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沖正在後宮釣魚,這是他最近喜歡上的事。一方面,釣魚能打發時間,且不會浪費國帑,更不會被人指責玩物喪志;另一方面,釣魚能修身養性,靜下來仔細思考事情。
對司馬沖這樣一個克制自己欲望的皇帝來說,釣魚是極好的休閑玩樂方式。
司馬沖看着魚竿,腦中思考着前線的戰事。
秦國發兵攻打齊國時,晉國安排了大将石裕出兵襲擊齊國後方。相比于秦國,晉國出兵很克制,隻有三萬兵力出戰,侵入齊國南方徐州邊境。
司馬沖對秦國的出兵,實際上頗爲錯愕。在他的印象中,秦國底蘊不足,應該韬光養晦,卻是爲了林豐,直接出兵十萬,讨伐齊國,要齊國給一個說法。
這是沖動了。
司馬沖的内心,實際上不怎麽看好秦國。一旦秦軍厮殺落敗,必定導緻秦國大好的局面受到影響。
不過司馬沖卻也沒有去管。
秦國是秦國。
晉國是晉國。
雙方雖說結締了盟約,實際上,一旦雙方發生利益上的沖突,兩國随時都可能發生戰事。
林豐雖說是司馬沖的女婿,可是司馬沖更清楚一件事,國事爲重,他的一切決定,都是以晉國的利益爲準,他不可能不顧晉國的利益。在不影響晉國利益的前提下,他願意幫助林豐。
一旦林豐和晉國利益相沖突,二者隻能擇其一的時候,就隻能舍棄林豐。
司馬沖盯着波瀾不驚的湖面,眼中有着期待。
忽然,司馬沖眉頭一挑,他見魚線被拉動,心中大喜,直接拿起魚竿,一點點地拉拽。原本司馬沖在釣魚上,一開始是一竅不通的,後面慢慢的研究,他已經有了相當的技術。
越是大魚,越是要有耐心,一點點地拖拽,來回拉鋸,最終大魚精疲力盡,才能釣魚成功。
其實,這也是馭人之道。
司馬沖拉着魚竿一點點地拖動,時間不長,四斤重的一條鲢魚上鈎。
司馬沖取下魚鈎,笑道:“沒想到第一杆就是大魚,今天這釣魚的手氣,真是極佳。”
簡興茂站在一旁伺候,贊歎道:“陛下的釣術,已經是越來越精湛了。這才剛開始,就已經釣了一條大魚。”
司馬沖臉上浮現出一抹得意神色。
魚上鈎的瞬間,那自豪感是前所未有的。
司馬沖擱下鲢魚,便繼續釣魚。恰在此時,一陣急促的小跑聲音傳來,一名小太監迅速來到簡興茂的身旁,小聲嘀咕說了一番話,最後呈遞上了戰報。
簡興茂面色頓時發生了變化,略顯蒼老臉上有着震驚,更有着不可思議。
“陛下,北方戰事出了最後的結果。”
簡興茂低聲說話。
司馬沖眉頭一挑,說道:“之前就傳回消息,林豐作爲秦軍的主帥,和齊國大軍在兩國邊境有初次的交鋒,當時的厮殺,以齊國軍隊落敗告終。雖說齊國初戰失敗,但朕還是認爲,雙方都出動十數萬的兵力厮殺,短時間内,不可能出結果。難道現在,有了最終的結果?”
“有了!”
簡興茂點頭回答。
他神色嚴肅,迅速道:“北方戰事,我們拱衛司的人稍稍慢了一點,耽擱了一些時間。如今傳回的消息,是北方大戰結束的消息。齊國皇帝田和身死,齊國損失十數萬大軍。”
“啊!”
司馬沖聽得驚呼出聲。
他臉上滿是錯愕。
田和是齊國的皇帝,即便禦駕親征,可是田和的身邊,必定有諸多的齊國士兵保護,怎麽可能直接就死了呢?
