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碎了蛋的花心少年 1
宋明明在自家花園裏新剪了幾枝玫瑰,剛插入瓶中,放了她鴿子的那個人一言不發地推門進來。宋明明不喜啰嗦,那是中年庸婦才有的特質,她已經罵過陳樨一通了,眼下也不再生氣,笑眯眯招呼陳樨過來:“吃過了嗎?怎麽一臉被糞水澆過的表情?”
陳樨往沙發上一倒,看起來毫無對話的欲望。宋明明想,莫非那放馬的小子讓誰吃了黃體酮,才把這丫頭氣成這副模樣?可轉念一想:不能夠!他要有這能耐,陳樨還會像一朵沒開就蔫了的花?
管他呢!年輕人的情愛保鮮期不比剪了枝的玫瑰長。宋明明擺弄着花枝,若無其事地與女兒閑話:“你來看,這花叫莎薩九零,豔得很,得配個寡淡清透的花器才壓得住。我這個銅底水晶瓶是不是搭得很妙?”
“随便吧。”陳樨看着天花闆,連眼睛都懶得眨一下。
“正好,待會兒給你做玫瑰溏心蛋。”宋明明說着,在她自認爲很妙的插花作品裏随手揪秃了一朵猶帶露水的玫瑰,揚聲對廚房裏忙碌的阿姨說:“花瓣和雞蛋冷水下鍋,七分鍾,一秒都不能多。”
“我什麽都不想吃,我要睡覺。”
陳樨剛站起來,甲油比花瓣更豔的一隻手扣在她腕子上。宋明明蹙眉道:“你就這點兒出息?你說像我也就罷了,和你爸那樣一根筋到底也湊活。你非要撿我們的短處,又狂又較真,不吃虧才怪……”
說到這兒,宋明明看到了陳樨手腕上紅通通的一圈指痕,這可不是她幹的。她噗呲一笑:“喲!夠激烈的!”
“你是我親媽嗎?”陳樨抽回手。傷處就是這樣,越經人提醒越疼。
“所以我讓你吃點兒好的補一補。”宋明明十指纖纖拿起一枚還殘留着雞糞的蛋,對着落地窗的陽光道:“這是你孫叔叔才送過來的無菌土雞蛋,你看這蛋黃金燦燦的,一看就特别有營養。”
陳樨的知識體系裏壓根兒不允許“無菌”和“土雞蛋”這兩個字并列出現。不知爲什麽,她現在聽到“孫叔叔”這三個字心中更添了一層煩躁。
宋明明還在有感而發:“最近是怎麽了,大家都流年不利。你爸火氣大,你也哭喪着臉。孫長鳴裝得跟個沒事兒的人一樣無事獻殷勤,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幹淨。哎,那件事兒你聽說了沒有,有人到他廠裏鬧事兒,和他手下的人起了争執。對方有個老頭兒不知怎麽地,回去後腿一伸咽了氣。這下事情鬧大了,有嘴也說不清!”
宋明明說着,翻過陳樨的手,輕輕把雞蛋放在她手心:“好東西從髒處來,難免沾了屎,洗涮洗涮才能入口。”
陳樨盯着手裏多出來的蛋,無名火起,蛋殼上淡淡的污漬仿佛都是挑釁她的圖案。她一使勁兒——想象中的畫面并沒有出現,雞蛋在手心紋絲不動。她的嘴角抽搐了兩下,默默又拿起了另一個蛋。
新來不久的煮飯阿姨走進客廳,入眼便是這樣一個畫面:陽光、鮮花、明豔的女主人……主人家的漂亮女兒正木然地将雞蛋兩兩握在手心,再一把捏爆。
宋明明挑眉不語,隻是将腳遠離蛋液滴淌的受災區,無聲示意阿姨找了個容器,接住了陳樨手心源源不斷的碎蛋。
片刻工夫,所有的蛋統統報銷在陳樨手裏。她磕碎了最後兩個“敵人”,眼裏有湧動的快意,可嘴角是耷拉的,眼睛是通紅的,氣息是淩亂的。
“我不吃還不行嗎?”她拍了拍手,看似幹淨利索,其實手心一塌糊塗。人飛快地上了樓,一秒也沒有在災害現場停留。
宋明明把手按在胸口,還好走得及時!萬一……陳樨十二歲後幾乎沒有哭過鼻子,隻有她把别人弄哭的份兒,宋明明毫無安慰她的經驗。她想,這還是她女兒嗎?在宋明明的印象裏,陳樨有着聰明且被愛的人特有的通病——毫無定性可言。她的人生有很多條大道,條條通往羅馬,習慣了被愛和被滿足,沒有渴求,也無謂執着。她總在遊蕩,芝麻、玉米和西瓜在她眼裏沒有分别,摘下來嗅一嗅繼續前行,摔一跤又換個方向,活得既通透又草率。
等到日後路走得遠了,她會知道爲一塊兒啃了又啃的雞肋大動肝火是不壞的滋味。
宋明明摩挲着戒指上車矢菊一般湛藍的寶石,似乎能從那晶瑩剔透的折射中窺見舊影,一時詩興如潮——正所謂“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瘋胚!”她用一朵沾了蛋液的玫瑰指着陳樨的背影,對目瞪口呆的阿姨點評道:“随我!”
(本章完)