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書房中。
李東山正處理涼州的政務。
這些事情,都是他昔日做的事,沒有什麽變化。唯一的區别,是以往他整理好的事,要請示沈荃做出決斷。到了如今,一切都是他一言而決。
李東山處理起來,得心應手,沒有任何的難度。
李東山的心态很好。
林豐出身好,是皇帝的孫女婿,又是荀子弟子,這樣的人他惹不起。當然,王越出身王家,這個人也是大有來頭,他也惹不起,幹脆不管威武郡的一攤子事情。
反正涼州還有其他各郡,他仍是可以處理的,也是大權在握。
他昔日,隻是一個長史,想成爲一州刺史,近乎不可能。因爲林豐來了,弄死了沈荃,他竟能代刺史行事。甭管如何,這就代表着他等于是涼州刺史。
這是機會。
所以他行事很有分寸。
不惹林豐,甚至全力相助林豐,等林豐離開姑臧縣,他自然有機會轉正,成爲真正的涼州刺史。
在李東山處理政務的時候,他如今的幕僚金燦進入。
金燦四十開外的年紀,之前一直在刺史府底層做一個小吏,一名不文,卻是因爲刺史府的事務,和李東山有些來往。随着李東山驟然遇到機會,暫代刺史行事,便把金燦調過來在身邊出謀劃策,成了李東山的幕僚。
金燦也是全力以赴,他清楚一旦李東山轉正,成爲真正的涼州刺史,他這個幕僚,就能成爲昔日的李東山,擔任涼州長史。
這是機會。
所以金燦,一直分外努力表現。
金燦躬身道:“使君。”
使君這一稱呼,很多時候是對刺史的敬稱。金燦成了幕僚,他自是以使君稱呼李東山,以示尊敬。
李東山道:“金燦,在府内稱呼也就罷了,在外面不可如此。本官隻是暫代刺史行事,未來朝廷是安排本官轉正,還是安排人下來任職,不得而知。所以,不可僭越。”
金燦笑道:“使君提點,卑職謹記。不過使君接管涼州後,兢兢業業,夙興夜寐,從未有絲毫的怠慢。如此态度,可謂是罕見。卑職認爲,朝廷肯定看得到使君的功績。”
“但願如此。”
李東山眼中有一抹向往。
他這輩子,都認爲自己當一個涼州長史,已經到頂了。
主政涼州,别想了。
沒想到,機緣眨眼就來了,沈荃直接被拿下,他就有了升遷的機會。
李東山擱下筆,臉上挂着笑容,問道:“你來有什麽事情嗎?”
金燦躬身道:“回禀使君,卑職剛聽到坊間的消息,說是姑臧縣境内的蓮華山鹽,已經如火如荼的鋪開渠道,要準備開始大批的對外銷售。”
“我甚至聽說,許多商人雲集在姑臧縣,都要見林豐。最讓人震驚的,說是西域各國的商人,驚訝于蓮華山鹽的好品質,要來姑臧縣購買,準備見林豐洽談了。”
“使君啊,蓮華山鹽是好東西,挖出來不費吹灰之力,販賣更是一本萬利賺錢。”
“如今,是林豐一力操辦,什麽都是他決定。他有身份有背景,也就罷了,咱們也無法奪過來。問題是,這麽大的利益,總該分一份給刺史府。”
“好歹,您是州刺史,一直以來,對他也算尊敬,不曾插手他的事情。”
金燦一副爲李東山考慮的模樣,說道:“林豐很是不知趣,他的行徑,有些不妥啊。蓮華山鹽的利益,太大了,這樣的利益下,林豐隻需撥冗一絲,就足夠刺史府受用。所以,還是要敲打一下,您以爲如何?”
李東山眼眸眯了起來。
蓮華山鹽的情況,他自是知道。
李東山朝金燦招了招手,金燦臉上帶着笑容,便走上前,在李東山的面前微微躬身。
啪!
響亮耳光傳出。
一聲慘叫,金燦倒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臉,腦子有些懵,眼中神色更是疑惑。
怎麽的?
怎麽直接打他?
李東山直接站起身,看着倒在地上的金燦,一臉冷酷神情。
金燦吓得懵了,顧不得臉上的疼痛,翻身就跪在地上,求饒道:“卑職錯了,請使君責罰。”
“你哪裏錯了?”
李東山開口詢問。
金燦道:“卑職不該非議林豐。”
李東山又是一腳踹出,把金燦踹翻在地上,呵斥道:“侯爺的名字,也是你這厮能直呼其名的嗎?你個狗東西,本官看你機有些能力,且一把年紀又沒什麽機緣,很是落魄,所以拔擢你。沒想到,你竟狗膽包天,要撺掇本官和林侯爺鬥,想讓林侯爺厭惡本官嗎?”