司馬沖怎麽都想不明白,爲什麽會發生這樣的結果。
簡興茂遞上詳細的戰報,正色道:“陛下,具體的情況,都在這一封戰報中,請陛下閱覽。”
司馬沖接過來,迅速浏覽。當他看完書信中的情報,感慨道:“這個田和,簡直是作死啊。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存。他作爲皇帝,禦駕親征,竟然因爲後宮的妃子患病,急匆匆要從軍營回臨淄去。”
“這,簡直是荒唐。”
“朕一直以爲,田和是個英明之主,沒想到,行事如此的荒誕。終究,還是太年輕,取得了一點成績,就年輕氣盛,自以爲是。雙方的第一戰,就因爲田和的離去,引發了大戰。”
“一戰,晏飛身死,田和淪爲了俘虜。分析這一步的舉動,田和簡直是一個廢物。”
司馬沖搖晃着腦袋,說道:“帝王無情,因爲必須一視同仁,隻能對所有人無情。帝王有情,因爲天下萬民盡皆帝王子民,都是帝王要照拂的。”
“田和因爲兒女私情,就不顧軍中萬千将士的死活,執意離開,置齊國萬千百姓于何地?置齊國的萬千将士于何地?這樣的皇帝,丢盡了齊國的顔面。”
“如果淪爲俘虜也就罷了,田和最後又背信棄義。”
司馬沖搖了搖頭,說道:“明明齊國安排使臣談判,約定了割讓冀州,賠償秦國糧食和錢财。可是在冀州邊境,田和剛被齊國贖回去,就又發兵攻打林豐,以至于被林豐斬殺,真是可笑。”
簡興茂道:“田和終究是少年皇帝,志得意滿,以至于失了理智。”
司馬沖心中思忖一番,等了片刻,司馬沖道:“去,通知顧喜、謝玄、費拱入宮觐見。”
三人中,顧喜是吏部尚書,統轄百官。
至于謝玄和費拱,都是皇帝倚重的心腹。
司馬沖站起身,徑直往宮殿中去,他回到宮殿中坐下,不多時,顧喜、謝玄和費拱聯袂進入,司馬沖神色嚴肅,直接說了北方秦國和齊國的戰事,等闡述完田和身死的情況,司馬沖詢問道:“關于此事,你們怎麽看呢?田和死了,齊國局勢大變,我們晉國該怎麽應對呢?”
顧喜、謝玄和費拱聽到後,都頗爲震驚。
田和這就死了!
太迅速了。
秦軍和齊國的交戰,都還不到一個月。短短時間内,田和就徹底身死,齊國會因此而動蕩的。
以至于,局勢徹底變了。
顧喜沉吟一番,率先道:“陛下,石裕方面,已經北上徐州,拿下了一城,還在繼續北上攻打齊國邊境。如今齊國被秦軍擊敗,已經無暇顧及南方局勢。”
“對我們來說,這是趁火打劫的最佳時機。現在不抓住機會,等齊國恢複過來,就不好奪取。所以臣建議,應該加速出兵,迅速奪取齊國南方邊境,争取再奪取幾座城,增強晉國的版圖和疆域。”
司馬沖點了點頭,頗有些意動。
顧喜的分析,司馬沖是贊許的,因爲現在出兵,損耗是最小的。
謝玄思忖一番,搖頭道:“陛下,臣反對顧尚書的分析,認爲不應該繼續北上擴張。”
此話一出,司馬沖、顧喜和費拱都是一起看過來,臉上有着驚訝的神色。
誰都知道,現在擴張是最佳時機。齊國的實力不弱,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削弱齊國,是有利于晉國的。
司馬沖捋着颌下的胡須,思忖一番,問道:“理由呢?”
謝玄正色道:“臣認爲如今的秦國,已經不是昔日的西方蠻夷,不是一個弱國。甚至在臣的眼中,秦國如今掌控的疆域和實力,足以稱得上是當世第一強國。”
司馬沖略微皺眉,他對秦國的印象還停留在昔日。
秦國是蠻夷。
秦國底蘊不足。
這是司馬沖一直以來的觀念,甚至這也是朝中大多數官員的觀念,認爲秦國人剽悍骁勇,認爲秦國人野蠻。
司馬沖眼神銳利,緩緩道:“謝玄,你的理由呢?”
謝玄神情鄭重,解釋道:“回禀陛下,臣的理由有三,從朝政、軍事、後勤來闡述。三個方面闡述清楚,我們對秦國的整體認識,也就有了一個更加精準的判斷。”
“臣昔年,就一直在秦國,作爲聯絡秦國和晉國的官員,對秦國有很多的認識。這些年,臣也在不斷的了解,通過種種消息,發現了秦國的實力真相。”
司馬沖一向勤勉,而且頗爲開明,他容得下不同的意見,微笑道:“說說看,你是怎麽考慮的呢?”
