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階站在最前方首位,聽到田勤彈劾的話,也随之看過來。
他看了田勤一眼,就收回目光。
内心,有一絲不喜。
田勤這個人他知道,擔任禦史中丞,在禦史台不顯山不露水的,一直是個老好人。昔年田勤的父親田浩然,曾經和他爲敵,甚至彈劾他的門下弟子。最終徐長階運作了一番,使得田浩然被罷官。
沒想到,田勤竟是彈劾他。
當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父子都一樣。
徐長階神情鎮定自若,什麽都不曾流露。他行事一向清正廉潔,行得正站得直,不懼任何人彈劾。而且如今的朝廷,更需要他維持朝廷運轉。
丢失了安平倉的糧食,丢失了前線的軍糧,皇帝都不曾處置他,何況是區區彈劾?
田勤太沒有眼力了。
實際上,朝中的官員看向田勤時,心中也覺得田勤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昨天安邑城内的風暴,人人皆知。如此重大的事情,按理說徐長階必定被處置。
可是,徐長階屁事沒有。
在這一前提下,田勤還要彈劾徐長階,許多人認爲是白費功夫。
李重府也頗爲詫異,他沉聲道:“田勤,你彈劾徐長階做什麽?”
田勤手持笏闆,鄭重道:“回禀陛下,臣彈劾徐長階罪狀有二。第一,徐長階縱容汝南徐家的人,爲禍地方,侵占土地,戕害百姓,緻使汝南百姓苦徐家久矣。”
“第二,徐長階信佛滅道,因私廢公。徐長階的母親信佛,他專門爲母親在府上建立佛堂,有指使人修繕夏國城内的菩提寺,供他的母親前往禮佛。”
“如果徐長階一碗水端平,對佛門、道門一視同仁,那也就罷了。”
“可是徐長階執政以來,打壓道門,扶持佛門。這一期間,安邑城内減少道觀三十八座,被逼死的道門真人多達六十二人。夏國境内,無數道觀衰敗,無數真人被迫害緻死。”
“這一期間,佛門的力量,卻是急劇的擴張,大肆修建寺廟。”
田勤聲音回蕩在大殿中。
他撩起衣袍跪下,擱下笏闆,捧着奏折,高聲道:“臣所彈劾的内容,證據确鑿,請陛下明察。”
嘩!!
大殿中,已然是有了議論聲。
許多人心下震驚。
田勤的彈劾,可謂是犀利。
徐長階的眉頭一挑,心中生出不妙的預感。因爲田勤的彈劾,如果僅僅是第一點,徐長階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沒有什麽好懼怕的。
涉及到道門和佛門的事兒,田勤竟是敢提出來。
道門問題,太大了。
道門因爲皇帝修道的緣故,道門内藏污納垢,無數的百姓寄托在道門生活。且道門侵占太多的土地和資源,在這一前提下,必須清查道門。
唯有如此,才能使得财政好轉。
要打壓道門,自然要扶持一方,所以徐長階扶持的就是佛門。
借力打力,才能壓制道門。
皇帝是修道之人,對道門一直是信任。
尤其徐長階修佛堂的事兒竟是被捅出來。
這是幾年前的事,他的老母親一把年紀,一輩子信佛。他修繕一個佛堂,且修繕菩提寺,本就是孝順之舉。
在當時,許多人也稱道。
說他是孝順。
田勤把徐長階孝順母親的事兒,和佛門的事情聯合在一起說,這一情況就複雜了。
皇帝不問事務,徐長階直接處理,自是沒什麽,畢竟皇帝不管的。沒想到,田勤捅破了這一層紙,一切就不一樣了。
徐長階哪裏還坐得住,尤其見李重府神色陰沉,他立刻道:“陛下,老臣一心爲國,絕無任何的私心,請陛下明察。”
李重府很不高興。
修道,是他最爲在乎的事情。
他這輩子能否羽化飛升,能否得道,修道便是關鍵。
李重府接過奏折,仔細的查看。當李重府看完奏折中的内容,怒氣更是上湧。
徐家在汝南郡的所作所爲,簡直荒唐。徐家這些人,簡直把汝南當作徐家的地盤。這些事,李重府都還能忍,可是徐長階一上任,就直接打壓道門,扶持佛門,導緻道門諸多真人陷入困境,無數道門子弟流落街頭。
這,李重府不能忍。
甚至于,他如今還在,徐長階都這麽處置。真要是他哪一天羽化飛升,徹底登仙後,徐長階是不是要進一步清算舊賬,要清算他照拂道門的一切呢?
