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皇宮内。
皇帝赢九霄,正伏案批閱政務。
雖說赢九霄已經年近六十,但他的身體狀況,卻是很好。畢竟赢九霄早年也是習武,即便武藝不怎麽強,可是強身健體卻是足夠。
赢九霄看着奏折中的諸多政務,卻有些煩躁。因爲奏折中,提及了大秦雍州境内,諸多地方都出現了幹旱,緻使百姓的日子頗爲艱難。
秦國地處西北,土地本就更貧瘠,比不得夏國和齊國。
因爲秦國民風淳樸,百姓更善戰更剽悍,尤其秦國首重軍功,對将士很看重。所以将士敢拼敢殺,秦國才能穩穩立足西面邊陲,占據天下一隅。
如今卻出了幹旱這一檔子事情,讓赢九霄的内心,生出些許煩躁。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大殿的寂靜。一名内侍進入,躬身站立,禀報道:“陛下,戶部尚書王棠求見。”
“傳!”
赢九霄吩咐一聲。
内侍去傳旨,不多時,就見王棠急匆匆的進入,躬身行禮。
赢九霄揉了揉疲倦的面龐,擱下奏折,問道:“王卿,所爲何事?”
王棠自衣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鄭重道:“陛下,這是犬子送回的奏折,茲事體大,他讓臣直接上奏陛下。雖說事情可能重要,可是犬子藐視上官,逆行無狀,請陛下降罪。”
說到這裏,王棠直接跪下。
赢九霄有些詫異。
王越專門上了一封奏折,還請王棠轉交,這樣的操作,的确和官場相悖。一般情況下,你遇到事情,必然是層層上報。
如果随意越級,一方面是亂了規矩,另一方面如果人人都這樣,皇帝這裏就要亂套了。
赢九霄擺了擺手讓王棠起身,還是接過來。他仔細的看了一遍,書信是密封的,不曾拆開。赢九霄拆開書信,取出奏折。
赢九霄仔細的浏覽,可越是往下浏覽,面色愈發的冰冷。
永甯縣李家,很有錢啊。
錢也就罷了。
世家大族,哪個大家族不是積累了無數的财富。可是李家在區區永甯縣,囤積百萬斤糧食,實在有些過了。
赢九霄一張老臉,徹底黑了下來。
大殿中,氣氛頓時凝重。
王棠看到赢九霄的神情,心思一轉,道:“陛下,可是永甯縣發生什麽大事?犬子無知,逾越之處,請陛下降罪。這小子,言行無所顧忌,就是欠揍。”
“王越做得很好。”
赢九霄把書信給了王棠,說道:“看看吧。”
王棠接過來,迅速的浏覽,他看完書信中的内容,把奏折又還給赢九霄,臉上也露出震驚神情,道:“陛下,書信中的情況,有些駭人。”
“世家大族,雖說有錢,甚至我王家也有不少的錢,可是,卻不敢這般囤積百萬斤糧食,更遑論還有幾十萬兩銀子,以及諸多的良田地契。”
“區區一個永甯縣李家,擁有如此多的資産,着實令人震驚。”
“不過永甯縣也有一定的特殊,地處大秦東面,距離夏國并不是太遠。永甯縣本身就是大秦和夏國商業彙聚的地方,鹹陽李氏商業都在永甯縣李家的前提下,有這樣的錢财、糧食,其實也不奇怪。”
“畢竟,李家底蘊不差。”
“所以李虛在永甯縣賺錢很多,臣是認可的。可是,要說李虛有其他的心思,尤其這書信上提及李家通敵賣國,臣是不相信的。”
王棠雙手合攏,鄭重道:“請陛下明鑒。”
赢九霄有些詫異,問道:“王卿,你和李虛,一貫水火不容,竟爲李虛說話?”
王棠正色道:“臣和李虛是有矛盾,但那是兩家的私仇。涉及到國家大事,焉能因私廢公呢?我王家将門世家,臣雖不從軍,卻也有一腔熱血。男兒有私仇,自當私下解決。我王家要擊敗李家,那也是堂堂正正讓李家服軟。”
赢九霄捋着颌下胡須,一臉贊許神情,颔首道:“好一個一腔熱血,王家風骨,朕也很是欣賞。”
王棠道:“陛下贊缪。”
“踏!踏!”
