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浪裏白條 1
回劇組報到的前一天,陳樨去宋明明朋友的馬場看陳秧秧。陳秧秧在新環境裏生活得很好,被毛油亮,強壯結實。馬場主老錢還記得她,特意地過來打招呼,把她叫做“衛嘉的小女朋友”。
老錢沒聽說衛嘉的事,也不知道陳秧秧曾經是他的馬,樂呵呵地問陳樨:“衛嘉還好嗎?他在忙什麽?小夥子說話不算數,說好要來瞧瞧我的馬,現在也沒見個人!”
陳樨撫着陳秧秧笑而不語。她也很想知道,他……還好嗎?
她和陳秧秧跑了幾圈,然後牽着馬坐在跑道附近的草地上。衛樂也随她來了,親昵地喂陳秧秧吃胡蘿蔔,自己一口,馬一口。小貓陳圓圓第一次和陳秧秧見面,彼此都有些緊張。陳圓圓從貓包裏出來,小心翼翼在地趴伏在草葉上,很快被不知名的小蟲吸引了注意力。陳秧秧低頭嗅嗅毛茸茸的小家夥,驕傲地打個響鼻。
陳樨抱着膝蓋靜靜看着他們,也看夕陽。祥林嫂隻有一個阿毛,她有三個娃!可這一幕分明靜美如畫卷,落日暖融融的,絢爛紅霞不由分說鋪遍四野。美好,又讓人喘不過氣來。無可選擇必然伴随着難以承受,哪怕面對的是自己珍視的東西。她記得自己和衛嘉看過差不多的夕陽。從前陳樨自以爲懂得衛嘉,其實隻是爲了貼近他。現在她多少理解了他的心思,卻離他更遠了。
第二天,陳樨打起精神回去拍戲。她在馬場牽馬、追貓、哄小妞時,覺得自己已經成長爲一個負責任的人。轉頭馬留給老錢,貓送去宋明明北京的居所。隻有衛樂無人接手,跟着她去了劇組,兩人同吃同睡。她忙起來就讓小助理代爲照看,挨過一日是一日。
衛樂終歸是乖巧的,很聽陳樨的話,也喜歡亂糟糟唱大戲似的劇組生活。陳樨的磨難大部分不能賴衛樂。整天烈日下曬着,馬背上颠着也不算什麽。可怕的是她在電視劇裏攢下那點可憐巴巴的經驗放這裏什麽都不是。
他們這部戲的導演黎陽是華語影壇大師級人物,入行三十餘載,國内外獎項無數。正是如此,宋明明也需四下活動,費了不少力才讓這個機會落到陳樨頭上。制片人是宋明明友人,對陳樨還算照顧,但黎導完全不給面子。那麽儒雅面善的老頭,到了片場兇惡如鬼,人人懼怕。雖然身爲國民男神的男主角他也罵,影後女主也時常被怼,但陳樨無疑是最慘的那個。
陳樨的角色戲份不重,但串起了劇情。進組後她才聽說當時有兩個女孩進入了選角的最後階段。黎導較爲屬意的是另一個電影學院在讀的姑娘,認爲她有靈氣,形象貼合人物。投資方和制片人一緻傾向于陳樨,理由是她樣貌更有辨識度,且馬術精湛。他們以不會騎馬爲由淘汰了另一個女孩,留下來的陳樨每天被導演罵得狗血淋頭。
一會兒說她騎馬的姿勢矯揉造作,一會兒抨擊她哭起來毫無美感,别人沒有經驗是一塊璞玉,她沒有經驗是一坨幹糞。自己琢磨是死腦筋不開竅,上前請教又被罵浪費大家的時間,糟蹋演員資源。
有一場陳樨在泥濘中爬向死馬的戲,她足足被NG了30多遍。黎導當着全劇組的面問候她的智商,說她演技還不如那匹假死的馬,動作比她帶來的傻子還蠢相,用普通話說完好不夠,又操着廣東話破口大罵。其他演員都看不下去了,與陳樨對戲的男主角主動提出多給年輕人一點時間。比她大十多歲的女主角也私底下安慰她,說導演脾氣就那樣,自己混到這份上照樣挨罵。到後來陳樨隻能在他們拍下一條時自己獨自在地上反複地滾。晚上收工回去,其他人合夥請她吃了頓火鍋。
陳樨也不是吃不了苦頭,但她活到二十三歲,還從沒有被人從内到外地否定過。她第一次懷疑自己長得可憎,是個笨人,被迫打碎了所有的自我認知。即使她後來本着笨鳥先飛,人醜就要多學習的精神拼命彌補自己的“缺陷”,盡量不拖劇組的後腿,可是一看到黎導沉下臉來點煙,她頭皮就陣陣發麻。
說來也怪,陳樨以爲黎導煩透了她,可是在拍攝最緊張的周期主動給她七天時間回去治喪的也是他。陳樨銷假回來瘦了九斤,和之前拍攝的形象反差明顯,導演見了眉頭緊皺,罵她死蠢,責令不盡快把肉長回來就滾出劇組,事後又吩咐造型師想辦法從其他方面彌補。
正好那段時間化工廠特大爆炸事故鬧得沸沸揚揚,各種事故慘狀、違規内幕、索賠進展在各大新聞上輪番登場,當地主管官員均有下馬。孫見川的團隊緊急公關,他登台演出還是被人砸了雞蛋。陳樨尚是無名之輩,但投資方擔心這件事會增加電影後續宣傳的不可控性,私下商議不如及時止損,要不換角,要不幹脆剪掉她這條劇情線。
黎導操着不地道的普通話罵:“癡線!人是她炸的?跟她有什麽關系呀!”
電影殺青後沒多久,陳樨參演的電視劇三台聯播。也是誤打誤撞,她錯過的那個時裝劇被壓了許久,宋明明建議的諜戰片也沒掀起太大水花。倒是這部成本不高的古裝片暑假檔播出後火得一塌糊塗。不但男女主角一躍成爲家喻戶曉的偶像明星,其他參演人員也受益良多。陳樨的鲛公主扮相動人,結局凄美,是除了男女主以外最受觀衆喜愛的角色。這部電視劇最火的時候,上至賣菜大媽,下至小學女生都在議論劇情,街上售賣的廉價日用品上随處可見幾個主演的劇照。誰也沒有想到這波紅利足足讓幾個年輕人吃了好些年。陳樨後來幾個大獎在手,但她得承認,自己的國民度全靠當初啥也不懂拍出來的第一部戲。
然而這是後話了。陳樨跟着電視劇到處跑宣傳時,剛從電影劇組苦熬着活了下來,家中巨變的風波也沒有徹底過去,可以說是她人生中最狼狽的時刻。還好她當時是個新面孔,大家并未留意這人是否笑容扭曲,不過是因爲臉冷話刁,面對媒體時不夠熱忱落下了脾氣不佳的名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