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氣,還有些冷。
早上的時候,還有朝陽初升,轉眼又烏雲遮蓋,一副暴風雨來臨的模樣。
田家書房。
田子雲穿着一件厚實的錦袍,一臉冷色。昨天和林豐一場辯論後,他連續兩次吐血,回家後人更是昏沉沉的,昏睡了半天。晚上吃過飯,問了一遍田長樂,得知田長樂不在家,田子雲更氣得肝疼,但還是早早睡了。
今天一早,田子雲起來後,又詢問了一遍,可還是沒有田長樂的消息。
他心頭更是氣憤。
田長樂是他老來得女,尤其田子雲膝下盡是兒子,隻有這麽一個幺女,自是極爲寵溺。
沒想到,田長樂昨天會如此背刺,當衆上台給林豐送消息。
他很是氣憤。
田子雲已經吩咐了下去,讓人打探田長樂的消息,務必把田長樂帶回來。
隻是,還沒有找到人。
在田子雲的等待中,忽然間,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進來。”
田子雲吩咐一聲。
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一個三十開外的中年人進入。
來人名叫田長善,是田子雲的兒子。在田子雲諸多兒子中,田長善頗有經營的頭腦,也善于打理事務。故而即便田長善不是嫡出,也不是嫡長子,也被田子雲委以重任。
隻是田長善的臉上,卻是多了擔憂神色,有濃濃的驚慌。他進入書房站定後,迅速道:“父親,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田子雲心情本就不好,聽着田長善的話,關鍵沒有任何的關鍵訊息,他哼了聲,呵斥道:“老夫的耳朵還不背,你不必重複,老夫聽得清。”
田長善面色一僵,讪讪一笑,連忙解釋道:“父親,外面剛傳來消息,昨天夜裏,琅琊王親自帶着一萬禁軍,殺入大慈恩寺,把大慈恩寺屠了個幹幹淨淨,玉峰寺也是一樣。”
“兩個寺廟被拿下後,大慈恩寺和玉峰寺中,還搜出被擄掠的女子。其中,大慈恩寺囚禁了三百餘女子,玉峰寺囚禁了五百餘女子,可謂是劣迹斑斑。”
“消息已經傳出,民心沸騰。”
“無數的百姓,都高聲呼籲,要剿滅寺廟,要清查佛門。”
田長善說道:“據說如今的大慈恩寺和玉峰寺,血流成河,屍體遍地,所有僧人無一例外。”
轟!!
田子雲的腦中,宛如驚雷炸響。
他被吓懵了。
皇帝好大的膽子啊,竟是派人屠戮兩個寺廟。甚至,爲了能确保穩穩取得勝利,足足抽調一萬禁軍。
田子雲咽下一口唾沫,隻覺得天都要黑了一般,腦子也有些暈。他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迅速思考着。他和佛門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如今佛門崩了,他接下來還怎麽辦呢?
他難以獨善其身。
田家這一次,要出大問題。
田子雲好半響後,才恢複過來,也稍稍鎮定,問道:“慧初和惠岸呢?”
“死了!”
田長善說道:“這兩個大宗師,都是被殺。除了大慈恩寺和玉峰寺昨天夜裏被剿滅,還有消息傳出,寶相寺已經向朝廷認罪,恰是如此,寶相寺沒有被屠戮。”
“寶相寺主動上奏皇帝,願意削減僧人,隻剩百個僧人,土地也隻剩下百餘畝供應自身。其餘寶相寺積累的錢财、糧食和土地,盡皆交給朝廷。”
“朝廷借助這一事情,已經頒布法令,天下的佛門寺廟,最多隻能有一百個僧人,最多一百畝土地。超過的土地,必須要交給朝廷。超過的僧人,必須要還俗。”
田長善說話的聲音,都有一絲的顫音,道:“這一命令,已經開始頒布下去。”
田子雲問道:“佛門被處置了,可曾涉及我田家?”
“暫時沒有!”
田長善搖了搖頭。
田子雲眼珠子轉動,迅速的思考一番,喃喃自語道:“陛下不曾處置老夫,不曾涉及到田家,莫非是認爲老夫好歹也有一些功勳,亦或是認爲老夫是宗師,不忍動手嗎?”
田長善道:“可能是。”
“對,對,應該是這個道理。”
田子雲自言自語着,不斷的給自己自信,加強自己的信心。隻是他一想到田育、晏子初的手段,心中又沉了下去,琅琊王田育和丞相晏子初,看似柔和,實際上施政極爲淩厲。
且不出手則已,一旦田育和晏子初出手,必然是雷霆手段。
他這裏,也不是說就沒問題。因爲剛涉及到佛門,肯定千頭萬緒,朝廷未必就處理完了。以至于田子雲現在,沒辦法料定最終是怎麽一回事,心中依舊忐忑。
“報!”