“卑職知錯,卑職知錯。”
金燦跪在地上,連忙叩頭求饒。
他心下很是慌亂,作爲李東山的幕僚,這是關鍵位置,很多人眼紅。一旦傳出李東山對他不滿的消息,他的很多事情,就不好辦了。
金燦也是爲了李東山好。
沒想到,竟是這般。
李東山哼了聲道:“若非念及,你是一心爲了本官。現在,就不是挨一巴掌那麽簡單,而是直接拖出去亂棍打死。你給本官記住一點,任何時候都不能得罪林侯爺,他在姑臧縣一天,他就是涼州的主事人,明白了嗎?”
“卑職明白了。”
金燦忙不疊的回答。
他心下後悔,自己嘴巴真是欠抽,胡亂說什麽啊。
以至于,如此挨打。
李東山擺手道:“起來吧。”
金燦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恭敬站在一旁。
李東山提點道:“林侯爺并非一般人,他雖說是姑臧縣的縣令,可是他來姑臧縣,是身負皇命,帶着任務來的。換句話說,他在姑臧縣,就是走一個過程,完成了任務就會離開的。”
“一旦林侯爺離開姑臧縣,就是扶搖直上。他的升遷,不是一般人的軌迹。他的身份,一般人也比不了。要知道,林侯爺深得陛下倚重,還是陛下的孫女婿,更是太子的女婿。”
“這樣的人,是能得罪的嗎?”
李東山道:“在林侯爺這裏,一丁點的矛盾,都不能生出。如果把林侯爺結交好,本官在朝中,也就有了恩主,也就有了靠山和背景,你明白嗎?”
“明白,卑職明白了。”
金燦弓着腰,一副謹記于心的模樣,說道:“使君目光長遠,卑職佩服。”
“報!”
就在此時,侍從進入,禀報道:“刺史大人,外面來了一群商人,說是來自西域各國,要來拜見您。”
“知道了,請到大廳去。”
李東山吩咐一聲。
侍從轉身去通知,李東山沉聲道:“你剛提及西域商人,這些人就來了。他們來姑臧縣,應該是爲了蓮華山鹽來的。如今來找本官,莫非在縣衙碰壁,沒有拿到好處?所以,想要在本官這裏找門路。”
金燦眼珠子滴溜溜轉動,道:“使君的分析,完全是可能的。西域各國的商人,一向是唯利是圖。他們如今來了,恐怕是要求您幫忙,亦或者,讓您壓制林侯爺。”
李東山道:“這些人就是眼睛瞎,有眼不識泰山。正好他們來了,敲打一番。他們想從本官這裏突破,那是自作多情。林侯爺在姑臧縣的每一步,都牽扯到朝廷大政方針。讓我幹涉朝廷大事,活膩了嗎?”
他站起身往外走。
李東山進入大廳,安歸迦、馬伯雅、白山等人已經抵達,所有人齊齊向李東山行禮,神色恭敬。
李東山徑直坐下,環顧衆人,看着一個個西域商人,緩緩道:“你們今天聯袂來拜見,有什麽事情嗎?”
安歸迦道:“刺史大人,我等是來……”
“住嘴!”
李東山呵斥一聲。
安歸迦懵了,怎麽他一開口,就直接遭到呵斥?
什麽情況?
安歸迦面頰抽了抽,讪讪一笑,繼續道:“刺史大人……”
“讓你閉嘴。”
李東山呵斥道:“本官隻是涼州長史,還不是涼州刺史。我大秦境内,稱呼自有規矩,焉能随意逾越。你對本官的稱呼,不可僭越。”
安歸迦聽得心頭亂糟糟的。
什麽鬼?
李東山還如此講究?
他稱呼李東山爲刺史,是給李東山臉上貼金,是奉承李東山,偏偏李東山竟是義正言辭呵斥。
這是得了失心瘋嗎?
安歸迦不明白李東山的意思,他心頭卻是隐隐生出不妙的預感,隻能打起精神,繼續道:“大人,我錯了。我等西域商人,如今來拜見,是爲了來申冤的,請大人爲我們主持公道。”
李東山道:“你們有什麽冤屈?”
安歸迦說道:“回禀大人,姑臧縣蓮華山的鹽,那是涼州的。林豐捂着不讓我們買,不賣給我們。這樣的行徑,是擾亂市場的公允公正。懇請李大人,爲我們主持公道。”
說到這裏,安歸迦一下加重了語氣。
“隻要我們能買到蓮華山的鹽,下一步我們進行販賣,我等上交的賦稅,定然不少。李大人,林豐這個姑臧縣的縣令,所作所爲是亂彈琴,肆意亂幹涉買賣。”
他沒有提及錢财,隻提及多繳納賦稅,萬一這事兒李東山直接介入,就少了他的事情。
一切,也就簡單。
如果李東山不樂意,再加錢就是,不能一步到位,需要步步算計。
李東山大袖一拂,道:“蓮華山鹽場的鹽販賣一事,本就是姑臧縣的事,本官不管。你們找本官申冤,是找錯了人。你們要談,也該去縣衙談。”
安歸迦沒有察覺到李東山的心思,以爲李東山的話是故意坐地起價。
他便立刻釋放善意,誘惑道:“李大人,隻要您下令申斥林豐,讓我們能買到鹽。我們所有的商人,願意湊集一萬兩銀子孝敬您,不知道李大人意下如何?”
