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下,風燭殘年的老人孤零零的坐在馬紮上,泛白的渾濁眼眸努力的張望着遠方,布滿深深溝壑的蒼老面龐上透着濃濃的期許。
今天的氣溫有些冷,老人的身上穿着一件打着密密麻麻補丁的破襖子,裏頭棉花并沒有多少棉花,基本都是絨草,是以盡管這件衣裳看起來鼓鼓囊囊的,卻根本起不到什麽保暖的作用。
“哈!”
已經枯坐了三個鍾頭的老人搓了搓凍得發麻的手,又往掌心吐了口熱氣,然後又繼續往路口的方向望去。
其實楚恒的轎車此時已經出現在路口了,隻是老人的眼神有些不好,看到的僅僅是一團模糊的黑影,又因爲早在這之前,她就數次把隊裏的牛車誤認爲是楚恒的轎車,是以此時根本就沒當回事。
有點像狼來了。
汽車上。
楚恒在看到坐在門口張望的老太太時,心底莫名的被觸動了一下,隐隐有些發酸。
他很理解老太太此時的心情。
試想一下。
一位自幼與親人分别,數次尋親無果,早已經對此絕望的人,時隔半個多世紀後,突然又有了親人的消息,那份在心底醞釀了許久,一直沉寂着的親情猛地被喚醒。
那得有多強烈?
如果換作是他,一分鍾,一秒鍾,一刹那他都不想等!
“突突突!”
轎車飛速向着泥草房接近着。
還沒待老人看清這東西是什麽,那熟悉又陌生的發動機轟鳴聲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老人明顯的愣了愣,有些不敢确定這是自己的耳鳴還是汽車的聲音,她連忙側着頭仔細聆聽了一下,這才敢确認真的是有汽車過來了。
她慌忙站起身,眯着眼睛極力張望,漸漸地終于看清了轎車的輪廓,激動之情瞬間溢于言表,顫巍巍的踩着小碎步就迎了上去,拐棍都忘了拿。
“哎呦!這老太太急個什麽勁啊!”
楚恒看着老太太蹒跚的樣子,忍不住驚呼了一聲,趕忙把車停下,推開車門小跑着過去,扶住了仿佛随時都會摔倒的老太太,哭笑不得的道:“我說您這老太太,自己多大歲數了不知道啊,這要是摔了碰了的,我可就罪過大了。”
“不礙事,不礙事,我腿腳好着呢。”老太太緊緊地拉着他的手,緊張的問道:“小夥子,你那頭的事情,都忙完了?是不是可以進京了?”
“忙完了。”
楚恒捏了捏老人單薄的襖子,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溫聲說道:“您趕緊收拾收拾,我這就帶您去大城,明兒咱就回京,去見您姐姐。”
“好好好,我這就去收拾。”老人笑的像個孩子,臉上深深地皺紋水波般蕩漾開來,旋即就在楚恒的攙扶下進屋去收拾行李。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
老太太自己一個人住,可謂是孜然一身,家裏除了幾件破家具外,最值錢的也就米缸裏的那點吃食了。
倆人進屋後。
老人就急匆匆的脫鞋上了炕,從炕櫃裏掏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包袱出來,然後又拿出一身灰撲撲的衣裳準備換上。
這衣服是她十幾年前做的,雖然一直都沒怎麽穿,但也在歲月的侵蝕下嚴重掉色了,隻是勝在沒有補丁。
不過就是單薄了點,連個内襯夾層都沒有,春秋穿還算湊活,冬天穿的話,非凍死不可。
這衣裳本來她是準備死的時候當做壽衣穿的,這樣也能體體面面的去見九泉之下的爹娘跟丈夫。
可現在,她就要去見失散多年的姐姐,而這衣服又是她唯一一見能拿的出手的,所以就隻能這麽将就了。
冷一點不要緊,主要是不能讓姐姐看到自己過得不好,要不然又要心疼的掉眼淚了。
到時候能煩死!
想到那個動不動就會哭的姐姐,老人臉上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
也不知道她現在什麽樣了。
“不是!”
一旁的楚恒剛開始還沒怎麽注意,無意間一瞥見老太太竟然換的是單衣,哭笑不得的走過去,道:“老太太,您這是幹嘛啊,這大冷天的,哪能穿這個啊。”
“不打緊,不打緊,我不怕冷的。”老人笑着擺擺手,就要接着往身上穿。
楚恒多機靈一個人,稍稍一琢磨就明白她的心思了,忙上去把老人的衣裳搶過來,莞爾的道:“快行了,咱别穿這個了,您先把您那身棉衣套上,回頭去了城裏,咱買身新的,保準讓您漂漂亮亮的見您姐姐去。”
“不成不成,買衣裳得花多少錢啊,快把衣裳給我吧,真沒事。”
老太太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伸手就要去搶衣裳。
“胡奶奶!”
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來了人,一名老太太笑眯眯走了進來,這老人看着有六十多歲,頭發花白,體态有些臃腫,穿着件藍底碎花襖子,最重要的是一塊補丁都沒有。
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啊!
“她六嬸來了,快坐,快坐。”見來了客人,老太太隻能暫時放棄争搶,連忙起身去招呼。
“您坐,您坐。”胖婦人笑着擺擺手,示意老太太不用起來,旋即轉頭看向楚恒,上下打量了幾眼後,好奇問道:“我剛聽楊清說,你是來接胡奶奶去京裏姐姐那享福的?”
我特麽……
楊清你個碎嘴子!
看我等會兒抽不抽伱!
楚恒無語的翻翻眼皮,臉上擠出笑容,點點頭道:“對,我是來接老太太去京裏的。”
“你是她親戚?”婦人又問。
“算是吧。”楚恒敷衍道。
婦人聞言眯了眯眼,緊接着上前一步,笑着問道:“那你看看,能不能把胡奶奶欠我們家的錢替她還了啊?不然你們這一走,我們上哪要去啊。”
楚恒沒想到竟是個要債的,頓時一愣,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麽,旁邊的老太太就趕緊從炕裏挪過來,急聲說道:“她六嬸,你這是幹什麽啊,我不都說了,欠你們的錢等過了年就給嘛。”
“您可别蒙我了。”婦人臉色一冷,哼道:“您這進了京能不能回來都不一定呢,再有,這錢您年年跟說我過了年,過了年的,這都過去多少年了?您還過我一分嗎?”
“以前我看您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也就沒催過您,可現在都找到闊親戚了,您要是在不還錢,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所以,今天這錢您說什麽都得給,要不然别想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