就在此時,有侍從急匆匆的進入。
侍從禀報道:“家主,小姐回來了,剛剛回府,說是要要事要見您。”
“帶過來。”
田子雲的臉色冷下來。
他倒要看看,這死丫頭,到底在幹什麽?
侍從去通知,不多時,田長樂進入。她昨天遞交了關于辯機的消息,就悄然離開辯論的地點。考慮到這一行爲,肯定導緻老父親盛怒,她在田家城外的莊子歇息,等老父親的怒火平息才回來。
田長樂臉上堆滿了笑容,柔聲道:“父親。”
“你還有臉回來見老夫,你到底是我田家的女兒,還是站在林豐一方的?你和那林豐,是怎麽認識的,給老夫說清楚。還有,你爲什麽要上台去幫助林豐?”
田子雲看到田長樂,想到了林豐,心中更是勃然大怒。
田長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解釋道:“父親,我和林豐的确認識,但隻有幾面之緣,沒有深交。我之所以認識林豐,是因爲荀子及柳珪等人,竟是攻讦佛門,竟是抨擊父親,以至于和父親爲敵。”
“女兒見不得他們污蔑父親,尤其林豐又往齊國來,要幫助荀子。所以女兒得到了林豐抵達臨淄城外的消息,就提着武器去找林豐的麻煩,要讓他承認,自己的老師荀子錯了。”
“沒想到,卻被林豐擊敗。”
“因爲涉及到佛門,女兒仔細調查了佛門,的确是諸多問題,甚至堪稱藏污納垢。因爲林豐要辯佛,女兒幫不到他,恰好又知道辯機,他到處勾引女人,甚至睡了這些女人後,又無情翻臉,根本就不搭理人。”
“恰是如此,女兒才能搜集到辯機的書信。”
“女兒有罪,請父親責罰。”
她知道自己的行徑,絕對是背叛了田家,可她良心過不去。
她要做該做的事。
田子雲聽到田長樂的一番話,皺起眉頭。他原本怒火洶洶,要質問田長樂的,可是聽到女兒之所以找林豐的麻煩,竟是爲了他這個老父親。
那滿腔的怒火,一下消散。
涉及到辯機,因爲辯機的所作所爲,這辯機本就是一個淫棍。
田子雲本就一直寵溺田長樂,怒氣消散,再看田長樂,哪裏還有半分的怒意。他哼了聲,擺手道:“既如此,你昨天晚上怎麽不回來,去了哪裏?”
田長樂解釋道:“女兒想着父親身體不好,一旦回來,您肯定氣大傷身,會影響父親的身體。所以,女兒昨天晚上在城外田家的莊子休息。今天一早,女兒擔心父親身體,就回來了。”
“你啊,唉……”
田子雲歎息一聲,拿田長樂沒辦法,隻能說道:“你昨天直接登台,雖說正義,卻也時機不對啊。”
他想說女兒不應該背刺田家,不應該背刺他這個老父親。然而面對自己的女兒,他又說不出這樣的話,因爲教導女兒,不能以利益去衡量。
他可以失去良知,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失去良知。
田長樂再度道:“爹爹,女兒回城的時候,聽說佛門大慈恩寺和玉峰寺,已經被剿滅。咱們如今,反正也不管這些,您就别氣了,如今好好養身體吧”
田子雲道:“罷了,你下去吧。”
田長樂心中松了口氣,問道:“爹爹不怪女兒了嗎?”
“不怪,不怪了。”
田子雲擺了擺手。
對這個女兒,他真的是難以生氣。
田長樂嫣然一笑,這才轉身退下,留下田子雲、田長善在房中。
田長善想了想,鄭重道:“父親,其實有了長樂的事,對于我們田家來說,是一樁好事情,也算是一線生機。原本佛門紛紛被拿下,我田家恐怕是難以獨善其身。如今,有了長樂的這一事情,我們可以邊界。朝廷要問罪我田家,沒那麽容易。”
田子雲捋着颌下的胡須,點頭道:“從最終的結果來看,長樂的所作所爲,的确有利于我們。如果沒有長樂這丫頭,佛門被剿滅,我們和佛門關系太近,甚至主動站出來,爲佛門張目,肯定會遭到大清算。畢竟此番我們搖旗呐喊,還參與了進去。”
田長善想了想,道:“即便如此,還是不能徹底放松警惕,要做好準備。父親,我們如何應對呢?”
“慌什麽,不能慌!”