就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内侍進入,躬身行禮道:“陛下,有扶風郡曹喜之送回的奏折,請陛下閱覽。”
赢九霄接過來,他拆開書信看到其中的内容,臉上倒是浮現出一絲喜色。
這一封奏折,是給王越、林豐請功。
書信中,說了扶風郡境内多地幹旱缺水,永甯縣卻是在王越的主持下,疏通溝渠,又有林豐發明筒車,自永甯河取水,自溝渠日夜灌溉整個永甯縣。
永甯縣的幹旱,已經緩解。
眼下曹喜之已經着手在扶風郡境内推廣筒車,扶風郡境内的幹旱,很快也可以緩解。除此外,曹喜之還說了李乾在永甯縣搗亂,處處帶人鼓噪生事的事情。
奏折的最後,又附上了筒車的制造圖紙,以便于朝廷推廣。
赢九霄看完後,直接又把奏折給王棠,笑道:“王卿,沒想到你兒子善意之舉,卻解決了永甯縣的幹旱。王越先前上奏的書信,隻提及永甯縣李家的事情,不曾提及永甯縣幹旱緩解。”
“曹喜之剛剛的奏折,說永甯縣以筒車取水,徹底緩解了幹旱危機。扶風郡境内,已經開始推廣。這一事情,朕準備在秦國境内,大規模推行。”
王棠粗略看了曹喜之的奏折,然後道:“王越明知旱情重要,卻是不上報消息。臣教子不嚴,請陛下降罪。”
赢九霄見幹旱得到緩解,内心大喜,大袖一拂,笑道:“哪有什麽罪啊,你就是處處行事拘謹,哪有半點王家人的模樣。”
王棠正色道:“王家人傲,是有傲骨,并非有傲氣。在陛下面前,身爲臣子,自當有臣子的态度,焉能僭越。”
赢九霄捋着胡須,微微颔首。
他和王棠不僅是君臣,除此外相知幾十年,也是老友。畢竟赢九霄在擔任太6子時,王棠就是太子府的屬官。
赢九霄正色道:“朕原本認爲,林豐此子暫時,還不會嶄露頭角。沒想到,便已經嶄露頭角。他發明的筒車,很是不錯。”
“這一物件,值得在我秦國境内推廣。即便不幹旱,也可以借助筒車取水,能減少人力消耗,此物有大作用啊。”
“陛下聖明。”
王棠躬身回答。
“陛下,兵部尚書李虛求見。”
就在此時,大殿門口一個内侍站定,躬身行禮。
“傳!”
赢九霄沉聲說話。
他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對于李虛,赢九霄也是倚重的,畢竟李虛頗有能力,主持的兵部很是不錯,可是李家這一次僭越了。
内侍去傳令,不多時,一個身材壯碩颀長的中年人邁步進入。
來人赫然是李虛。
他四十出頭,正值壯年,身着黑色袍服,頭戴長冠,衣着整齊,一派威嚴氣度。他進入大殿中看到王棠,眼中掠過一道厲色。
永甯縣李家覆滅,李虛已經知道。永甯縣李家,是李家最重要的商業基地之一,諸多的錢财、糧食、産業,都是在永甯縣。
如今,卻被王越一鍋端。
這是李虛憤怒的。
李虛心中暗罵李乾無能,隻是他更清楚,王家拿下了永甯縣李家,且李乾、李郁父子都已經死了,案件抵定,不可能再有任何轉圜餘地。
王家,不可能讓他翻案。
尤其李乾的事情在永甯縣就已經結案,他沒有插手的機會。
李虛眼下要做的是反擊。
李虛是大家族的族長,他以自己的心思揣度王越,便認爲偌大的一筆錢财和産業,進入了王家的腰包後,王家肯定不會暴露,會私吞了這些産業錢财。
這就是李虛的機會。
反正李家已經出糗,這時候借助王家吞掉的李家财産,把王棠也拉下水,讓王家不好過,如此大家都是半斤八兩。
李虛進入大殿中站定,躬身道:“臣,拜見陛下。”
赢九霄冷聲道:“何事?”