皇帝駕崩,會有谥号。
這是要蓋棺定論的。
如今徐長階不站在他一邊,不幫助他修道,不扶持道門,等他駕崩了,恐怕涉及到谥号等,徐長階豈不是更要否定他?
一念及此,李重府心中殺意滋生。
你貪婪可以。
可是,得按照我的心思來。
李重府抓着奏折扔出去,沉聲道:“徐長階,好好看一看。你徐家人,在汝南做的好事情。汝南百姓,隻知道徐家,不知道夏國朝廷。這汝南,恐怕是徐家的吧。”
徐長階聽到後,面色更是垮了下來。
他撿起奏折,迅速的翻看奏折中的内容。徐長階看完奏折中關于徐家在汝南郡的所作所爲,面色更是多了一抹凄苦。
他在安邑,一向清廉。
甚至徐長階本身,數次傳信回徐家去,讓汝南徐家的人,要與人爲善,要照拂地方百姓,不能作奸犯科。沒想到,這汝南徐家人,竟是打着他的名義,肆意欺壓百姓,殺人都尋常可見。
該殺啊!
徐長階繼續往下看,他看到關于道門的情況,以及道門大真人張元慶的奏報,看到諸多道門真人的哭訴,還有道門如今遭到壓迫的情況,他一顆心沉了下去。
他的确在打壓道門。
這是不争的事實,可是他所做的一切,是利國利民的。
徐長階有些慌,因爲田勤的這一彈劾,戳中了他的軟肋,使得皇帝不信任他,他頓時陷入困境。
徐長階的一切,都來自于皇帝。沒有皇帝支持,一切皆休。
徐長階跪下來,鄭重道:“陛下,臣管教無方,緻使家人在地方上爲禍鄉裏,百姓罹難,請陛下降罪。”
“涉及到道門的處置,臣無愧于心。如今的道門,有太多的人藏在其中,堪稱是藏污納垢,已經到了必須要處置的地步。老臣執政,公允公正,沒有要打壓道門的想法。”
“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公心,都是爲了夏國。”
這是真實情況。
夏國的道門,侵占無數資源,還和權貴勾結,把持權利,這是對夏國朝廷的侵蝕。
李重府聽在耳中,覺得刺耳。
徐長階的意思是不針對道門,是爲了夏國。可是在李重府看來,這就是針對道門。
當然,李重府沒有從這方面入手。
李重府大袖一拂,沉聲道:“徐長階,你家人爲禍汝南,戕害百姓,使得無數百姓身死。徐家魚肉鄉裏,橫行霸道,逼良爲娼,你認不認?”
“老臣認罪。”
徐長階以頭叩地。
他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皇帝絲毫不提道門的事兒,恰恰是皇帝更加的憤怒。
這事兒難以善了。
徐長階道:“老臣無能,請陛下降罪。”
李重府道:“你徐長階擔任吏部尚書,是百官之首,朕對你更是委以重任。可是你,竟如此報效朕?太讓朕失望了。讀書人修身齊家治國,連齊家都做不到,談什麽治國?”
“你徐長階穩定夏國,的确有微末功勞,但是你自身,連家族都無法管束。既如此,便舍了朝中的官職,好好回去管一管徐家的事情。朝政大事,你就别管了。”
刷!
徐長階面色一變再變。
這不行啊!
他現在離開,戚飛熊怎麽辦?
誰能挑起重擔?
徐長階并非貪戀權勢,他對權勢實際上看得挺開,沒有多少在乎的。他希望夏國能好起來,不該是夏國陷入困境。
徐長階再度道:“陛下,前線大秦來犯,戚太尉帶兵迎戰。值此之際,後方穩定至關重要。老臣懇請陛下,允臣以戴罪之身,繼續做事。待戚太尉率軍歸來,老臣甘願受罰,請陛下準許。”
李重府更加的怒了。
什麽意思?
徐長階竟然敢和他對着幹,不服從他的命令,好大的膽子。
李重府憤怒之下,怒目圓睜,站起身盯着跪在地上的徐長階,呵斥道:“你徐長階,以爲自己是救世主了嗎?沒了你,難不成我夏國就要崩塌?”
“沒了你,難道夏國就擋不住大秦的進攻嗎?”
“你,自以爲是!”
