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門口。
外面仍下着瓢潑大雨,地上水花四濺。
這場雨,持續了好一陣兒,還是不減絲毫,看這情況,短時間内是不會停止的。
韓千秋站在門口的屋檐下躲雨,看着下着的雨,沒有因爲下雨緩解旱情而歡喜,情緒反倒是有些浮躁,難以靜心下來。
他做學問做事,一貫是能靜下來。可是涉及到恩師荀子的消息,以及師弟林豐的情況,他卻是難以鎮定。
以至于,韓千秋背負雙手,在門口來回踱步,又時不時看一眼大門内。
韓千秋内心,很是期待。
他不曾見過林豐,畢竟他離開夏國至今,已經有十多年,那時候荀子還未曾收下林豐。
在韓千秋的等待中,忽然間,韓千秋聽到院子内傳來腳步聲。韓千秋擡頭看去,便看到了撐着油紙傘來的林豐。
今天的林豐,依舊一襲白袍,豐神俊朗。林豐恢複武功後,自身的氣質更上一層樓,端的是翩翩佳公子。
韓千秋那蒼老的面龐上,露出了燦爛笑容。
這份氣質這份相貌,不差。
不愧是他的師弟。
不愧是老師弟子。
韓千秋等了片刻,林豐走到門口,他收起油紙傘,拱手道:“林豐,拜見韓公。”
韓千秋皺起眉頭,問道:“莫非小師弟,不認我這個師兄嗎?”
林豐道:“見過師兄。”
韓千秋捋着颌下長髯,臉上盡是贊許神色,道:“你不必試探,老師收你爲弟子,更傳你赤玉琥,你就是老師的衣缽傳人,就是老夫的師弟。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林豐笑道:“師兄,請!”
“請!”
韓千秋點了點頭。
林豐專門給韓千秋撐傘,聯袂進入大廳中,兩人各自落座。
韓千秋正色道:“師弟你遭遇大難,爲兄當初不知道。尤其老師收徒,沒有對外宣布,以至于不知道你的存在。爲兄,來晚了,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林豐搖頭道:“師兄,我在永甯縣很好,一切都上了正軌。”
“好什麽好?你在永甯縣怎麽樣,爲兄會不知道?”
韓千秋哼了聲,神色銳利,沉聲道:“你是何等的身份,出身将門世家,更是老師的弟子。白家卻趁人之危,讓你做了贅婿。這事情,簡直是胡來,老夫要給你讨一個說法。”
林豐解釋道:“當初若非玉瑤,我早就曝屍荒野,或許屍骨都被豺狼叼走。做人當有報恩之心,所以娶了玉瑤沒什麽。更何況,如今已經脫離出來,自立門戶。而且,玉瑤心地善良,爲人賢良淑德,也是良配。”
韓千秋一聽林豐自立門戶,怒容才消散,道:“那還差不多,還算白家人識趣。如果真是白家胡攪蠻纏,老夫便要教一教他們,該怎麽做人了。”
林豐輕笑。
他能感受到韓千秋話裏話外的善意,以及對他的關切。
這是爲他着想的。
韓千秋話鋒一轉,繼續道:“如今老夫來了,小師弟你,就别留在永甯縣了。随老夫一起,前往鹹陽做事。老夫雖說不在官場,但在大秦,還有幾分薄面。老夫出面,親自向大秦皇帝赢九霄舉薦你。以你的身份,以你的能力,足以在鹹陽任職。”
“不,暫時不去鹹陽。”
林豐搖了搖頭。
韓千秋道:“爲什麽呢?”
林豐說道:“我暫時沒打算出仕,雖說如今擔任永甯縣的縣丞,也是爲了幫助王越。我如今做的,主要是經商,建立其屬于我的商業渠道。”
“先賺取足夠的錢,積累足夠的财富。然後下一步,我會出仕的。我要報複夏國,要報仇雪恨,自然會借助大秦的力量。”
“隻不過大秦自身,雖說将士悍勇,卻是遠遠不夠。所以我要自己先謀劃商業,能聚天下之财爲己用,有足夠的财力。再襄助大秦,才能有機會東出。”
林豐道:“我自己的未來,有一個詳細的規劃,還請師兄不必擔心。”
韓千秋打量着林豐,見林豐談笑自如,沒有任何的慌亂,尤其侃侃而談間的這份鎮定和灑脫,很是難得。
他歎息一聲,道:“罷了,你既然有自己的主意,一切随你。隻不過,如果有用得着師兄的地方,盡管開口,不必顧忌。”
林豐道:“師兄放心,我一向是個不會客氣的人。”
韓千秋點了點頭,又問道:“關于老師,他如今身體狀況怎麽樣?”