李虛聽着赢九霄的語氣,略微皺眉,他轉念一想,極可能是李乾的事情報上來。
李虛也不着急,鄭重道:“回禀陛下,臣聽聞永甯縣傳來消息,李家在永甯縣的分支,被盡數誅殺,家産也盡數被查抄。”
赢九霄淡淡道:“不是誅殺,是一個自盡,一個劫殺官員伏誅。”
李虛心頭一顫。
他聽着赢九霄的話,仿佛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壓力,更仿佛感受到皇帝對此事的怒火。畢竟李乾帶着人鼓噪生事,阻攔永甯縣治理幹旱。
這是抹不掉的黑點。
李虛打起精神,鄭重道:“陛下,李乾在永甯縣胡作非爲,實在是該殺。他死了,那也是死有餘辜。臣管教不嚴,緻使李家的人胡來,臣有罪。”
赢九霄嗯了聲,不曾多說什麽,等于是沒有表态。
李虛繼續道:“陛下,這一次李家被查抄。我李家在永甯縣經商,有諸多财貨,更有上百萬斤糧食。這些雖說被查抄,但也不該被王家拿下,請陛下徹查,王越是否有中飽私囊?這些财貨,應該是沖入國庫。”
話音落下,李虛朝王棠看了過去,眼中多了一抹厲色。
你兒子王越,肯定藏私。
隻要是王越私吞了這些錢糧,那麽王越肯定栽了。治理地方上幹旱的功勞,也會被抹掉。
王棠神色古井不波,并沒有說話。
赢九霄道:“李虛,你倒是會倒打一耙。李家出了問題,一句管教不嚴就揭過去,反倒是,直接說王越吞了錢财、糧食。”
李虛聽得有些忐忑。
情況似乎不對勁。
李虛覺得有些棘手,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繼續道:“陛下,李家在地方上經商多年,積累了一些,也是正常的。李乾犯了事情,該殺就殺。隻是,如果這些錢被貪墨,實在可惜。所以,臣才鬥膽進言。”
赢九霄眼神銳利,道:“你還好意思說,給朕看一看吧。”
話音落下,他抓起面前案桌上的奏折,直接扔到了李虛的面前。
轟!
李虛腦中仿佛有雷霆炸響。
有些懵。
什麽情況?
李虛彎腰撿起奏折,當他拆開書信看到其中的内容,一下瞪大眼睛,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李家在永甯縣的一切物資,糧食、錢财和地契等,王越竟是全部都上報。
而且,數額還無比巨大。
有一部分是李虛都不知道的。
怎麽可能?
王越竟是沒有私吞半點,換做是他來處理,肯定把大部分都私吞,上交少部分就是。
眼下的情況出乎預料。
撲通!
