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目着書生落座,李敬選擇開門見山。
“仙域爲局,你又是局中人,想必知道不少内幕?”
迎上如此直接了當的一問,書生愣了愣,而後苦笑。
“李居士你實在是太高看小生了,小生不過是局中一枚棋子,且還非是出于自願。”
說着,他看了眼分别躺在地下那三人。
“不光小生,這三位際遇也不會比小生好到哪裏去,包括這位出身佛門一嗔大師。”
沒等李敬說話,書生目光炯炯着注目過來。
“李居士你是有能之士,但有件事伱可能搞錯了。天地爲局,終生爲棋。我等昔日在古仙域叱咤風雲稱得上是強者的局中人,在上三界那些大人物眼裏與蝼蟻沒什麽差别。”
李敬沉默。
道理,他懂。
書生這話說也算坦然,不像是信口胡謅。
但廢了那麽大勁,這又進了一條死路,仍還是搞不清大局的背後究竟掩藏着怎樣的目的。
這實在叫人鬧心。
見某人聽得自身話音沉默不語,書生笑笑。
“小生看得出來,李居士你是想弄清楚大局幕後真正掩藏的東西。既是如此,李居士你其實沒必要爲此犯愁。李居士你已入局,跟着大局走下去便是,真相總會水落石出。”
李敬聞言翻了個白眼。
“你既然看得出來我是爲了弄清楚幕後真相,那也就應該我個人并沒有意願跟着大局走。”
話音未落,書生回應。
“小生又何嘗不是?”
“你說的好聽。”
李敬撇嘴,道。
“事先我并非沒過了解,或許你們這些局中人不是自願入局,但這局中有你們想要或者期望達成的事。”
“李居士你說得沒錯。”
書生坦然應聲,道。
“但這也是大局最爲惱人之處,我等局中人的因果皆被人爲操弄,這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說着,他侃侃而談道。
“若無上三界的大能插手,我等的因果單純就隻是因果。凡事有因必有果不錯,然何時有‘果’完全是個未知數。許多‘果’,就算我們窮極一生去追尋也不見得可以得償所願。”
“修行到了我等這般境界,朝不保夕那肯定談不上。但修行路上的波折隻會随着進步愈發艱辛,沒人知道自己下一刻會遇見什麽,又是否能活着走出下一步。”
接連道出兩番話語,書生淡淡道。
“是這大局,給了我們了卻心願甚至執念的可能。”
聽過書生這麽一番講述,李敬再次陷入沉默。
心願。
執念。
他倒是談不上有這些。
至少現在沒有。
但他卻可以理解這些。
像書生這般局中人爲了能了卻夙願與執念,在仙域蟄伏了何止百萬千萬年?
在這悠久的歲月裏。
他們要麽是在沉睡,要麽是被封禁。
這。
是他們需要付出的代價。
就像書生所說。
修行到了他們這般地步談不上朝不保夕,但沒人敢保證自己可以能一直就這麽走下去。
若不陷入沉睡,封禁。
百萬千萬年?
哪怕是古仙域來的強者,也不見得能活到今天。
須知。
昔日的仙域本就茫茫多古仙域遷移過來的人,可他們如今皆已不見蹤影。
活着選擇離開的,肯定有。
但更多顯然是因爲各種原因死了。
包括書生在内的局中人願意沉睡封禁百年千萬年,又甘願成爲了未知強者手中的棋子。
這般代價背後掩藏的夙願與執念,毫無疑問對他們個人而言極爲重要。
乃至若不能達成了卻,他們終其一生都會止步不前。
别覺得誇張。
修行就是如此。
一旦心中有放不下的東西,大概率會因此難以寸近。
參考青鸾。
同是神鳥。
她活過的歲月其實比金日天更久。
然金日天在後世的今天早已是獨霸一方的南域妖帝,連一雙閨女都已雙雙稱帝。
更早出世的青鸾卻因火鳳的消失遲遲無法走出稱帝這一步,甚至連自己的獨立世界都辦不到真正完善。
直到她放下了,才有轉機。
正有思緒,一旁陳雨然見某人未有出聲,開口道。
“冒昧問一句,書生你是因何入局?又有怎樣的夙願或執念?”
