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王說,這兩壇子美酒,是送給大将軍的,請大将軍午夜夢回,被冤魂索命的時候,可以好好的品一品!”
何君安的話說完之後,原本就僻靜的大街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色。
周亞夫麾下的将校們,一個個面色變得更加的古怪了起來。
周亞夫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可是偏偏,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在這件事情上,他實在是有私心的,二十萬梁國軍民因爲他的不作爲慘遭屠戮。
即便是現在勝了,可是,梁人的血還是溫的,恐怕,此事梁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了。
“多謝代王殿下,還請何校尉回去之後,替我多謝謝代王殿下的美意!”
周亞夫陰沉着臉,這番話,幾乎是從他的牙縫裏擠出來的。
“我家大王說,大将軍說笑了您的謝意,他可不敢領受,請周大将軍以後好自爲之,在下告辭!”
何君安說完之後,朝着周亞夫拱了拱手,然後直接扭頭離開了。
栾布也趕忙朝着周亞夫一抱拳,然後緊緊的跟了上去。
眼看着何君安和栾布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長街的盡頭,周亞夫的心裏五味雜陳。
他心裏明白,從此之後,他和代王劉登再無任何媾和的可能。
劉登對周家,對他周亞夫有大恩,可是這次迫于皇命,他隻能枉做小人。
從此之後,兩人就算是分道揚镳了。
是因爲那該死的平衡之道,他手握15萬大軍,最後卻隻能坐視睢陽城的20萬軍民慘遭屠戮,這恐怕将是他一生的污點。
原本周亞夫以爲,爲了恢複周家的榮光,這一切都不重要。
但是現在看來,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他這是生生用了20萬梁人的血肉,築城了他自己的通天大道,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大将軍?時間不早了,咱們應該到王宮之外等候了......”
栾布走了,韓頹當低聲的在周亞夫的耳邊說道。
“走吧!”
周亞夫深吸了一口氣表情,再次恢複了木讷,雖然他自己心裏也明白,即便是他現在趕過去,等待他的,也不過就是一碗冰冷的閉門羹罷了。
但是,此刻他卻不得不去,不敢不去,不能不去!
20萬梁國軍民的死傷,終究需要一個交代。
哪怕隻是表面上的交代,無論梁王再怎麽折辱他,他也必須得忍着。
栾布跟着何君安,一路來到了梁園。
此刻的梁園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繁華,那些被推倒的花木,裸露的根系露在陽光下,看起來就如同是城頭上倒斃的士兵。
随處可見一片殘垣斷壁,睢陽被圍城整整43天,前前後後從城頭上砸下去的石頭,幾乎都已經将睢陽城外的護城河填滿了。
睢陽地處平原地帶,方圓百裏一馬平川,别說是大點的石頭了,就算是大點的土坷垃都很少能夠找到。
爲了能夠保證城頭上有足夠的石頭使用,劉武直接拆掉了這座自己親手設計建造的梁園。
花費重金購買來的奇石花木,最後全都送到了城頭上,當做滾木鐳石。
睢陽城裏的民壯十去七八,滿城上下家家缟素,城裏的棺材一下子變成了緊俏貨。
劉武和劉登,兩人坐在一座倒塌了半邊的涼亭之中,看着滿目瘡痍的睢陽城,兩人都是久久不語。
劉登到底還是和劉武說了之前丞相府轉來的那封公文,無論劉登到底想不想這麽做,現在他都必須要這麽做。
此戰之後,天下的諸侯王将會失去對自己治下城池的掌控權,雖然這是曆史的洪流。
但是此刻的劉武,卻決心做那隻擋在滾滾車輪前的螳螂。
劉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什麽好,在這件事情上,他的立場其實應該和劉武是一緻的。
身爲大漢的諸侯王,封國的掌控權,那是高祖劉邦分封給他們的。
諸侯各治其國,這是朝廷的祖制,也是朝廷對于他們這些子嗣的保護。
失去了封國的治權之後,他們可就真的成了砧闆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可是劉登卻偏偏知道,所有擋在這隻車輪前面的螳螂,無論你的身體到底有多堅固,最後總會被碾爲齑粉。
而且,對劉登來說,失去了代國的治權之後,他的那些超前的思想,最終就隻能到丢到故紙堆裏吃灰了!
一面是曆史的車輪,浩浩蕩蕩,不可抵擋,另外一面,卻是他苦心經營了很久,現在已經初具雛形的理想國。
即便是之前已經做好了放棄的準備,可是現在,再次站在岔路口的時候,劉登的心裏還是有些難以取舍。
進一步,皇帝之間的融洽氣氛将會不複存在。
退一步,從此之後,他将淪爲一個閑散王爺。
原本劉登一直以爲,那種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生活才是自己想要的。
可是經過了這次戰火的洗禮之後,他卻更想用自己手中的權柄,爲自己治下的臣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小子真的不跟我一起上書?”
久久之後,劉武終于開口。
“讓我再想一想吧,應該還有别的辦法吧......”
梁王劉武實在是不願意咽下這口氣,所以,無論劉登怎麽勸說他還是決定要上書彈劾周亞夫。
即便是明知道,這件事情的背後是皇帝在做平衡,但是他卻依舊想爲梁國的軍民讨一個說法。
劉武心裏也明白,這麽做其實沒有任何的用處,充其量也不過就是申屠嘉下台,然後廷尉府對周亞夫進行一系走馬觀花似的審查。
到最後一切還是會恢複原狀,頂多也不過就是原本的申屠嘉換成了陶青而已。
“不管你怎麽選,這次的事情算我這個做王叔的,欠你一次!”不是
劉武有些傷感,即便是勝了,而且戰果如此輝煌,可是他卻沒有任何高興的意思。
此刻的他,忽然想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若是自己坐在那把椅子上,一定會比他做得更好吧......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劉登忽然再次想起了這首詩,不由得低聲的吟了出來,滿地殘屍處處烽火,到底是爲了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