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沒有說話，臉色微冷沉默着。

朝中忠臣們不明所以，隻有窦奉節苦笑一聲低垂眼睑。

按照規矩來說，此刻應該是将所有普通軍兵圈禁在大營裏，将朗将以上全部下天牢逐一審問，其中萬一有不知詳情的，也許就是給一個不輕不重的處罰等等。但現在的問題是大家在草原上幹的事情已經違反軍法了，最輕的處罰也是一撸到底。然後這些人不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的，但畢竟是跟随侯君集強沖刺殺皇帝了。這樣算下啦，滅薛延陀的功勞已經被違反軍法的事情抵消了，單獨算意圖謀反的罪名，這是要砍腦袋的。

而現在的問題是，這一次謀反的參與者包括朗将中郎将，以及重要人物的親衛不下一千人。一千青壯，對于非常重視人口的大唐來說是不少了，而且還是滅了薛延陀的将士。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法爲天下縣衡萬民所共，是李承乾一直倡導的，他至少要尊重唐律。

所以現在的難題是，陛下如果按照一般的規矩針對這一次謀反的審判，北征裏面的龌龊事情肯定瞞不住，大家就都得去死。

所以陛下現在爲難的是到底要不要放過此事，要放過，現在就得含糊其辭，直接斷案比如一律發配等等。對于謀反的相關人員的處置，皇帝是有很大決定權的。當然，這是在鐵證如山之前，鐵證如山，你就得履行自己說的法爲天下縣衡了。

蘇定方一直弓着身叉手，小心翼翼的。其實不但是他，涼亭裏絕大多數人即使國公在開玩笑，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半晌後，李承乾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冷着臉：“軍兵圈禁大營，朗将親衛押入天牢。孫伏伽馬周還有……褚遂良三司會審。”

“喏。”

蘇定方領命離開。

褚遂良：“……”

有事你找唐儉啊，我這忙得要死，唐儉閑的蛋疼。

窦奉節偷偷瞄一眼皇帝李承乾，又掃一眼褚遂良，若有所思。

決定了這件事，李承乾有些意興闌珊，招呼着窦奉節一起走，一路上也是一句話都不說。

進了長安城突然歎了口氣：“朕總以爲以前說皇帝是孤家寡人，是因爲作爲皇帝心裏覺得總有刁民想害朕。”

這話不好接，窦奉節也不敢接。

好在李承乾沒有用人接話，語氣悠悠的繼續說：“以前也總以爲皇帝嘛，九五之尊，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這話還是沒法接，窦奉節額頭快冒汗了。

李承乾：“但是現在才發覺，朕的左手托着大唐天下，托着千萬子民的期待，朕右手拖着親情，托着自己的好惡。朕也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時候爲了大唐天下，爲了給所有子民一個交代，朕有時候必須放棄親情，放棄自己的好惡。”

自嘲的嗤笑一聲，笑容有些慘然：“五胡亂華那麽慘，參與的種族不少吧。”

轉過頭看着窦奉節：“其實朕心裏并不反感北征的做法。”

窦奉節還是不敢接話，因爲作爲一個敏感的人，他很清楚褚遂良的作用，也很清楚作爲皇帝什麽應該做什麽不應該說，很明顯，這句話作爲皇帝是不應該說的。

李承乾也沒指望他接話，隻是訴說一下自己的苦悶而已。

一群剛剛凱旋回來的将士，而且還是沒掉薛延陀這個北方大患的将士，回來的當天就被圈禁在大營裏，有許多還要被自己下令砍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那些不明就裏的将士們，他們心裏是什麽滋味？

兩人之間的談話再次沉默，半晌後李承乾說：“直接去永嘉公主府吧，朕給你一個交代。”

兩人策馬，李承乾安排金吾衛回去，隻有一百千牛備身跟随，一起來來到永嘉公主府。永嘉公主府坐落在興慶坊，也就是後世李隆基的興慶宮所在的坊，是永嘉公主在長安改造的時候磨着蘇氏給賞賜的宅子。

興慶坊這裏距離皇宮近，離國公們居住地近，距離曲江池也不算遠，就在東市斜對角，而且最關鍵的是周圍水系發達，有湖泊可以遊船蕩漾其中，夏日裏許多國公家或者是權貴家的人在湖泊裏遊玩，也經常有人在湖畔吃燒烤。

永嘉公主第一個姘頭就是在湖畔裏遊船認識的。

來到永嘉公主府，孫傳文突然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遞給窦奉節。

窦奉節疑惑的看一眼孫傳文，打開紙張定睛一看，頓時間渾身顫栗起來。

和離書。

一個驸馬，和皇室公主和離？

簡直是開玩笑。

窦奉節之前想都沒想過，他隻想過請求皇帝做主。

而現在皇帝爲他做主了。

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她有點小性子，你應該多擔待擔待，不是家和萬事興，而是什麽話都沒說，直接給你一份和離書，皇帝陛下親自跟着你讓永嘉公主簽署這一份和離書，這就是天大的面子。

噗通一聲，窦奉節猛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想到了很多可能，真的沒想到皇帝做事情如此的幹脆，沒有任何的勸阻，什麽事情都直接給辦好了。

有如此這樣能理解他苦衷的皇帝，他剩下的隻有感激涕零。

李承乾笑着将窦奉節扶起來，拍拍他的肩膀，溫和的勸慰幾句，說道：“這隻是第一步，朕雖然不知道，但想來一般的都會說自家的男人你怎麽這麽沒有本事啊，你怎麽這麽沒有錢啊，你怎麽這麽沒有情趣啊。大概都是這些。”

窦奉節愣了愣，話說皇帝陛下你說的太對了，永嘉公主就是這麽說我的，外加在床上說你怎麽這麽差勁，不如誰誰誰。

但皇帝陛下你和蘇氏的感情甚至于全天下都知道的，你怎麽了解這些的？

李承乾拉着窦奉節走進永嘉公主府，一邊走一邊說道：“原本呢，朕已經寫好一份诏書在孫傳文這裏，給你賞錢，給你賞土地，再給你升官。但是誰想到你直接替朕把侯君集解決掉了，原本的賞賜就有些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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