迎上如此一問,書生一副姑娘你問到點子上了的表情從衣襟裏摸出一把折扇,揮手嘩啦一聲打開很是騷包地扇了一扇。
“說出來也不怕兩位笑話,小生爲的單純就是能再見她一面。”
?
李敬打出一個問号。
陳雨然亦是皺眉,怪異道。
“是我理解錯了嗎?你……是爲了一個女人入局?”
“不,不是女人。”
書生回應,道。
“是小生心目中的神女。”
“……”
李敬。
他直接好家夥。
他才想着書生的夙願或者執念肯定不同尋常,結果這麽俗?
爲了一個女人。
在仙域蟄伏那麽久,至于嗎?
正瘋狂吐槽,書生面對他怪異的視線坦然道。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除聖賢書以外,小生還有其他的追求也算理所當然不是?”
李敬聞言嘴角一扯,有點不想跟他說話。
一旁陳雨然卻是尋思了一下,異樣出聲。
“你口中的她……是去了什麽地方還是……?”
迎上這一問,表現突然騷包起來的書生面色一僵,沉默下去。
陳雨然見狀頓時懂了。
李敬也明白了。
他所追尋的那個人,早已不在人世。
彼此對視一眼,李敬開口。
“這局中的因果,可讓你再次見到她?”
“不知。”
書生搖頭,道。
“但她不無轉世的可能,畢竟她是來自上三界的瑤池聖女,古仙域天帝級别中的佼佼者葉飄然。”
聽得這般話音,李敬與陳雨然再次對視。
瑤池。
這他倆熟。
至于書生口中這個是不是他們所了解神話裏家喻戶曉的那一個。
這倒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
人死後真的可以轉世嗎?
李敬與陳雨然所在的畢竟是現代社會。
藍星有仙學橫行不錯,但也推崇科學。
仙學上再玄乎的事,若沒有科學依據證實,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去信。
像是轉世重生。
這在他們看來是純扯淡。
人死如燈滅,哪有轉世一說?
不過于如今的李敬與陳雨然看來。
這其中倒也不無可能。
畢竟來到了仙域,他們的視野開闊了不少。
像納蘭缺那樣的。
雖算不得是轉世重生,但機緣巧合得以複生。
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縷殘魂都能複生重活一世,轉世重生也未嘗不可不是?
然而眼前書生追尋的那一位。
是多少個世代以前的事?
她若是轉世了。
這麽多年過去。
要麽又已成爲一方頂尖豪強,要麽泯然衆生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與新生的輪回中徘徊。
其中不論是哪一種可能,她都早已不是書生了解的那個人。
“你這是何苦呢?”
陳雨然望過去,由感而發。
“該明白的事,小生懂得。”
書生灑然一笑,道。
“但有些事放不下,真就難以割舍。”
說着,他直勾勾地看過來。
“李居士,我能看出來你對這大局很是反感。若有機會毀了這局,你定然毫不猶豫。可我在這裏請求你,不論如何至少讓這局走到最後。否則小生就豁出去這條命不要,定然也要阻……”
話沒說完,李敬擡眼。
“要不我現在殺了你?”
“咳……”
書生被這冷不丁的一嘴嗆住。
他就尋思着。
自己把能說的都說了,連自己深埋在内心多年的夙願也說了出來。
李敬應該理解自己,也同情自己。
自己表明一下态度,應該不過份吧?
可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正難受着,李敬平淡開口。
“你要想活着看到這局走到最後,看看自己是不是還能見到她,最好弄清楚自身現在的處境。”
書生聞言無聲張了張嘴,默默點頭。
他是有些蹬鼻子上臉不錯。
但那是看李敬沒打算如何爲難自己這一行。
不過書生也不傻。
眼前李敬的話語看似随意。
但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這位都是說得出做得到。
不。
準确地說。
是有理由促使他必須這麽做。
洞悉到這些,書生的視線止不住落在了一旁陳雨然身上臉色逐漸古怪,吞了口口水望向李敬。
“難道這位姑娘才是入局之人?”