林豐解釋道:“老師去稷下學宮,是三年前的事情。夏國境内,風氣愈發的不好,士人卷入了朝廷的争鬥,各成派系,不斷攻讦,恨不得殺人絕戶。”
“所以,老師去了稷下學宮。我上一次給老師送去書信,都是半年前。當時老師的回信,他身體還健朗,沒什麽問題。”
“老師曾勸我離開夏國,但昔年人在夏國,夏國才是林家的根,怎麽舍得離開呢?”
“隻是沒想到,會突然遭遇禍事,唉……”
說到這裏,林豐自嘲一笑,他穿越後已然和本主融合在一起。
本主的很多情感,林豐也是承繼。林家之所以被滅族,被抄家流放,究其根本,是本主昔日過于良善,自我感覺太良好,認爲林家兩代忠烈,朝廷再怎麽争鬥,也不可能波及到林家。
朝廷的風向,說變就變。
連應對都來不及,以至于林家直接被傾覆,本主也被廢了武功流放。
一切來得太快。
終究,是本主太天真。
韓千秋歎息道:“當年老夫離開,便覺得李重府這個夏國的皇帝,手段狠辣,性情更是過于涼薄無情。他一直都這般,自負無比。看似夏國強盛,依我看,強盛不了多長時間了。”
林豐正色道:“師兄其實不必親自來,我在永甯縣,一切很好。”
韓千秋正色道:“不管如何,得知你來了大秦,老夫自然要來。虧得李乾死了,若非李乾死了,老夫定要上奏皇帝,請皇帝徹查李家。區區李家,敢老夫的師弟出手,活得不耐煩了。”
林豐也輕笑起來。
韓千秋雖老,這脾氣卻和老秦人一般,脾氣頗爲火爆急躁。
卻是讓林豐更是親近。
韓千秋這時候自衣袖中,取出了一張地契,起身擱在林豐的面前,道:“老夫在秦國多年,不曾出仕,一直在鹹陽城外的白鹿山傳道授業。”
“要說能幫你的,恐怕能幫忙的,不是太多。不過老夫在城内,有兩處宅子,都是大秦皇帝赢九霄賞賜的。”
“我給你的這處宅院,在鹹陽城東城,宅院朝向、地段很好,面積也不寬。不管你現在怎麽在永甯縣,未來肯定要前往的鹹陽的。”
“這一處宅院,贈送你,提前有一個落腳的地點。”
韓千秋笑道:“地契你收好,等到了鹹陽,直接入住就是,自有人負責打掃。”
林豐道:“師兄盛情,我便不客氣,多謝師兄。”
韓千秋見林豐收下,臉上也是笑容綻放,贊許道:“你我師兄弟,是一家人,何足言謝?”
頓了頓,韓千秋掃了眼大廳外,看着繼續的瓢潑大雨,道:“小師弟,老夫是好文之人。聽曹喜之說,你的才學出衆,書法更是自成一家,有開宗立派的氣象。老夫難得跑一趟,可否送老夫一篇文章。沒什麽要求,隻是想看一看你的字。”
林豐颔首道:“師兄請求,自是可以。師兄在白鹿山傳道授業,不求聞達于諸侯,不慕名利,不慕浮華,甘居陋室,我贈送師兄一篇銘文。”
“好,老夫拭目以待。”
韓千秋内心,也是歡喜起來。
更有些期待。
他從曹喜之的書信中,得知林豐才學出衆,文武雙全。可是,他還是相看一看,畢竟這是傳承老師荀子衣缽的人。
韓千秋已經站起身,走到林豐身旁站着,眼中流露出好奇和期許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