他亮出了條件。
希望李東山能幫助他們。
“一群混賬,竟幹涉我大秦的政務。大秦的一切,自有規矩,豈是你們可以幹涉的。”
李東山站起身,呵斥道:“來人,把這些西域的不法商人,給本官全部打出去。再有這些人來,直接棍棒收拾。”
府上的衙役,進入後直接出手。
砰砰棒擊,回蕩不休。
安歸迦挨了兩棍,逃過了衙役的棍棒,飛快出了刺史府,馬伯雅、白山等人也都挨了打,一衆人狼狽逃出刺史府。
他們看着巍峨的刺史府,神色惶然。
怎麽會?
刺史府根本不幫忙。
李東山一聽到林豐的事兒,直接棍棒伺候,全然是不管。
這是利益啊。
李東山怎麽不管呢?
唯一的解釋,是李東山怕了林豐。
馬伯雅揉搓着手臂,說道:“我們被打出來,由此可見,在安歸迦喊出刺史兩字時,他已經拒絕了我們。或者說,李東山得到我們來拜見的消息,就存了拒絕的心思。李東山這裏,不敢和林豐爲敵。如今李東山這一條路走不通,我們沒有路子,我們怎麽辦呢?”
“安歸迦,都怪你啊。”
白山怒目而視,咬着牙道:“咱們失去了所有的路子,怎麽辦?難道鹽生意就不做了嗎?蓮華山鹽品質極好,比大多數的鹽品質好。賣到國内,能賣出高價,能賺無數的錢啊。”
“安歸迦,這都是怪你啊。”
又有人開始埋怨。
“安歸迦,咱們走不通張豐府的路,也走不通李東山的路,你說該怎麽辦?”
“這一切,都是你安歸迦的責任。你惹怒了林豐,導緻我們也被林豐厭惡。現在無路可走,買不到鹽,你必須擔起責任。你親自向林豐道歉,把責任扛起來。”
“三百文一斤的鹽,我們買了。反正國内的價格,估摸着至少賣到八百文左右,甚至還更高一點。即便除掉人工以及其餘的開銷打點,我們還能賺許多。”
“安歸迦,這都是怪你。你必須站出來,扛起這個責任。”
一個個西域各國的商人,全都開始發難。所有人全都翻臉,再無之前的和善。甚至這一次的責任,也都是推卸在安歸迦的身上。
安歸迦環顧周圍,怒道:“憑什麽都是我的錯,你們難道沒腦子嗎?事情已經發生,還要指責我,那是不可能的。既如此,你們不做生意就是。”
嘩!!
衆人一片嘩然。
所有人全都憤怒了起來,隻是憤怒過後,他們拿安歸迦也的确沒辦法。
商人各自都不相隸屬,隻是同屬于西域,在一起經商罷了。
白山怒氣收斂,和善道:“安歸迦,還是要想辦法解決。這生意,不能不做啊。”
馬伯雅道:“對啊,我們應該一緻對外,商讨怎麽求得林豐的同意。否則,這鹽生意就泡湯了。蓮華山鹽和一般的鹽不一樣,這品質極好。賣給國内的權貴,一本萬利,不能放棄。”
一個個又紛紛改口,全無剛才的怒意。
變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安歸迦看在眼中,心中憤怒,卻是冷笑,這就是各國的商人。
安歸迦心頭更是冰冷,他機關算盡,算計來算計去,最終卻是這般的結果,太讓人無奈了。
他心頭有些失落。
隻是,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
蓮華山鹽的這一樁生意,不能不做,必須買鹽。
他環顧衆人,說道:“罷了,我們再去見林豐,我去道歉。走吧,林豐三百文一斤的鹽,我們答應就是。”
一衆人紛紛點頭,所有人又往縣衙去。當抵達縣衙外求見時,也沒有被晾着,直接引入了大廳中。
林豐跟着就來了,他看着大廳中的西域各國商人,嘴角勾起一絲的笑意。這些人離開縣衙後,大搖大擺去了張豐府的府邸,又緊跟着去了李東山的刺史府。
如今又回來,顯然是碰壁。
林豐說道:“你們先去張豐府的府邸,又去刺史府。如今又回來,接連碰壁後想通了嗎?”
安歸迦恭恭敬敬道:“林縣令,我錯了,我們誤會了您。這一次的事情,全都是我們咎由自取。林縣令提及的三百文一斤鹽,價格合适,我們都同意,請林縣令賣鹽給我們。”
“價格漲了。”
林豐身子微微前傾,笑道:“之前告訴過你們,離開了縣衙,再回來時就不是這個價格。三百文一斤鹽,是昔日的價格,如今買不到。”
刷!
一衆人面色陡變。
全都是懵了。
又變了!
蓮華山鹽的價格又要上漲,這怎麽辦?甚至,林豐恐怕又要獅子大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