迎上這話,李敬也不遮着掩着,道。
“不一定,但她身上的因果定然有被操弄,甚至牽連到了我。若非如此,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說入了局。”
說着,李敬神色陰沉。
“那一步一步想躲都躲不開的感覺,讓我很不爽。”
“……”
書生。
李敬雖沒有明說,但卻也沒差了。
一步一步想躲都躲不開。
說明他被“安排”了。
至于是因爲陳雨然的牽連被“安排”還是他本身就有被“安排”,這個沒人說得準。
不過眼前重點。
依然還是如果有機會,李敬定然要毀了這局。
書生當然見不得這般情況發生。
他苦等多少年?
眼看就要有出頭之日。
要讓李敬把一切都毀了,一切不都将回歸原點?
問題是……
他幹不過李敬。
望着陳雨然小家碧玉地坐在李敬身邊,本質是爲情所困的書生也能理解某人因何憤怒。
換了是他。
他也會做出同樣的決策。
如果她還活着。
說不定,此時也像陳雨然坐在李敬身邊一樣陪伴左右。
稍許沉默一陣,書生合上手中折扇。
“李居士,道不同不相爲謀,我等就此别過如何?”
李敬聞聲皺眉。
沒等他發話,書生道。
“這位陳姑娘因何牽連其中,答案隻有讓一切進行下去才能揭曉。小生知曉的,都已告知了李居士。我們彼此都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又互相有沖突,還是不要同行的好。”
說着,他定睛看看陳雨然,轉頭看過來。
“有件事小生倒是可以告訴李居士,陳姑娘不是我等要等的命定之人,這一點完全可以确定。見到命定之人,我等四人都會有所感受,然而并沒有。”
迎上這麽一說,李敬并未在意。
陳雨然是不是書生他們在等的命定之人?
這從一開始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顯然與這大局有牽連。
而與包括書生在内的四人相遇極有可能也是她身上因果的一環,隻不過眼前被他攪合了而已。
陳雨然聽書生那麽說則是稍許皺眉。
“所以,你們在等的不是我?”
“自然不是,否則我等從一開始就現身了。”
書生回應,側目看看某人繼續道。
“兩位進來後呆在入口不走,這叫我等有些難辦。”
陳雨然啞然。
李敬則是不鹹不淡着開口。
“這地是你家還是怎麽的?我來了不走有問題?”
怼了書生一句,李敬道。
“就目前來看,我們确實沒必要同行。我也不是好殺之人,不想徒造殺孽。不過有個事,我需要你爲我指明方向。”
沒等某人繼續說,書生開口。
“李居士若是想找封印在此的燭龍,往東走。尋常憑尊者境的禦空速度,半月即可抵達。”
李敬聞聲皺眉。
時間上倒不是問題。
隻是眼前書生是不是有些識趣過頭了?
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所想,書生笑了笑。
“李居士你莫要多想,時候未到命定之人也尚未出現,燭龍不會出世。李居士你與陳姑娘就算過去了,也沒太大的意義。”
說着,他又道。
“李居士你有攪局的心思,确實與小生而言是背道而馳,小生該多些防備。可現下小生畢竟處境堪憂,優先得确保自身無恙才行,該說的自然得說出來。”
道出了這麽一句,他起身長吐一口氣,補充道。
“再者這局不是李居士你想攪就能攪的,其他局中人不日就會趕到進入封禁空間,李居士你實力再強屆時若站出來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更别說布局之人不會什麽準備都沒做,讓人輕易毀掉這一切。如此一想,小生完全犯不着與李居士發生沖突。”
聽得書生如此言語,李敬啞然失笑,起身道。
“你這人倒也還挺有趣。”
書生聞言展露笑容。
正想說話,李敬道。
“下回再見,你我可能會是敵人,不想死就躲後面一些。”
“……”
書生。
這位說話……
怎麽就老是叫人接不上呢?
正不知道該說什麽,李敬道。
“好了,你可以滾了,别忘了把這三個你的難兄難弟帶走。”
?
