她說:“你還不錯。”
他喝了一口可樂:“你也是。”
王青還不确定喜不喜歡她,雙方家長已經擺好了訂婚宴。
結婚前一周,他和朋友出去喝酒,說:“我不想結婚。”
朋友說:“你啊,就是想得太多,誰不是這麽過來的?”
29歲,王青終于結婚了。
婚禮辦的不大不小,朋友來的不多不少,攢了幾年想要去實現理想的錢,搭在了他這場人生轉折的私人廟會上。
婚禮結束後,并沒有王青想象的浪漫,他聽着屋内已經變成自己新娘的女人數着份子錢,想着:“這,真是我要的生活嗎?”
30歲,她懷孕辭掉了工作在家養胎。
家庭的重擔全部壓到了王青的肩膀上,再苦再累都咬牙堅持着。
31歲,孩子落地了,盡管他非常的高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新生,可是,這一年也是他人生最不願意重複的一年,平均每天睡三個小時,孩子每一小時都要鬧騰一次,第二天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去上班。
35歲,王青的身體越來越差,加班越來越少,晉升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那天下班回家,媳婦告訴他,孩子要上幼兒園,雙語的一個月三千。
王青皺了皺眉頭,沉默了。
那邊媳婦已經不耐煩:“隔壁樓老陳家的孩子一個月五千,你都這樣了,想讓孩子也輸在起跑線上嗎?”
他沒說話,回去給媳婦轉了六千塊,這筆錢,是他原本想要父母生日的時候,給老兩口去旅遊的。
38歲,孩子上一年級。
老師說:“一年級最關鍵,打好基礎很重要。”
王青笑着說:“是是是,老師您多關照。”
新生接待的老師看着他不明事理的臉,指了一條明路:“課外輔導班,一個月一千五。”
40歲,孩子上三年級。
老師說:“三年級最關鍵,承上啓下很重要。”
王青陪笑着說:“是是是,正打算再報個補習班。”
44歲,孩子上了初中。
有一天孩子回到家說:“爸爸,我想學鋼琴。”
王青沒什麽猶豫的,這些年他都已經習慣,隻是那句“爸爸現在買不起鋼琴”始終說不出口。
好在孩子比較懂事,說:“爸爸沒事,要不我先學吉他也一樣。”
王青看着這麽懂事的孩子,卻開心不起來。
46歲,孩子上了一個不好不差的高中。
有一天,王青正在公司忙碌,接到了老師打來的電話,告訴他,孩子在學校和人打架了。
他唯唯諾諾的跟比自己小五六歲的領導請了個假,到學校又被老師訓了一通。
50歲,孩子上了大學,很争氣,是個一本。
隻是孩子學的專業王青有點看不懂,他唯一知道的是,這個專業工作不一定好找,而且學費也非常昂貴。
于是,他準備和孩子談談,準備了兩瓶啤酒,兩個小菜,他說着曾經自己讨厭的那些話:“還是要爲以後工作着想,挑個熱門點的專業,生存比熱愛重要。”
他和孩子的交流變成了争吵,忽然間,王青發現自己老了,老到可能打不過十八歲的孩子。
王青說不過孩子,隻能說了一句:“我是你爸爸。”
孩子看着他,知道再怎麽争辯也沒用。
這場确立他威嚴的酒席不歡而散,他聽的不真切,在孩子回房間的途中似乎說了一句“我不想活的和你一樣”。
王青哭了,我怎麽就哭了呢?一定是酒喝太多嗆着了。
55歲,孩子工作了,似乎有一點理解他了。
王青感到很欣慰。
56歲,孩子也結婚了。
王青問:“你喜歡那個姑娘嗎?”
孩子愣了愣,說出了和王青二十八年前一樣的話,“也許喜歡吧。”
60歲,辛苦了一輩子,想出去走走,身邊的那個人過了三十年,王青依舊分不清到底喜歡不喜歡。
他和妻子開始規劃旅遊,這麽多年了,他們還是存在分歧,還是在争吵。
某個瞬間,他覺得這樣可能也挺好。
一切準備好。
孩子說:“爸媽,我工作太忙了,可以幫我帶孩子嗎?”
于是,王青和妻子退掉了機票,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70歲,孩子的孩子也長大了,不用天天操心。
王青下決心:“一定要出去走一趟。”
可是手裏的拐杖時刻提醒着,他隻能支撐到樓下的花園裏。
然後今天,他要去世了。
第二秒來臨。
王青的記憶回到十七歲那年,他看見一個男孩坐在教室裏,偷偷的看着過去一排座位的短發女孩。
那是他暗戀的那個女孩子,隻是,我爲什麽想不起來她長什麽樣了?
終于,第三秒上帝時間來了。
王青隻覺得眼前所有的一切怦然碎裂,仿佛玻璃被鐵榔頭狠狠砸了一下,然後分割成無數的碎片,每一個碎片裏都裝有他曾經一切的經曆,看過的書的每一個字,以前研究過卻早已經忙的一幹二淨幾百個象棋殘局,還有……曾經暗戀的那個她的臉龐。
仿佛這些都是都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裏一樣,永恒不滅。
王青笑了,知道将久别人世,他許了人生最後一個願望:“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不會将就,一定不要再爲錢煩惱!”
三秒過去了。
身邊的人突然嚎啕大哭。
王青可能聽不清了,他最後聽到一片嘈雜的聲音——
“今天你不還錢,我就死在這邊!”
……
嗯?
王青一愣,我不是死了嗎?怎麽還能聽到聲音?
還沒來得及多想,他便看見眼前一片漆黑。
王青感覺到周圍空氣非常炎熱,蚊子嗡嗡嗡的叫聲連綿不絕。
我沒死?
我還活着?
王青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伸手想要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想要看看是不是在做夢,卻摸了一手的汗水。
他用力一掐。
嘶!
疼!真疼!
王青突然興奮了起來,我還活着!我真的還活着!
這一刻,他無比的興奮,猛地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想要開燈。
隻是,當王青幹淨利索的坐起來後,他再一次愣住了,什麽,我的身體居然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要知道他七十歲那年行動已經很不便了啊,起個床都要磨蹭小半天,怎麽現在一爬就爬起來了?
疑惑之中,王青決定開燈看看,他首先本能的朝着牆壁摸去,想要找開關,摸了半天都沒找到。
這時,他手無意間碰到了一根很細小的繩子,細小到他都以爲是錯覺。
不過王青還是握住了,他不知道這是什麽,輕輕的拉了一下。
吧嗒。
光芒大炙!
突如其來的刺眼燈光,讓王青忍不住用手背擋在眼前,一小會後,他總算适應了,努力睜大眼睛朝着四周看去。
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很小的木床上。在不遠處還有一張稍微大點的老舊刷了紅漆的木床。
在大木床不遠處放着的是一張泛黃到掉漆的黃色梳妝台,上面擺放着幾十年前、好像是八九十年代很流行的塑料框鏡子。
還有那四周磚屑都要掉下來的紅牆、屋頂三根水杉樹樹體制作成的屋梁。
這一切,都那麽熟悉而又陌生。
王青怔住了,他隐隐覺得這裏很熟悉,好像是……老房子?
然後下一刻,他确定了,沒錯,這裏就是他從高中畢業到成家立業生活了十幾年的老房子啊!
這一刹那,王青腦海中突然蹦出了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念頭——
難道……我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