“你就是因爲如此自負,以至于連徐家都管不到。一個家族都管不好,如何管理偌大的一個朝廷。你,給朕立刻滾出去。若非朕仁慈,現在就要殺了你問罪,以平息民憤。”
徐長階聽到後,心下失望。
他更是絕望,沒了他,後方還如何穩定?不是他徐長階自誇,如今的朝堂上,沒有人能如他一般整合力量。
可惜,皇帝不懂。
徐長階站起身,呵呵一笑,轉身往外走。他走到大殿門口時,看向殿外,今天的天氣陰沉無比,大有黑雲壓頂的趨勢,這就仿佛是末日之景一般。
徐長階停下來,捂着心口,覺得心中如刀絞一般,萬分難受。
“我夏國,要亡了啊。”
徐長階開口說話。
噗!
一口鮮血,自徐長階的口中吐出。
撲通!
徐長階身體一軟,倒在地上,氣息斷絕。他這段時間,本就心力交瘁。經曆了安平倉和徐顯宗賣掉前線軍糧的事兒,徐長階心中更是郁結,因爲是他識人不明。
今天他再度被皇帝罷免,不信任他,徐長階更是心生絕望。
以至于,直接當場氣死。
徐長階倒下後,李重府聽到士兵禀報說徐長階死了,呵斥道:“徐長階這老匹夫,說朕的夏國要亡,朕倒要看看,大秦要怎麽滅亡我夏國?沒有了張屠夫,難道還沒有李屠夫嗎?”
這一刻,大殿中噤聲。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怒了。
田勤看到這一幕,心下歎息,徐長階對朝廷有功,隻是他自身難保,他别無選擇。
“曹冀,你是戶部尚書,如今兼任吏部尚書,代理政務。朕,不希望看到昔日的場景。”
李重府直接下了命令。
“臣遵旨。”
曹冀迅速回答。
隻是曹冀的内心,有些慌亂。
接下來要籌措糧草等,還有朝政,這些事情的處理,他沒有徐長階的威望,要辦成這些事情很難。
隻是,曹冀也必須去做。
曹冀目光一轉,掃了田勤一眼,他心頭暗恨,若非田勤,老師就不會死。隻是如今,曹冀分身乏術,暫時抽不出心思對付田勤,因爲前線及朝中的各項事情,足以讓他無暇分心。
而且田勤是禦史中丞,也不好對付。
田勤注意到曹冀眼神,神色不變。他既然做了,就不會怕。曹冀剛上位,威望不足,還無法對付他。
“退朝!”
李重府有些疲憊,直接散朝離開。
大朝會結束,徐長階身死的消息也随之傳出,黑冰台迅速把消息傳回赢五的手中。
赢五得到消息後,心下歡喜,迅速來到書房中。
赢五禀報道:“侯爺,事成了。今天的大朝會上,田勤彈劾徐長階,李重府大怒,呵斥徐長階,并且罷免徐長階的官職。徐長階希望戴罪立功,等解決了前線的戰事再罷官。”
“李重府盛怒下,直接罷免了徐長階。徐長階氣憤下,登時就氣死。徐長階死後,李重府讓戶部尚書曹冀,兼任吏部尚書一職,主持朝局。”
赢五臉上,盡是笑容。
徐長階死了,夏國便失去了頂梁柱。
林豐說道:“徐長階死了,曹冀雖說接任,卻無法掌控局勢。曹冀有些能力,可是他執掌一部的時間很短,威望也不夠。如今趕鴨子上架,執掌戶部和吏部,難爲他了。夏國朝堂,肯定要亂了。對我們來說,這就足夠了。夏國後方撐不住,那麽最關鍵的就是前線。”
赢五道:“我們要回前線嗎?”
“當然要回去。”
林豐眼中掠過一道精光,擲地有聲道:“我要帶着軍隊,堂堂正正的殺回安邑。我要讓李重府,爲昔年所犯下的罪孽,而徹底忏悔。”
赢五點了點頭。
他知道林豐複仇,那是心中的執念。
林豐看向赢五,吩咐道;“赢五,你安排人把田勤的兒子送回去。然後安排一番,我們返回前線金山城去。”
“喏!”
赢五迅速去安排。
抵近午時,所有一切準備妥當,林豐帶上桓肅之、崔元屠、赢五一衆人,急匆匆的離開安邑。他這個時候,便是要返回金山城,和白策軍一起參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