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肅之問道:“賢弟,是怎麽一回事?”
林豐解釋道:“事情其實并不複雜,謝峻自負剛強,不适合作爲謝家的繼承人。所以謝公這裏,廢了謝峻,立謝玄兄長爲謝家的繼承人。”
“爲此,謝公邀請諸多官員士人赴宴,要當衆宣布這一事情,我也在列。當時司馬道恒不請自來,卻主動安排人舞劍助興,公然在宴席上挑釁。”
“我看不過去,便安排人下場擊敗司馬道恒的人,以至于得罪司馬道恒,最終司馬道恒當場拂袖離去。”
“等所有人離去,我被謝公留下,謝公便斷定司馬道恒會安排人刺殺我,更是和我定下了借助這事情對付司馬道恒的方案。所以,我在謝家等到傍晚時分才離開。”
“果不其然,我離開謝家後不久,就遇到刺殺。謝家的人趕來,斬殺了司馬道恒派來的兩大宗師,活捉了一些人,坐實了司馬道恒的罪名。”
“可是要扳倒司馬道恒,必須皇帝準許。皇帝不點頭,事情就無法推進。謝公讓我入宮觐見勸說皇帝,我同意了。我觐見陛下後,陛下同意拿下司馬道恒,但條件是謝公也緻仕,謝玄兄則被提拔爲吏部侍郎。”
林豐聳了聳肩,一副輕松模樣,笑道:“這,便是大體的情況。”
桓肅之聽完後有些震驚。
沒想到,竟是這般。
謝玄也是心下震驚,他皺眉道:“賢弟,你的意思是家父在家中時,就定下了對付司馬道恒的策略。”
“當然。”
林豐點頭回答。
謝玄道:“然而如何确定司馬道恒,一定會安排人刺殺呢?”
林豐解釋道:“謝兄,令尊可不是一般人。司馬道恒麾下有他的人,甚至派來刺殺我的武士也有謝公的人。甚至在我出府之前,謝公就得到了司馬道恒出手的消息。不然,你認爲會如此笃定嗎?”
謝玄點了點頭。
他對自己的父親更是贊歎,果然姜是老的辣。
謝玄道:“賢弟,你也不簡單。”
林豐搖了搖頭,說道:“謝兄,我僅是負責穿針引線而已,不值一提。實際上,不論是謝公,亦或是陛下,都是高明之人,他們都是下棋的棋手,借力打力,最終雙方都達到了各自的目的。”
謝玄點了點頭,涉及到父親的安排,他不做過多的置喙。
謝玄收回目光,又看向桓肅之,再度道:“桓兄,你我相識多年,我知道你才學出衆。有雖說隐于虎丘山,但素有匡扶天下的大志向,更胸藏韬略,不應該一直寄情于山野之間,應該出來做事。如今家父已經不在朝中,桓兄出仕,正當其時。”
桓肅之微笑道:“謝兄,你一貫知道我,我不喜歡做官。官場上的這些勾心鬥角,不适合我。更何況,我也不願意去瞎折騰,所以免了吧。”
“唉……”
謝玄歎息一聲。
他惋惜道:“桓賢弟不願意出仕,林賢弟也不願意來晉國。都是有大才華的人,可惜,實在是可惜啊。”
林豐提醒道:“謝兄,各有立場,這是沒辦法的事。更何況如今謝兄執掌謝家,重任在肩膀,重心就放在政務上,先立足吏部吧。”
桓肅之道:“林豐說得對,謝兄就不必管我們。”
謝玄再度道:“桓兄,你當真不再考慮嗎?桓家自桓禹公以來,桓家影響力不斷下跌。時至今日,許多人提及桓家,都是一副唏噓模樣。桓兄你是桓家唯一的人才,理應振興門楣啊。”
桓肅之神色微微變化,旋即就恢複正常,說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求一個心安理得,求一個心中暢快,求一個念頭通達。其餘的,盡皆浮雲。所以,何苦去掙紮呢?晉國這個官場,我不願意去趟渾水。”
“可惜啊!”
謝玄又歎息了一聲。
他站起身,說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強求。我還有事情,桓賢弟、林賢弟,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林豐和桓肅之點頭緻意。
待謝玄離去後,桓肅之道:“賢弟,關于謝崇緻仕,這事情乍眼一看,是謝崇親自引導。不過要讓謝崇緻仕,不是簡單事情,更不是陛下決定就能成的,他真的就直接同意了?”