這一刻,司馬沖内心期待。
謝玄出自世家,可是謝玄頗有理想和抱負,所以司馬沖願意重用。
晉國的人才,多是出自世家,雖說司馬沖在各地設立招賢館。可是招賢館收到的錢财,也就是那樣,沒有足夠的能力和眼界,更不是什麽出彩的智者。
司馬沖能依靠的,終究是世家子弟。至于謝玄,在世家弟子中很有抱負,更是司馬沖贊許的。
顧喜和費拱也看過來,兩人都好奇謝玄能說出一番怎麽樣的話語。
謝玄緩緩道:“先說秦國的朝政,昔年的秦國,以秦國勳貴爲主,上下都重視軍隊,重視軍功。以至于整個秦國官場,真正的讀書人,其實不多,可說是寥寥數人。”
“天下人,都不願意去秦國。所以秦國雖說悍勇,雖說善戰,可是秦國的老貴族,沒有足夠的眼光。”
“林豐去了秦國後,他雖說年輕,可是得到赢九霄的全力支持,在秦國開設科舉,連續兩三年開科取士,爲秦國充實了無數的士人,使得秦國的整體實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秦國的人才儲備,已經是相當的多。秦國的士人,有了眼光和心胸格局。除此外,荀子帶去了許多人,在秦國各地興建書院,使得秦國的人能讀書。”
“可以說,秦國依舊還是秦國,實際上,已經容納了我晉國、齊國、夏國的諸多士人。”
“這是一個最大的變化。”
謝玄侃侃而談,正色道:“單是秦國的這一改革,對秦國的作用,是無與倫比的,可以說是奠定了最根本的基礎。如今的秦國,不是昔日的蠻夷,已經發生了蛻變。”
司馬沖面頰輕輕一抽。
科舉改革,司馬沖也眼饞啊,他越是得到秦國科舉改革的消息,内心就愈發的難受。如果晉國也推行科舉制度,使得晉國也湧現出大批士人,一切就不一樣。
可惜,晉國無法推行,太多太多的世家大族要阻攔。
朝廷無法貫徹下去。
司馬沖心中惋惜,繼續道:“謝玄,第二個方面呢?”
謝玄繼續道;“第二個方面,從軍事上闡述。秦國的軍隊戰鬥力,人盡皆知,是真正的兵鋒強盛,敢拼敢殺。昔年我晉國和秦國,也曾打過仗。”
“雖說不是大仗,但可以看到秦國的兵鋒,很是厲害。到如今,秦國滅夏國,敗齊國,連續的勝利,使得秦軍士氣高漲,有了睥睨之心。”
“毫不客氣的說,秦軍的戰鬥力在各國中,是位列第一的。”
謝玄說道:“這一點,臣相信應該沒有多少的争議,不會有人認爲秦國弱。”
司馬沖捋着颌下的胡須,繼續道:“謝卿,道理是這個道理,你繼續說。”
謝玄繼續道:“第三,則是秦國的後勤。其實秦國最被人诟病的,就是後勤不足,糧食後繼乏力。秦國境内的土地,雖說有關中沃土,可是西北之地偏僻,蜀州又封閉,周邊還有諸多的外族敵人。而且秦國對商業的管控嚴苛,商業不夠昌盛。”
“如今呢,大變樣了。”
“秦國的生意很是興旺,商人不斷進出鹹陽,而且秦國也推出了諸多的好物件。不論是藥材,還是茶葉,亦或是羽絨服等,都是秦國最好。秦國的商業,已經開始引領整個天下的風尚。”
“秦國的繁華,暫時還比不上我晉國。至少秦國不再荒涼,不是蠻荒之地。”
謝玄侃侃而談,神色自信。
在所有人中,他是最熟悉秦國的,也是最爲重視秦國的。
謝玄說道:“秦國的商業興旺起來,又有林豐改變收稅制度,把原本的人丁稅,變成如今的攤丁入畝。秦國收稅改革多年後,藏富于民,百姓有了糧食,種田的積極性更高。再加上秦國朝廷的賦稅更豐富,财政上有錢了。”
“秦國覆滅夏國,看似隻有兖州一地。關鍵是兖州地方富庶,土地肥沃,有諸多耕種的區域,使得秦國的糧食上已經囤積了很多,有足夠的糧食支持戰事進行。”