書生打出一個問号,皺眉道。
“李居士你……不是打算去找燭龍?”
“不是你說燭龍不到時候不會出世?”
李敬反問,道。
“再者你自己也說了,你們在等的命定之人是重中之重。明知道我自己跑過去沒什麽意義,我爲什麽過去?好玩?”
“……”
書生。
這……
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他想的是。
把該告訴李敬的都說了,态度擺明。
如此可以早些擺脫眼前這煞星,脫困并繼續等命定之人。
誰想到這位突然就變卦了?
瞧他這态度……
貌似還打算把此處入口給占住。
眼看書生望着李敬一臉蛋疼欲言又止着張了張嘴,一旁陳雨然忍俊不禁。
論惡心人。
李敬都一直很有一套。
現如今他的功力當真是越來越深了!
這邊。
李敬見書生杵在面前動也不動,神色漸冷。
“怎麽?你這是不想走了?”
言語間,白毛蘿莉無名适時拖着與自身體格極端不符的兇器本體出現在李敬身側,玲珑也跟着跑了出來兩眼放光。
見着器靈無名,書生倒沒怎麽樣。
可見到生生憑拳打腳踢把道人揍暈的玲珑,他眼角跳了又跳,露出犯難的神色。
“那個……李居士,小生體内的浩然正氣尚未恢……”
話沒說完,李敬撇嘴。
“别擱這扯皮,方才到現在都過去那麽久了,我不信你一點動手的準備都沒有。”
說着,他冷冷道。
“給你三息時間,帶上他們離開。否則你們就不用走了,永遠得睡在這裏好了。”
面對這宛若最後通牒的言語,書生臉上弱小又無助的神色一僵,後退一步拱手施禮。
“後會有期。”
說罷,他不再裝作無力。
隻見他咬破舌尖,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下一瞬。
其體内浩然正氣登時恢複。
深深地看了立足在那神色平淡的李敬一眼,書生揮手卷過分别昏死着的三人,禦空而起瞬息遠去。
陳雨然見狀擡眼看了看,異樣回首。
“你怎麽知道這書生其實随時可以動手?”
“能走到歸元的哪個都不簡單,更别說是來到仙域蟄伏至今的。”
李敬笑笑,道。
“此外還有一點,這書生藏身暗處不是不想出來,而是伺機而動。四人如此安排顯然是看似文弱的他其實實力最強,作爲後手最爲合适。他是對我有忌憚不錯,但彼此有過一番交流後我理應會放松警惕,尤其此番交流還算愉快。”
正要接着說,陳雨然點點頭。
“我看得出來這書生不似表面上那麽純粹,多情是真,他的坦然卻不見得。當初在藍星那麽多年巡查我也不是白幹的,我知道這類人往往性情最是陰暗。不過來了仙域以後,我倒是真沒适應這般‘淳樸’的民風。”
李敬聞言失笑。
仙域的“民風”,對藍星人而言确實有些難以适應。
畢竟在這裏。
見面跟你笑哈哈,轉頭就給你來個一刀透心涼的事很常見。
尤其是那些經曆過風雨的。
沒有一個不是狠人。
像書生這般從古仙域來又蟄伏至今的,怎麽都純粹不到哪裏去。
說到底。
能從那個時代活下來就很不容易。
沒讓話題繼續,李敬歪頭。
“我們接着撸串?”
陳雨然聞言展露笑顔,飛快點頭。
“行。”
說話間,她歪頭想了想,忽的探頭在李敬臉頰上輕啄一下。
???
李敬。
這波偷襲,有點突然。
“搞快點。”
陳雨然說了句,微紅着小臉轉身走開。
李敬見狀眨眨眼,樂呵一笑便要走去烤架那邊。
剛邁開步子,陳雨然的話音以傳音的形式在耳畔響起。
“謝謝你,在我身邊。”
驟然得此傳音,李敬腳下一頓沒有回頭去看,傳音給予回應。
“都是我該做的。”
對自家小女朋友的不坦率,李敬還是很懂的。
有些事當面說,她會害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