李虛吓得跪在了地上,以頭叩地,道:“陛下,臣不知道李乾在永甯縣,竟是這般巧取豪奪,占據了如此多的錢财物資。臣有罪,沒能管教好家中的人,請陛下降罪。”
“你自然是有罪。”
赢九霄冷聲道:“李家人如此經商,甚至倒賣我大秦糧食。此事,你脫不了關系。你家教不嚴,罰俸一年,降爲兵部侍郎,暫代兵部尚書事。”
“臣遵旨。”
李虛俯伏在地上,屁股撅着,恭恭敬敬的應下。
他内心暗恨。
這一切都是王家,都是王棠的算計。他是兵部尚書,未來還有機會更進一步,或許能成爲大秦的丞相。這一退,雖說暫代兵部尚書事,實際上官職卻是降低,便比王棠弱了。
未來提升的速度,也就慢了下來,一步慢,步步慢,和王棠就有了差距。
這是李虛暗恨的。
不,還有林豐。
這個人在永甯縣,爲王越搖旗呐喊,甚至出謀劃策。尤其扳倒李乾的事,林豐是狗頭軍師。
林豐,該死啊。
李虛的内心,已經存了心思,等回去後便安排人前往永甯縣處置林豐。
李家,不是林豐能得罪的。
赢九霄沒了和李虛說話的心思,擺手道:“退下吧。”
“臣告退。”
李虛再度叩頭行禮,便恭恭敬敬的退下。
大殿中,隻剩下赢九霄和王棠,王棠眼下也沒有事情,主動道:“陛下,臣告退。”
赢九霄點了點頭,王棠也是跟着就離去。
赢九霄一個人坐在大殿中,思考着這次李家的事情。事實上大秦境内,各世家經商是早就有的,根本無法杜絕。
畢竟大秦,是這些世家大族支持起來的。大多數官場上的人,都是大秦貴族出身。
隻是,李家做得太猖狂了。
“陛下,有赢十二的消息送回。”
就在此時,暗中有一個人走出來,他是赢三,大秦黑冰台的執掌着,也是赢九霄的影子。他身着一襲黑袍,取出一封書信,遞到赢九霄的手中。
赢九霄接過來快速的浏覽,他看完後,忍不住驚訝道:“林豐,竟是荀長卿的弟子,和韓千秋是師兄弟?”
荀長卿天下名儒,文壇領袖,即便放眼整個天下,那也是一等一的。秦國有韓千秋,便多了諸多士人,尤其韓千秋培養了很多人才。
所以赢九霄很敬重荀子,甚至他都曾派人邀請,隻可惜始終是不曾成功。
赢三站着,不曾說話。
赢九霄摩挲着手,書信中還有關于林豐的其餘消息,如林豐流落到白家,以及林豐在白家的情況,除此外林豐和王越認識的過程。
諸多消息彙總,可以确定林豐是林元忠的兒子。
如今赢九霄發現,林豐不僅出身夏國将門世家,更是荀子弟子,還是傳承衣缽的關門弟子,這身份太重要了。
對大秦未來,也有幫助。
就在此時,又内侍進入,站定後恭敬道:“陛下,大儒韓千秋,離開白鹿書院。暫時,去向未知。”
“知道了。”
赢九霄擺了擺手。
内侍轉身退下。
赢九霄因爲接到了赢十二的消息,所以他清楚,韓千秋急匆匆的離開,肯定是去永甯縣見林豐,畢竟雙方是師兄弟。
赢九霄看向赢三,問道:“赢三,林豐眼下的身份,不僅是将門世家子弟那麽簡單,更身負荀子傳承。單單是赢十二在,能否保護林豐?”
赢三躬身道:“陛下,赢十二的實力,足以保護林豐。”
赢九霄道:“傳令給赢十二,他可以死,林豐不能出任何差池。如果林豐在永甯縣,出了任何差池,他提頭來見。另外,扶風郡境内黑冰台的力量,讓赢十二調動,配合他安排。”
“喏!”
赢三躬身應下。
隻是赢三應下後,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赢九霄掃了赢三一眼,吩咐道:“想說什麽,直接說?”
赢三道:“陛下,既然林豐身份重要,何不請到鹹陽來呢?他和大秦有矛盾,又是荀子弟子,讓他到鹹陽,更好安排。”
赢九霄眼中掠過一道精光,道:“第一,年輕人需要曆練,朕也可以多觀察觀察。第二,林豐身負大仇,注定會到鹹陽來。所以,朕不着急。”
赢三道了聲陛下聖明,躬身揖了一禮,便消失在暗中。
赢九霄一個人枯坐着。
他那一雙虎目,熠熠生輝,神色更是有些興奮,喃喃道:“林豐啊林豐,你真是讓朕,驚喜莫名。朕,期待你在大秦,能落地生根,能成爲我大秦的人。”
“我大秦世代偏居一隅,積攢了一代一代的力量,都止步于關中。你如今來了,是否會給大秦,帶來東出的機會呢?”
“朕,拭目以待。”
“哈哈哈……”
爽朗且豪邁的大笑聲,回蕩在大殿中,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