謝玄繼續道:“在秦國的後勤上,沒有任何的問題。既然秦國連後勤底蘊這一塊,都已經彌補上,秦國還有什麽短闆呢?秦國的短闆,已經得到極大的彌補,已經是猛虎出籠了。”
“這是臣要闡述的。”
“秦國,已經不是弱國,綜合考慮下來,秦國是最強的一國。”
“我認爲田和身死的前提下,我們不應該聯合秦國一起攻打齊國,這會導緻強者恒強,秦國會得到更多的好處。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和齊國休戰,幫助田育穩住齊國,幫助齊國抵禦秦國。”
謝玄躬身揖了一禮,說道:“請陛下明鑒。”
大殿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盡皆思考着。
謝玄的一番話,蘊含的消息實在是太多,他們必須仔細的想一想。
司馬沖思忖一番後,雖說他一向也有決斷,可是心中一時間也難以決斷。要說謝玄的分析有錯嗎?大體來說,秦國如今的實力,已經是越來越強。
這是無可争議的。
然而,齊國的實力已經衰弱,現在突襲齊國正當其時。現在放棄機會攻打齊國,等于放棄了到嘴邊的肉。
這是很可惜的。
司馬沖暫時沒有表态,問道:“顧喜、費拱,你們有什麽建議?”
顧喜搖了搖頭,解釋道:“陛下,臣認爲我們當下,還是要繼續一戰,争取再奪取齊國的城池。原因很簡單,齊國雖說衰弱,還沒有衰弱到擋不住秦軍攻打的地步。”
“齊國的中流砥柱晏子初、田育都還在,這兩人輔政多年,經驗豐富,根基也深厚。有他們在,暫時不會落敗。現在的齊國,隻是皇帝被殺,稍微有一點動蕩而已。”
“齊國随時可以再度聚攏各地的兵力,再度和秦國開戰。我們先奪取兩三座城池,就不再繼續進攻,轉而支持齊國。這樣一來,齊國還會感激我們的。”
顧喜提醒道:”你上杆子去幫助齊國,對方未必會感謝你。”
費拱點了點頭,開口道:“顧尚書的建議,臣也贊同。該奪取的不能手軟,必須直接奪取。否則,豈不是錯失良機。齊國還不會落敗,依我看現在可以繼續削弱齊國。”
謝玄聽得急切起來,這樣的安排簡直是荒唐。如果進一步削弱齊國,一旦齊國擋不住,晉國難道能抵擋秦國嗎?
謝玄再度道:“陛下,還請三思。”
司馬沖心中思考後,終究開口道:“顧尚書的分析,朕認爲可行,就依照此事推進。”
“唉……”
謝玄心中歎息。
他的心中,頗有些惋惜,皇帝終究是短視啊。
皇帝怎麽能不考慮大局呢?
顧喜正色道:“臣謹遵陛下吩咐,會在最短的時間内,完成對前線的安排和調整。”
司馬沖點了點頭,說道:“謝玄的分析,其實也有一定的道理。秦國這些年飛速發展,還是要盯着,要防備,不能松懈。所以安排人盯着秦國的變化,防備秦國突襲,不能松懈。”
“臣遵旨!”
顧喜、費拱和謝玄齊齊回答。
三人揖了一禮,就不再逗留,起身走出大殿。
謝玄看向顧喜,正色道:“顧尚書,你知道秦國的實力變化,怎麽如此短視呢?繼續攻打齊國,很不合适。最終的結果,隻會助長秦國的強大,因爲強者恒強。”
顧喜捋着胡須,緩緩道:“秦國的确更強盛,可是,難道我們弱了嗎?我還是那個觀點,現在可以削弱齊國,就必須抓住機會。齊國看似動蕩,有田育和晏子初的支持,自然會穩住局面。我們該占的便宜,不能丢。你太過于忌憚秦國,行事畏畏縮縮,這不妥當。”
謝玄皺起眉頭,大袖一拂,便徑直離開了。
顧喜輕笑着搖了搖頭,也是徑直離開。
費拱這個兵部尚書一直沒有開口,相比于謝玄、顧喜,他的影響力很低,他隻需要執行任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