田子雲眼眸眯了起來。
他仔細的思忖一番,沉聲道:“如今就是較勁兒,好歹這次對付佛門,有長樂出手。不知情的人,就可能認爲,這事情和我老夫有關系。皇帝即便是要處置,總歸要考慮這一事情。另外,老夫是皇族出身,是齊國的大儒,處置老夫,影響力太大。所以暫且靜觀其變,等着就是。我們不出手,敵不動,我不動。”
“父親英明!”
田長善也覺得是這般。
暫時不能急,萬一朝廷要求穩,不處置田家呢?
“家主,不好了。”
就在此時,又有侍從,急吼吼的跑進來,高聲道:“家主,呂虎來了。他帶着禁軍,包圍了田家,呂虎闖了進來。”
刷!
田子雲面色大變。
呂虎是禁軍大統領,他竟是親自來,這就徹底完了。
田子雲站起身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到如今,老夫先見一見呂虎,看他怎麽說。”
他起身就往外走。
田長善也是跟着,内心無比的擔心。
田子雲剛到前廳,就碰到一身甲胄,面色嚴肅的呂虎。他臉上堆起笑容,拱手道:“大統領,今天帶兵包圍田家,所爲何事呢?莫非,田家是犯了什麽大罪不成?”
呂虎沉聲道:“田子雲,莫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你田家和佛門勾結,這一事情必須要處置的。陛下傳令,抓你入刑部提審。如果你要反抗,就地格殺。”
轟!!
田子雲懵了圈。
甚至他的身體也搖晃兩下,險些要摔倒。田子雲沒想到,竟來的如此快,皇帝如此決絕。
甚至他不配合,就要就地格殺。
田子雲剛才還想着,隻要皇帝不安排不出手,他就一直拖着,皇帝不可能拿他如何?甚至,他還自持是皇族,是大儒,可是沒想到,這些都不頂用。
皇帝依舊雷霆出手。
田子雲想了想,說道:“大統領,可否容我安排一番?”
呂虎手摁在腰間佩劍上,吩咐道:“走吧,陛下不曾直接處置你,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你有什麽話,去刑部的牢獄中慢慢說。”
“帶走。”
呂虎直接揮手吩咐。
士兵上前,押解着田子雲便離開了。一衆人禁軍士兵,也是迅速離開。
田長善卻是徹底懵了圈。
怎麽辦?
父親被抓了,他怎麽辦?
田長善心中慌亂,一時間沒辦法,隻能立刻吩咐人,召集家中的其餘兄弟來商量這一事情。
在田長善等人來的時候,消息傳出,府上的丫鬟侍從,也全都是慌亂不已,一個個驚慌失措。
整個田家,宛如天塌了一般。
在田家慌亂時,消息也傳到田長樂所在的院子。她得知父親被抓到刑部去,内心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麽辦?
皇帝要對付田家了。
怎麽辦?
田長樂迅速的思考。
事到如今,靠田家的人要扭轉局勢,根本不可能。在田長樂看來,大廈将傾,那麽以往結交田家的人,必然是避如蛇蠍,躲都來不及,怎麽可能爲田家張目呢?
林豐!
對,找林豐幫忙。
田長樂有了辦法,她換了一身衣袍,就急匆匆的離開,往城内林豐居住的客棧去。田長樂一路策馬狂奔,心中急切,當到了客棧,她翻身下馬,就急匆匆上前去敲門。
房門打開,卻是高小魚來了。
高小魚昨晚上不曾跟着林豐去行動,是住在客棧的。他見到田長樂,問道:“田姑娘來,是來找公子的嗎?公子外出辦事去了,還沒有回來。”
田長樂心頭更是急切。
關鍵時候,怎麽人沒有回來呢?
田長樂問道:“林公子出去多長時間了,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高小魚道:“不知道。”
他沒有吐露更多的消息,說道:“如果田姑娘有急事,那就在此等候。如果田姑娘不着急,就請回吧,等公子返回,我自會禀報公子,再派人通知田姑娘。”
田長樂道:“不必了,我等着。”
事到如今,田長樂别無選擇,她想不到辦法,隻能等林豐。
不僅是林豐智謀出衆,也因爲林豐是大秦的使臣,在皇帝的面前,那也是說得上話的。
隻能靠林豐了。
高小魚也不勉強,轉身回了房間。
田長樂靜靜的等待,時間一點點流逝,轉眼快兩刻鍾過去。田長樂的内心,也更加擔心。父親被押入刑部,肯定兇多吉少,這時候早一些想出解決的辦法,就早一些救出田子雲。
偏偏,林豐還未回來。
田長樂内心焦急,也沒有任何的辦法,隻能慢慢的等待。
“長樂姑娘,你怎麽在這裏?”
忽然,溫潤如玉的聲音傳來,卻是一道颀長身影大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