林豐颔首道:“陛下對付司馬道恒的條件,就是謝崇緻仕。如今謝崇已經緻仕,想來今天的朝會,已經确定了司馬道恒的罪行。雖說司馬道恒是丹陽王,罪不至死,權勢肯定沒了。”
“至于謝崇緻仕,他應該是真的考慮了家族、名聲等,所以才心甘情願的緻仕。當然,如果謝崇還有什麽深層次的考慮,就不是我能發現的。”
“畢竟在當下,我對謝崇的了解也有限。”
林豐說道:“再者,謝崇雖說退下來,也隻是隐藏在幕後罷了,他一樣能影響朝局。”
桓肅之道:“謝崇這個人,極爲厲害,他緻仕一事,我這裏還有一個疑問?”
林豐道:“兄長又什麽疑問?”
桓肅之說道:“對皇帝來說,謝崇緻仕,司馬道恒倒下,他得利最多,是既得利益者。對謝崇來說,他緻仕了,把謝玄推上去,且以太師身份緻仕,這是赢得了身前身後名,必然地位尊崇。”
“兩個人,都各有所得。”
“所以皇帝和謝崇,都有出手的動機。可是,涉及到賢弟你呢?”
“這一次拿下司馬道恒,是你在其中穿針引線,促成了這事,可這事不怎麽容易。故而,你的出發點是什麽?”
桓肅之盯着林豐。
目光灼灼。
那神情,似乎要洞穿林豐一般。
林豐輕笑道:“難道我不能做好事嗎?”
桓肅之嘿嘿一笑,道:“我看賢弟你的秉性,就不是做好事的人。晉國有司馬道恒、謝崇相互牽制,朝局穩定。這樣的一個晉國,對大秦來說是不錯的局面。你,何必要趟渾水呢?鑒于這一次的安排是謝崇牽頭,所以我可以肯定,謝崇這裏給了你一定的好處,才讓你出手。”
林豐贊道:“的确是有好處。”
他心下也是佩服桓肅之的心思缜密,一眼判斷出了關鍵。
林豐繼續道:“第一,謝崇說了一則關鍵的訊息,那就是家師如今在齊國,陷入佛門和權貴的針對中。甚至,更是涉及到齊國皇室大儒田子雲,境況不怎麽好。”
“第二,謝崇在齊國有暗樁。”
“這一暗樁的身份,是齊國的禦史中丞孫九章。等我到了齊國,孫九章會暗中幫我。雖說孫九章不會暴露齊國的身份,但有孫九章的介入,事情就會好很多。”
林豐說道:“謝崇的這兩個好處,是我同意的前提。”
桓肅之道:“謝崇真是高明。”
林豐道:“從對付司馬道恒,再到孫九章,謝崇不顯山不露水的,暴露了諸多消息。這個人極爲可怕,不是易與之輩。甚至謝崇退下來,我反倒認爲,他更難以對付,因爲他失去了軟肋,沒了掣肘,隐藏在暗中更厲害。”
桓肅之道:“賢弟,你要當心謝崇的安排。他的幫助,未必是好事。”
林豐道:“怎麽說?”
桓肅之沉聲道:“我桓家當年,祖父提攜謝崇,甚至讓他繼承了桓家的資源。當時,謝崇當着祖父的面,說一定會照拂桓家的,會給予桓家優待。”
“可是,你看如今的桓家?”
“桓家衰敗了。”
“如今的桓家,連昔日十之一二都達不到。偏偏,整個晉國沒有任何人說謝崇不對,都誇贊謝崇善待桓家。”
桓肅之眼神微冷,沉聲道:“謝崇的手段,就是在春風化雨中,消滅潛在的對手,取得了主動權。甚至,他賣了你,你還得替他數錢。”
林豐眼神一凜,道:“兄長的意思是,謝崇當年拿了桓家的所有好處,繼承了桓禹公的資源,又暗算了桓家。”
桓肅之道:“是這個意思。”
林豐眉頭微蹙。
這些年傳出的消息,的确是謝崇不曾對付桓家,甚至桓肅之鳳雛的名頭,都是謝崇贊許的。
這是幫助了桓家。
桓肅之道:“你肯定知道桓家的情況,再琢磨琢磨,謝崇是怎麽對待桓家的?”
林豐仔細思索着,想着桓家如今的現狀,想着桓肅之的處境,想着桓肅之父輩,他眼前一亮,忽然道:“兄長,莫非令尊一輩的人,吃喝嫖賭不成氣候,是謝崇故意安排人引導?”
“所以他們這一批人,全都沉溺于享受,不去奮鬥拼搏,徹底浪費桓禹公的資源。這是謝崇給予的最好待遇,使得他們耽于享樂,徹底腐化。”
桓肅之颔首道:“賢弟你很聰明,一猜就中。”
林豐道:“謝崇手段真是厲害。”
桓肅之感慨道:“謝崇剛繼承祖父的資源時,時常讓人帶着家父及幾個叔伯玩樂,所以他們全部耽于享樂。以至于,桓家的人使勁兒折騰,使勁兒享樂。緊跟着,外面便傳出謝崇恩待桓家,且桓家不成器的說法。”
“到我這一輩,等我稍稍年長,我就被謝崇冠以鳳雛名聲。”
“我察覺到不對勁,便到虎丘山隐居,不再入仕爲官。因爲謝崇在,我入仕爲官,必然會受到他的算計。謝崇的手段,一貫是殺人不見血。他出手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你很難應對。”
林豐心中一下警惕起來。
他和謝崇之間,就是利益和聯合,謝崇未必真心幫他。
桓肅之提醒道:“所以你這裏,涉及到令師荀子的消息,應該是真實的。但孫九章這裏,我可以笃定,謝崇絕不會安好心。賢弟你越是厲害,卻又不願意爲晉國效力,謝崇越要算計你。嗯,謝崇可曾招攬你?”
“招攬了。”
林豐點頭道:“謝崇的确招攬我,讓我爲晉國效力。可是,我拒絕了。”
桓肅之道:“你想想,謝崇已經扳倒司馬道恒,而你在大秦對晉國有威脅。所以我斷定,謝崇肯定會借助孫九章對付你。至于怎麽對付你,我無法判定。”
“總之,這事情務必小心。”
“如果能不用孫九章,就不用他。因爲你不求孫九章,他要對付你就不容易。一旦用了孫九章,他成爲你計劃中的一環,情況就危險了。”
“如果必須用孫九章,也必須是算計他,考慮最壞的打算。”
桓肅之一副鄭重神情。
他了解謝崇,所以才會這般。
林豐仔細的琢磨着。
他是相信桓肅之分析的,相比于他對謝崇的了解,很顯然桓肅之更爲了解。
林豐自衣袖中,取出一枚印章,道:“這是謝崇給的玉佩,代表謝崇。說是隻要拿出玉佩,孫九章就會配合。”
桓肅之接過來,看着正面的謝字,又看了背面的江南煙雨圖,他思忖一番,緩緩道:“玉佩應該不假,關鍵是謝崇完全可以書信給孫九章,玉佩用處其實不大。”
林豐鄭重道:“兄長的提點,我謹記于心。”
原本林豐對謝崇,想的是謝崇如何安排,林豐不去管,反正他不在晉國做官。
如今涉及到孫九章,林豐要更爲謹慎一些,不能大意。
桓肅之繼續道:“你我結拜,以及我要前往大秦的消息,暫時不對外通知。一旦謝崇知悉,以及其餘晉國上下知悉,我擔心會有變故。”
“這一次你去齊國,我也不和你一起。我會在虎丘山再逗留一段時間,轉而直接去大秦鹹陽。到時候,我在鹹陽等你。順便,我也想去秦國走一走看一看,了解一下如今的大秦。”
林豐笑道:“就依兄長。”
桓肅之繼續道:“你如今要去齊國,雖說大秦在齊國,也有自己的暗樁,不過多一條路,多一個準備。我有一個人,此人名叫齊淩雲,在臨淄是一個大商人。你到齊國臨淄後,可以暗中聯絡吩咐,他會照辦。”
涉及到齊淩雲的情況,桓肅之又說了詳細的聯系地點和方式。
林豐聽完道:“多謝兄長。”
桓肅之道:“你我兄弟,談什麽謝,這是應該的。”
林豐也是笑了起來。
還别說,多了一個兄長的感覺,還真是不錯的。
桓肅之忽然道:“還有一件事,我剛想到,你更是要特别注意。”
林豐道:“什麽事情?”
桓肅之說道:“謝崇已經緻仕,司馬道恒肯定被定罪。然而司馬道恒是被殺,還是被貶斥?這是你要注意的。如果司馬道恒被殺,這條線也就結束。”
“如果司馬道恒被貶,以司馬道恒嚣張跋扈睚眦必報的性子,他不可能不報複。問題是,司馬道被貶後,他報複皇帝做不到,也惹不起謝崇了。”
“所以,他會遷怒誰呢?”
“必然是你。”
“隻要司馬道恒不曾被殺,一定會對你出手,這是他的性格所緻。”
“雖說在金陵城,司馬道恒不敢出手,也不容易成功。可是出了金陵城,尤其你一定會離開的,到時候司馬道恒來殺你,那就很危險。在離時,務必要當心。”
林豐心中忖度一番,道:“兄長的提醒,的确極可能發生,我會當心的。我會謀劃一番,如果司馬道恒帶人來殺我,正好殺掉他,解決隐患。”
桓肅之道:“總之,你一切當心。”
林豐道:“我明白。”
兩人聊着天,不覺時間流逝,等抵近傍晚時分,林豐在虎丘山吃過晚飯,才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